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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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府中没有姨娘, 平阳侯府的人口结构比楚府还要简单。一个下午,楚橙便大致把人都认全了。
既是新婚,老夫人没有拘着他们,热热闹闹拜过翁姑等诸位长辈, 陆长舟携她到祠堂祭祖, 白天也就没什么事了, 只是说好晚上一起用家宴。
陆长舟将楚橙送回听雪堂后还有事, 便带上临阳出门了, 倒是把洪顺留给了她,楚橙便让洪顺帮着一起归置她的嫁妆。
钟竹本就能干, 管人做事皆是一把好手,楚橙就把整理嫁妆的事交给她, 让惠娘给她煨药。自太后宫宴之后, 她对入口的东西就十分谨慎, 每日喝的药都必须惠娘亲自盯着。
好在如今橘香也能成事了, 惠娘不在就由她伺候。不多时惠娘端了药进屋,说起平阳侯府的家眷,道:“方才婢还瞧见一个熟人呢, 可还记得在扬州时你的发小吴清嫣?当年和你可好了,不过后来她爹升迁举家回汴京,从那以后就没再见过, 想不到都嫁人了, 如今与你还成了妯娌。”
方才正堂可是齐聚了陆家所有人,吴清嫣叫她三嫂时, 楚橙就认出来了。不过多年未见, 小时候那点情谊早消磨干净了, 二人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多话。
更何况当年吴清嫣回汴京前, 她们的关系早就破裂了。楚橙记得有一回两人因一只风筝吵架,吴清嫣说她是没人要的孩子,她哭了两天,从那以后就再没和吴清嫣一块玩了。
吴清嫣嫁的是二房次子陆平之,家中排行第四,方才见她容光焕发似乎过的还不错。两人从小到大就明里暗里较劲,关系时好时坏,如今成为妯娌,楚橙有预感吴清嫣肯定还会再来找她。
不过她也不怕,既嫁进来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有甚好担心的。药凉的已经差不多了,楚橙便一口饮下,拿了快牛乳来吃。
初来乍到惠娘不放心,拉过橘香说悄T 悄话,塞给她一包五香瓜子和一袋银钱,叫橘香去府里转转。
这事橘香最喜欢了,表面上是到处转转熟悉环境,实则一边与各院拉近关系,一边还能打听事。她接过乐呵呵去了。
现在距离晚上家宴还早,陆长舟不在楚橙闲的没事,遂想起明桃的事,决定今儿就把人处理了。
自从陆长舟成亲后,洪顺就不再进听雪堂了。他专门候在院外,见楚橙出来忙迎上去,笑呵呵的:“三奶奶有什么吩咐?方便的不方便的事都可以交给属下。”
初次见面时他就觉得这位女郎不简单,这不,眼下真的成他主子了。
楚橙对他也有印象,微微一笑,说:“明桃在哪?可否带我去见见她?”
“那个人啊……”洪顺挠挠头,“在柴房关着呢,不过那地方不干净,三奶奶有话不如我去传?”
楚橙坚持,“无妨,你带我去吧。”
如此,楚橙便带上三五个人往柴房去了。到了柴房附近一看,果真不太干净,那地方连下人都不住,平时就堆放杂物。明桃被关在一间屋子里,据说已经好几天没见过人了。
看守的是一名小厮,考虑到柴房环境实在太差,楚橙没有进去,身旁众人走远了些,她站在窗口和明桃对话。
透过木窗望过去,依稀能看见一张脏兮兮的脸,明桃坐在角落里,看清来人不禁眼皮一跳。
自从被陆小侯爷抓来,她就一直在想自己何时得罪过他,甚至怀疑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导致陆长舟抓错人了,明明她和平阳侯府没一点交集,眼下看到楚橙,霎时就明白了。
她眼珠崩的好像快瞪出来一样,死死盯住楚橙,半晌,才用干涩的嗓子问:“你……你与陆小侯爷是什么关系?”
柴房消息不通,明桃自是不知平阳侯府昨日大办婚礼的事。楚橙也不瞒着她,答非所问:“你问我的夫君呀,他这会不在呢。”
此话一出,再结合当日太后宫宴的事,明桃内心不禁明朗起来。宫宴那天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楚橙明明中药怎么还能跑了?若她身后有人帮忙,那就不足为奇了。
她脸一点点沉下去,忽然笑了声:“怪我大意,没想到你背后有贵人相助,不过……”她走上前来,惨白的脸被阳光一照竟有几分骇人:“我知晓一桩宫闱秘辛,与平阳侯府有关,你要听吗?”
