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你是皓月，我是淤泥

沈熙沅在灵芊儿的房门口静静打坐。

        夕阳西下，数名肃雍阁的小弟子从天而降。

        沈熙沅把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大家安静，便起身往外走去。

        他确定不会吵到灵芊儿才停下脚步：“凶手是个穿红衣的女鬼，她可能跟一个有着一头银发的男人有些关系，这人放荡不羁，凶残冷血，手持红色宝剑，那剑有些像……”

        珑玉道：“是钟寒。”

        沈熙沅道：“你怎么肯定是他？”

        珑玉笃定道：“钟寒就是一头银发，跟他父亲一样。那红剑肯定是血泣。”

        沈熙沅恍然大悟：“难怪，我看那剑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原来是钟前辈的佩剑。圣哲说在人间作乱的有可能是钟寒，没想到，竟在这大荣国遇到了，你们在皇宫各处布好缚妖阵，那女鬼可能还会回来的。”

        “是。”

        灵芊儿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她揉了揉太阳穴，尽量让自己清醒些。

        “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这么久，是不是快死的人都喜欢睡觉？”灵芊儿嘟囔道。

        房门被轻轻推开，沈熙沅缓步走了进来，珑玉跟在他身后，手里还端着两碟小点心。

        灵芊儿笑道：“我真是好命，醒来就有珑玉亲手做的点心吃。”

        珑玉冷冷道：“要不是偷跑出去了这么些天，你哪天不是好命？”

        灵芊儿不做声了，这珑玉怼起人来，真是一点情面不留，连这可口的点心都觉得索然无味了。

        沈熙沅旧话重提：“你为何不辞而别？”

        又来？

        灵芊儿见躲不掉，只好如实说道：“命不久矣，不想躺在床上等死，就游历山川，看遍人间美景啊。”

        沈熙沅叹道：“你去佛寺看美景？”

        “无意间走到这儿了，忽然想起了一位故人，就是那个俊俏的小和尚，正好去他的寺院里烧烧香拜拜佛，没准能多活几年呢，我也没想到会遇上这些个糟心事啊。”

        沈熙沅知道她在胡说八道，无奈地摇了摇头，至于她是怎么离开仙界，又是怎么来到荣国的，显然是问不出答案了。

        “你话都没留一句就突然离开，师父可急坏了，一边在人间追查这邪祟的踪迹，一边寻你。”珑玉不悦道。

        “寻我做什么？”灵芊儿不解道。

        “你还真是冷血无情。”珑玉显然生气了。

        灵芊儿哼道：“你今天才认识我吗？我本来就是不懂感恩的小人，还是走到哪儿，哪儿就倒霉的扫把星，你们何必再跟我扯上关系。”

        珑玉指着她怒道：“你……你就是一个不讲理的小泼皮。”

        沈熙沅喝道：“珑玉，你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灵芊儿道：“他又没说错，沈阁主，我的事以后就不劳你费心了，你有你的路。”

        沈阁主？

        沈熙沅低头微微一笑，心道：“看来这丫头还是不明白我的心意，也是，不表白的话，怎么能将她娶回家呢？”

        沈熙沅深情款款道：“我的路你可以不走，但你所行的路上，必有我。”

        灵芊儿道：“快死的人哪来的路？等在我前面的只有奈何桥。”

        沈熙沅道：“你就算去了奈何桥，我也要把你带回来。”

        灵芊儿愣了：“带一个鬼回肃雍阁？”

        沈熙沅道：“正是。”

        灵芊儿笑了：“皎皎君子沈熙沅要跟一个鬼比翼双飞？”

        沈熙沅认真道：“有何不可？你若是妖，我便娶了妖，你若是鬼，我便娶了鬼。”

        灵芊儿不是真的冷血无情，只是，她明白什么叫门当户对，若她真的跟了沈熙沅，那沈熙沅的人生就是从九重天跌到了十八层地狱，这巨大的反差，谁能受得了？

        况且，她对沈熙沅，是感激多过喜欢，不能因为报答他而嫁给他。

        “我不会嫁给一个我不爱的人。”

        如果不爱，就要断的干净，灵芊儿不想给沈熙沅留一丝念想。

        不料，沈熙沅却轻轻一笑。

        “芊儿，嫁给一个爱你的人，你会更加幸福的。”

        “两情相悦不是更好？”

        “好是好，却难得，这世上大多数的夫妻都是奉父母之命成婚的，他们表面上相敬如宾，心里却隔了十万八千里。”

        “可你的婚姻大事，同样会由萧长友和沈麟给你做主。”

        “不，我会遵从自己的心。”

        “你又不是三岁孩子，哪能由着自己的心乱来？”

        “是啊，我又不是三岁孩子，想娶谁家的女子哪有做不了主的道理？”

        这时，陈璟和林勇走了进来。

        陈璟作揖道：“皇上国事繁忙，命我今晚设宴款待远道而来的沈道长，望沈道长莫怪。”

        灵芊儿捂着嘴笑道：“什么国事繁忙，是不是被那女鬼吓得不敢出门了？”

        陈璟：“……”

        林勇：“……”

        沈熙沅柔声责备：“芊儿别这么说，每个人都有自己惧怕的东西。”

        灵芊儿立马想到了蛇，随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十个宫女提灯引路，灵芊儿抬头看着朗朗星空，心情大好。

