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芊儿，我陪你一起死

残月问他：“前线现在是什么情况？”

        孔离思道：“都在跟妖尸周旋呢，极为耗力，十方结界也挡不住它们。珑玉带着大量符咒赶到，暂时能将天兵护住，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白煦问道：“妖王也没辙吗？”

        孔离思道：“他亲自布下的结界倒是能将妖尸困住，可他总会有妖力耗尽的时候。”

        残月道：“还好他没有弃天下百姓于不顾。”

        尸群又急又燥，开始拍打着结界并呜呜起来。

        巡夜士兵瘫坐在地上，不停地发抖，云笙阁的姑娘们拿出手绢擦着眼泪，朱砂倚在窗前，品着美酒，神色淡然。

        百姓们纷纷被这鬼嚎声吵醒，打开窗户就看到上空一双双血色的眼睛，吓得马上吹灭蜡烛，关紧了门窗。

        残月和白煦跳上了城楼，残月难过道：“对不起。”

        白煦温柔一笑：“你没有错，我们都是权利斗争中的受害者。哎呀，想想当年，咱们那意气风发、无所畏惧的傻样子……嘿嘿……”

        “小煦。”

        白煦眼中波光闪闪，却依旧在笑：“仗剑走天涯，慈悲渡众生，可笑可笑。你说，我在世人眼中，是不是一个大笑话？”

        残月突然抱住了白煦：“别笑了，求你别笑了。”

        “我无法像钟寒一样勇敢，为父报仇，也无法像表哥一样无私，为道业奉上一生。”白煦的声音越来越嘶哑，“我只会逃避，躲在那深山老林里不敢面对现实。”

        “你不杀典苍流，不只是为了我，你更怕将他的所作所为公布天下，会令朝堂动荡，给鬼王和妖王可乘之机，对吗？”

        白煦不答。

        “你一路隐忍，为的是天下苍生。”

        白煦在残月的怀里抖得厉害：“我哪有你说的那么伟大，我不过是一介凡人……还是一个不孝的、懦弱的儿子。”

        “慈悲不是懦弱，这天下再找不出比你心肠更好的人了，你父母会为你骄傲的。”

        “我对不起他们。”白煦紧抓着残月的衣衫小声啜泣。

        “来世……”残月起誓道，“我做哥哥，你做弟弟，我护你一世平安，让你远离一切阴谋算计。”

        “若是我投成了女儿身……”

        “我娶你。”

        景辉紧紧抱着景云，叮嘱道：“一会儿就往爷爷身后躲，我就是拼了老命，也要把你送出去。”

        景云倔强道：“要走一起走。”

        孔离思愧疚道：“我这小师叔既护不住离国，也护不住你们，实在是抱歉，两位贤侄下辈子来找我讨债吧。”

        妖尸们撞破了结界，争先恐后地冲进了瑾陵城。

        同时，灵山的妖尸也冲破了缚妖阵，玉沙、明祯、琥珀和烵婳是筋疲力竭，再也没有多余的妖力支撑阵法，炎齐天的笛音并不能让它们安静片刻。

        眼看着妖尸的獠牙就要刺入他们的脖颈，炎齐天心急如焚却又无能为力。

        赶走一只，另一只就扑了上来，反反复复……

        孔离思闭着眼睛安静等死，周围却忽然安静了下来。

        妖尸齐刷刷地停在原地，有一只妖尸的脸都贴到了景云的脸上，景云见它不动，也吓得不敢动弹。

        接下来，所有妖尸像是听到了某种召唤似的，转身飞走了。

        大家松了口气，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炎齐天看着远去的妖尸，叹了口气。

        琥珀等人从地上爬了起来，气喘吁吁地问他：“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它们去哪儿了？”

        炎齐天没有回答，心里很难过：“我当初炼制了这把扇子到底是对是错？”

        灵芊儿踩在嗜血妖的背上，远远地望着子修。

        子修以为爱徒已经平安到了鬼界，正忙着与妖神们一起以血绘符。

        沈熙沅也来帮忙，他将冲散的妖兵聚到一起，然后将他亲手画的符咒递给他们，珑玉跟在他身后效仿，两人完全不理会萧长友和沈麟的怒嚎。

        越来越多的泡泡结界漂浮在空中，妖尸们可以吞噬的生灵越来越少，个个气得张开大嘴，啃咬着结界。

        “师父，就让我与这群妖尸同归于尽，以此来报您的养育之恩吧。”

        灵芊儿拿出珍爱的小玉笛，想起子修将万花曲烧毁时的样子，不免莞尔。

        “师父你不知道吧，我只看一眼，就全部记住了。”

        共赴黄泉，殒身不逊！

        一曲极其哀怨的笛声响起，绵长悠远……

        尸群突然停止了动作，均侧耳倾听着这悲凉的笛声。

        悲愤中透着无奈，绝望中透着哀伤……

        有的妖尸已经流下了眼泪。

        妖尸虽然安静了些，但是并没有赴死的意思，哪里出了问题？

        灵芊儿停止了吹奏。

        “当时有几行小字没来得及看全，师父就把曲谱毁了，难道是因为我害怕了？还是心不够诚？”灵芊儿扪心自问，确实有点儿害怕，哪有人不怕死呢？

        灵芊儿在心里默默念道：“我是心甘情愿与你们一起死的，我是心甘情愿与你们一起死的……”