楚橙见她神情实在古怪,后退两步,只道:“少在我面前装神弄鬼,我……我不怕的。”她挺起小胸脯,“是茵妃娘娘让你来害我的?”
明桃仿若充耳不闻,“那桩秘辛我记在一本小册子上,就藏在茵妃娘娘寝宫里呢,她迟早会找到,若你……”
她越说越激动,最后甚至用头狠狠撞了一下木窗,看起来快疯了。明桃又撞了几下,木窗发出陈旧的闷响,摇摇欲坠只怕快要塌了。
楚橙吓得不轻,身后众人见了也赶忙过来,T 洪顺把人呵回去关好门窗,问:“三奶奶,这女子精神怕是不正常了,怎么处置?”
楚橙拍拍心口,不想待下去了,明桃疯言疯语的也问不出什么,道:“送官吧。”
“得嘞,这丫头手脚不干净,偷的东西早够她吃牢饭了。”且说着,洪顺拎过来一只沉甸甸的包袱,晃了晃:“不信您瞧,一个丫鬟哪来这么多钱。”
那晚李敝拿人,连带着明桃的东西都一块搜刮过来了,眼下就堆在一旁呢。包袱一晃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看样子里头藏了不少好东西。
也就是洪顺晃一晃的功夫,里头滚出来一条孔雀绿翡翠珠链,楚橙一看莫名觉得有点眼熟,还是惠娘眼尖,一眼认出来:“呀,这不是尤老夫人的东西嘛,怎的到她这儿来了。”
早些年楚橙没出生时,惠娘是在尤薛氏身边伺候的,后来才成了她的乳娘。这条翡翠珠链是尤薛氏的陪嫁之物,其中一颗珠子上还刻着尤薛氏的闺名,当年很得她青睐,不过后来不知怎的找不着,据说是掉进河里了。
楚橙捡起辨认一二,可不是么,珠子上刻的正是“姣姣”二字,尤薛氏的闺名。她这才意识到,明桃此人早就手脚不干净了,在尤府时绝不止偷走一块肉那么简单。
“包袱打开,我看看。”
洪顺叫来一众小厮,包袱一只只被打开供楚橙检查,这一看愈发不得了,她……她竟然看见一沓整整齐齐的银票,不多不少刚好十万两。而且看银票上的票号和花纹,正是当年她送出的那支。
对普通百姓来说,银票十分遥远,因为面额太大,银票一般只在商人,王侯之间流通。尤薛氏是扬州首富的幺女,从楚橙记事起,外祖母就在钱庄为她存款,因此她对这个票号和花纹都十分熟悉。
再一回想,是了,三年前那会明桃还是她身边的大丫鬟,会说话做事勤快,整天跟在她身边,哪里知道这人有手脚不干净的毛病。难道醉酒那天,陆长舟没收她的钱,反倒被明桃寐了?
其实相处这么久,楚橙早觉得三年前的事奇怪,陆长舟虽说话难听性子冷了些,但人品还是没问题的,绝做不出坑蒙拐骗的缺德事来,况且他根本不缺钱。
想清楚这茬,楚橙又感到庆幸。幸好陆长舟不记得她了,不然被他知道自己曾拿钱辱他,还记恨了那么久算什么事啊,并且,一个女子闯进别人屋里说要成亲,真是怎么想怎么丢人……
若被陆长舟知道她三年前做的蠢事,还不如挖个坑把她埋了,反正楚橙是再没脸见人了。
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楚橙始终内心惴惴,嘱咐惠娘:“三年前我醉酒给人送钱的那件事,别告诉别人。”
也是巧了,当年扬州暴/乱时惠娘回去乡下,自是没见过陆长舟,她只听别人说姑娘看上过一位姓陆的小将军,为人一掷千金,那人名T 叫陆玠,至于是玠珪的玠,还是石阶的阶,亦或者是街头就不清楚了,样貌也不知,更不会把此人和陆小侯爷联系起来。
惠娘非常理解楚橙,她现在是大姑娘了,还嫁给了陆长舟,要是被人知道这件事或多或少于名誉有损。
男人么,瞧着道貌岸然,实际上心眼儿比针还小,陆小侯爷若知道此事难免心里有疙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算楚橙不提醒她心里也有数,不会乱说的。
“婢记住了,绝不乱说。”
楚橙十分心虚,压低声音:“当年那件事还有什么人知道?”