        宫宴设在御花园中的荷花湖旁，湖面上漂浮着数盏荷花灯，烛光闪闪，熠熠生辉。

        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和醇香的美酒，还有几道单独为悯空做的斋菜。

        沈熙沅不停地给灵芊儿夹菜，鱼也是仔细地摘干净刺才放入她的碗中。

        悯空见状笑道：“在我那日日吃斋饭，早都吃够了吧，今日就多吃些肉吧。”

        灵芊儿点头道：“好。”

        林勇道：“想不到，灵姑娘和沈阁主也是故交啊。”

        沈熙沅道：“其实，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众人哗然。

        灵芊儿放下筷子，转头看了他一会儿，平静道：“熙沅哥哥，你看那天上的明月，皎洁如珠，就如同你一般。不管是位高权重的仙官，还是没有印记的无名野妖，你都能一视同仁，能施以援手的时候绝对不会视而不见，有你在，真是三界之幸。”

        沈熙沅笑道：“芊儿谬赞，我只是在做自己认为对的事而已。”

        灵芊儿道：“你再低头看看荷塘。”

        林勇一手拿着鸡腿，一手举着酒杯说道：“你是那荷塘中的睡莲，与明月遥遥相望？”

        灵芊儿摇头道：“那最底层的淤泥才是我，我不会、也不能污了公子的白衣。”

        沈熙沅想了想，淡然道：“皓月就是皓月，睡莲就是睡莲，因为它们没得选择。可人不同，每次做出的抉择都关系着日后的命数。我唯愿做那睡莲种子，将自己深埋在淤泥之中，就算不开花、不见日，也是我心中所向。”

        灵芊儿道：“可缘来缘去冥冥之中早有定数。”

        沈熙沅道：“一念缘起，一念缘灭，若心有畏惧，驻足不前，那本属于你的缘分也会消失殆尽。”

        灵芊儿久久地望着他，不可否认，这段话确实打动了她。

        “你若是一无名小道，我便跟了你，可事实上你是高高在上的沈熙沅啊，我们两人是绝对不可能有交集的。”灵芊儿再一次在心里告诫自己，难于登天的事，还是不要痴心妄想了吧。

        宴席结束后，灵芊儿坐在房顶上赏月，沈熙沅陪着她。

        灵芊儿双手托着下巴，道：“最近，我总是恨怨难平，无数次想闯进妖界杀了鹿庸的家眷。我怕此时不杀，以后就再也没有报仇的机会了，还有子墨，就算杀不了他，我也应该废他一条胳膊……熙沅哥哥，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了理智，来一场自己都控制不了的血腥杀戮，你会杀了我为三界除害吗？”

        沈熙沅明白灵芊儿话里的意思，无非想表达，彼此一个是半妖，一个是神仙。

        “我眼中的芊儿，不是嗜血妖孽。”

        “可我是半妖。”

        “你知道绯鸟这个人吗？”

        怎么提到他了？灵芊儿点点头。

        沈熙沅道：“我门下的弟子，无意中撞见了一个很像绯鸟的人。”

        灵芊儿立马坐正了，焦急地等着他说下去。

        沈熙沅道：“如果你答应我，不伤害无辜的人，我就告诉你绯鸟在哪儿。”

        灵芊儿马上答应了，保证不伤及无辜。

        沈熙沅点头道：“那便好，在荣国的边境，有一个地方叫骷髅岭，绯鸟曾在那里出现过，等抓到那红衣女鬼后，我就亲自带你去。”

        “骷髅岭？”

        “骷髅岭位于两国交界处，那里曾经是战场，如今人迹罕至，怨鬼成群。”

        灵芊儿心道：“找到绯鸟，定能揪出鹿庸背后的人。”

        感激之余，灵芊儿还有些惆怅，与沈熙沅之间的牵绊，到底是缘还是劫？

        沈熙沅笑道：“你想做的事我都能猜到一二，你看，我们没有站在对立面，事情就这样解决了，我一直在找一条出路，我们的出路。”

        灵芊儿失望道：“我们没有出路的，你是仙，我是妖。而且，我心胸狭隘，你若与我背道而驰，我就会恨你，可你若是站在我这边，违背自己心中的道义，我又会恨我自己。我们要是在一起，不是折磨死你，就是折磨死我自己。”

        沈熙沅道：“凡事总会有解决的办法，若真有那么一天，就折磨死我。”

        灵芊儿受不了沈熙沅这温暖的话语和坚毅的眼神，心又再一次摇晃起来。

        忽然一个让人讨厌又畏惧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要是敢不来，我就一把火烧了那和尚的寺院。”

        灵芊儿微微睁开眼，嘟囔道：“熙沅哥哥……”

        沈熙沅背着她慢悠悠地往前走，轻声道：“嗯。”

        “你就当我死了……”灵芊儿喃喃自语后，沉沉睡去。

        沈熙沅停下脚步，抬头望着一轮圆月，笑道：“我不是说了吗，死了就娶个鬼回来。”

        灵芊儿自然是没睡实，子时快到，她睁开眼睛，见有一人影在门外打坐。

        她屏住呼吸，变成一朵彼岸花，悄悄从窗缝里钻了出去。

        灵芊儿倚着宫墙，来回张望，四周静谧，夜风阴冷。

        月光照着她孤零零的身影和地上那一道长长的裂痕。

        “唉，人活着真没意思。”她抬头叹道。

        忽然，从前方的一口井里冒出了幽幽怨气。

        灵芊儿一惊：“那女鬼回来了？他娘的，正好报锁喉的仇。”

        灵芊儿手拿一张符咒，轻轻地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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