        念叨了几遍，心跳得就没那么快了。

        想到都没有跟钟寒好好的告别，灵芊儿很是难过，但是一想到她所爱的人都会平安地活下去，又多了几分勇气。

        她抬起微颤的手接着吹奏，这次笛声流畅了很多。

        片刻之后，竟有妖尸一头扎进了滚滚的岩浆之中。

        灵芊儿的嘴角浅浅地向上扬了一下。

        看着妖尸们一个接一个地下坠，沈熙沅一时大脑空白，手中符咒掉落，飘散在丹鹤谷上空。

        沈麟道：“看来，有人要做同样的事，与妖尸同归于尽。”

        萧长友道：“嗯！”

        他猜出吹笛人是灵芊儿，心里却没有一丝的难过。

        姚之锦道：“没了这群妖尸，咱们拿下灵山岂不是轻而易举？”

        萧长友没有回答，他第一次瞧不起自己，不得不与这些人为伍，做着平日里他最为鄙视的事情。

        天帝与廖骞、姚之锦提前出兵，又与鬼王合谋突袭了灵山，这本就不是君子所为，如今灵芊儿为了三界甘愿献出自己的生命，这边却还在算计着如何大举进攻。

        “唉，君子之道，和平时期尚能奉行，可在利益是非、生死存亡面前，谁不是个小人呢？”萧长友这样安慰自己，想着想着，竟然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了。

        他回姚之锦一句：“不错，乘胜追击，一举歼灭。”

        眼前忽然飞来一个人，白色灵气护在周身，温柔的眼神，和善的语气：“师父和我想的一样，这群妖尸定要一举歼灭，不能让灵芊儿一个人牺牲，我打算将这群妖尸引到地狱，用红莲业火焚烧。”

        萧长友面对沈熙沅，感觉自己的脸唰地一下红了。

        沈麟道：“没用的，如果有其他办法收了这群妖尸，当年炎齐天就不会舍身赴死了。”

        沈熙沅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沈麟道：“当年小弦为了救她师父，什么方法都试过了，也想代替炎齐天与妖尸同归于尽，但被炎齐天拒绝了，他料到天界还会反击，命她和闻人坚设下层层埋伏，先帝吃了什么样的亏，萧仙尊不会忘了吧？”

        萧长友不再多言，怔怔地看着接二连三坠入岩浆的妖尸。

        沈熙沅问道：“大伯，天帝呢？”

        沈麟道：“刚刚拿着一沓符咒回天界躲避去了。”

        沈熙沅皱着眉摇了摇头。

        灵芊儿踩着嗜血妖，游走在妖尸之间，故意不让人找到，子修只觉得笛声忽远忽近，可怎么也寻不到人，急得一拳打爆了一个妖尸的脑袋，妖尸的脑袋慢慢复原，随后掉入了岩浆里。

        灵芊儿最后隐藏在几只发愣的妖尸身后，安心地吹奏。

        忽地发觉身后多出个人来。

        “糟了，师父找来了？”灵芊儿蓦地回头。

        只见钟寒白衣如雪，银发如缎，双眸闪亮如星辰，见到她吃惊的表情后，嘴角微微上扬。

        灵芊儿整个人僵住了，她怎么也没想到，在这生死关头，钟寒会出现。

        钟寒戳了一下她额头，道：“怎么？才几日不见，就不记得我了？”

        “呵……临死前还能见你一面，太好了！”灵芊儿万分感激上苍，可欣喜之余她又不安起来。

        “他想干什么？如果知道我接下来要做的事，会不会阻拦我？给我一剑？掐我脖子？钟寒做出什么事都不意外，怎么办怎么办？”她脑子飞快地转着也想不出个对策。

        沉默片刻，只得如实道：“我不能让这群妖尸毁了我的家园，伤害我的家人。”

        钟寒将灵芊儿从上到下扫了一遍。

        她的发髻松散凌乱，一个发饰也没有，头发上铺着一层灰烬并往外散发着一股难闻的烧焦味。脸上有几道已经凝固的血痕，嘴唇干裂发白，身体不自主地微微颤抖。

        衣衫已是脏乱不堪，到处都有被火燎破的痕迹，左袖烧没了，只剩缠着布条的纤细胳膊露在外面，血水渗出晕染了雪白布条，一双白靴都被血染红了，就像刚刚趟过一条血河似的。

        钟寒上前一步搂着她的腰，低头含住了她干裂的嘴唇。

        这个时候还胡闹？

        灵芊儿费力挣脱开：“干嘛呀？”

        “给你润润嘴唇，一整天都没喝口水吧？我不在，你就把自己弄这么狼狈，真是个……”钟寒一时语塞。

        他本想嘲讽灵芊儿几句，却不想内心最真实的情感支配了他的言语和行为，他一把将灵芊儿拉入怀中，整个人比她抖得还厉害。

        钟寒悄悄地流泪，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这场仗，打得很艰难吧？”

        所有的坚强眼看就要揉碎在钟寒的怀抱中了，灵芊儿真怕自己情绪失控，下一刻会哭晕在他怀里。

        “是，很难。”她咬牙回道，“但只要能保护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那就算粉身碎骨我也在所不惜，你明白吗？”

        钟寒道：“嗯。”

        灵芊儿：“……”

        嗯？这就完了？这是什么意思？

        “做你想做的吧，我陪你一起。”

        “陪我一起？你刚刚没听到我吹的笛音吗？你知道等下我要面对的是什么吗？”

        “知道！”

        灵芊儿从钟寒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呆呆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明白他这句“知道”是什么意思。

        不敢相信，却又不可置否。

        钟寒要陪她一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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