惠娘想了想,道:“其实也没了,听说过这事的丫鬟大多没跟来汴京,橘香进府晚也不知道。”
那就好,楚橙松了口气。待回到听雪堂,见陆长舟已经回来了。
进入夏季越来越热,楚橙从外头回来小脸红扑扑的,鼻尖也沾了一层薄汗。见状,陆长舟斟了一杯茶递过去。
实在是太渴了,楚橙没拒绝,道谢后喝了一大口。喝完她放下杯盏,静静打量起自己的这位夫君。
直到现在,她还是有一种踩在云端的感觉,太不真实了。她十四岁醉酒后的一出闹剧,现在竟成真了。不过这事可不能让陆长舟想起来,不然她多没面子呀。
楚橙凝望他清隽的眉眼,片刻后又移开了视线。刚刚新婚,两个人独处时只要不说话,就会陷入一种尴尬的氛围里。可硬要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
就这么沉默了一会,陆长舟垂着眼,不经意问:“方才去见明桃了?可问出来什么?”
“没有,她奇奇怪怪的尽说疯话,我吩咐洪顺送官府了。”
其实就算不问,陆长舟也能猜到一二,明桃在宫宴上害楚橙,应该是茵妃娘娘授意。思及此,他道:“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发生了。”
楚橙莫名,“什……什么?”
这句话听起来郑重,就好像在向她承诺什么一样,楚橙不太习惯。陆长舟又淡淡重复了一遍,“我是说,以后有我在,这种事不会发生了。”
“哦——”楚橙干巴巴答完,心里泛起一丝丝甜。
她唇角不禁弯了弯,陆长舟想到什么,说:“方才四弟媳吴氏来找你你不在,听她说你们以前认识?”
果不其然,吴清嫣真来找她了,楚橙嗫嚅:“我就知道。”
算起来,她和吴清嫣已经许多年不见了,从前吴清嫣父亲是扬州知府,两家距离近常常在一块玩。外人看来她们亲密无间,但其实她们的关系也就那样。
实在是两人的相处模式太奇怪了,许是小孩子不懂事,好好说着话总能莫名其妙攀比起来。吴清嫣炫耀她的如意云纹百褶裙,楚橙也不甘示弱,第二天就穿了一条更好看的,气得吴清嫣扭头就走,说不和她玩了。
如今大家都长大嫁人了,那些小孩子的游戏应该不会再上演了。楚橙尽量往好处想,或许吴清嫣来找她真的只是T 叙叙旧?
楚橙不甚在意道:“没什么,小时候认识,也好多年没见了。”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不知不觉就到了黄昏时分。侯府掌灯,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她们该去正堂用家宴了。
因去过柴房,楚橙又换了一身衣裳重新收拾一番,这才跟上陆长舟的步子。二人从听雪堂出来,穿过一道垂花门,就见一对夫妻迎面走来,正是陆平之和吴清嫣。
陆平之和吴清嫣去年成亲,小夫妻蜜里调油一直恩爱,尤其吴清嫣又是爱炫耀的性子,无论院里院外都喜欢黏着陆平之。陆平之如今在工部任职,职位不高不低,清闲的时间还不少,见妻子这么依赖自己,也只得由着她去。
于是,两拨人撞上,吴清嫣挽着陆平之的手又紧了紧,笑着打招呼,“楚橙,终于见到你啦。”
楚橙笑笑,“好久不见。”
“可不是很久了嘛,下午我去找你你不在,不过也无妨,以后离得也不远,多的是机会见面。”她捂嘴笑笑,忽然哎呀一声,摸摸空空的手腕,“夫君,你送我的那只珐琅玉镯好像掉了?”
陆平之怔住,半晌才接话:“那……现在回去找?”
吴清嫣摆摆手,“算了算了,家宴比较重要,再说你送我的东西那么多,不过一只珐琅玉镯,丢了便丢了。”
说罢朝楚橙笑笑,两对夫妻一前一后朝正堂去。陆平之纳闷,小声问:“我什么时候送你一只珐琅玉镯了?”
“我说有就有,你这脑子也不记事。”吴清嫣不轻不重掐他一下,娇嗔道。
楚橙和陆长舟走在他们之后,前方的夫妻手挽着手说悄悄话,一眼看上去十分亲密,楚橙越看心里越不舒服。烦死了,这么多年不见吴清嫣怎么还是老样子。
方才不就是暗示,陆平之疼她吗?
以前和她比衣裳比首饰,如今比起夫君了?
楚橙不知是不是自己敏感多想了,反正吴清嫣这出让她有点不舒服。陆长舟似有所感,问她:“怎么了?”
楚橙一怔,心里也来气了。他们二人虽走在一块,但中间始终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来楚橙本就不是黏人的性子,二来他们的关系还没熟到可以不分场合挽手说悄悄话的地步。
可吴清嫣实在气人,当着她的面故意紧紧靠着陆平之走路,还回过头来朝她笑。楚橙总觉得,那副笑容里,有点挑衅的意味。
这些女人间的小心思,明里暗里的较量,陆长舟自是不知道。他只是奇怪,方才楚橙还好好的,怎么这会看上去就不太高兴了?腮帮子气鼓鼓的,小嘴也撅的很高……
他又没惹她。
楚橙偷偷看陆长舟一眼,短暂地犹豫一瞬,小声问:“我可以牵你的手吗?”
她问完也觉得逾越了,紧紧揪着腰间穗子,手心冒出汗。
楚橙安慰自己:算了,他和陆长舟本就是迫不得已才绑在一块的,又不像陆平之和吴清嫣T 有感情基础。现在因为和别人置气要求牵手,不至于。
许是觉得难堪,她步子不自觉地加快,好像故意掩饰被拒绝后的不开心一样。
陆长舟微微摇头,追上她,将自己的手伸出,语气仍是冷冷的,“要怎么牵?”
“你真的……给我牵吗?”
陆长舟扬眉,“恩,牵吧。”
这时候光线已经昏暗下来,天边的云烧成金色,将两人影子拉的长长的交叠在一起,缠绵又温柔。
楚橙朝他笑笑,说完谢谢,便抓住了他的五指。
这下子,她的心里平衡了。
那个笑容逆着光,陆长舟有点被晃到了。他对女孩子的想法感到匪夷,这样牵一下就高兴了?他便反手而握,微微将掌中柔荑抓紧了些。
楚橙就像个小媳妇一样,乖乖跟着他穿花度柳,快到正堂时忽然一阵紧张,问:“平阳侯府的家宴有什么需要注意吗?”
“没,像在自己家一样就成。”
他们到时,正堂已经有不少人了。吴清嫣和陆平之先到,楚橙和陆长舟紧随其后。
吴清嫣嫁进门一年多,大家都知道她性子黏人,而陆平之平时对谁都温柔,顺着吴清嫣也正常。不过,当看见陆长舟和楚橙牵手进屋时,众人表情立马就不一样了。
实在是陆三郎平时太冷了,看谁都用一种离我远点的表情,不知多少汴京小娘子曾被他的冰块脸吓得退避三舍。他们只以为,就算娶了妻,陆三郎能做到相敬如宾,客客气气就谢天谢地了。
谁知,这人竟在大庭广众下和妻子牵手,看起来还是陆长舟主动的,众人差点惊掉了下巴。陆老夫人和赵氏瞧见,对视一眼,差点都以为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二夫人高氏打趣,“新婚小夫妻就是不一样呢。”
“可不是,腻死人了。”
闻言,楚橙脸一下就红了,反观陆长舟倒是没什么表情,一副牵个手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
知道新娘子禁不住揶揄,陆老夫人赶忙解围,“好了好了,人齐了就都坐下吧。三郎,带上你媳妇坐这边。”
众人点到为止,憋着笑入了座。因为是家宴,府中各房的人都来了,除了刚下值不久的陆寻陆曦是第一次见,其他人下午都已经见过。
陆老夫人说了几句客气的话,便招呼大家:“都是自家人,没什么拘束的,开宴吧。”
须臾,一道道精致的佳肴一一被端上了桌,楚橙右手执筷,这时候有点犯愁了。这都要用膳了,陆长舟怎么还抓着她的手啊,他不是打算用左手拿筷子吧?
桌子低下,两人的手仍是交缠在一块,楚橙抽了抽没抽掉,只得小声道:“可以了,好好用膳。”
“不牵了?”陆长舟左右手同样灵活,用左手拿筷子也不是什么难事。
楚橙忍着脸红,“用完膳……再牵。”
紧接着,陆长舟手一松果真放开了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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