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文豪野犬》一周目

在与森鸥外的博弈中，季燕池并没有能够说服他——到最后，让他们达成共识的、最好的局面是两人各退一步。

        季燕池同意森先生默许太宰治把“青年会”的人的情报透露给魏尔伦，而森鸥外允许季燕池拿自己去冒险，他不会对此多做干涉，但也不会透露相关的安排和情报。

        也就是说，经过最后决议，保尔·魏尔伦依然会对青年会的众人发起袭击。

        但只要季燕池能够及时察觉到他发起袭击的意图，并在他做出攻击后把青年会的人顺利救下，森鸥外就不会追究她的责任，并且允许季燕池把自己的情报透露出去，让自己成为作为魏尔伦的下一个攻击目标。

        这看上去显得森鸥外并未退让多少，但实际却不是。

        因为魏尔伦能够得到的港口mafia的情报，经手人是太宰治。

        而论及对太宰治最熟悉的人，必然是季燕池无疑——所以要从蛛丝马迹中，知晓魏尔伦与太宰治的接触，这对她来说并不困难。

        太宰治昨天与魏尔伦有过接触，加上亚当的到来，中原中也的离开，以及“青年会”的难得聚集。

        不管怎样想，现在都是最好的出手机会。

        其中性价比最高的方式……伪装成虽然面生，但是他们不会设防的角色，将他们带去其他地方杀死，再给中原中也展示这一幕，是最有效果的。

        亚当带走中原中也时，季燕池没动。

        一直到那个穿着港口mafia“邮差”同一类型制服的人从黑漆漆的防弹轿车上下来，她才动了起来。

        不顾身边沉下脸来的太宰治，她说：“待会见。”

        太宰治松手，让那张糖纸被风吹走，他在原地停留，看着季燕池头也不回地走掉。

        ……

        中原中也，十六岁，正在一辆疾驰的车辆上。

        他没有系安全带，所作所为并不符合交通安全规则，这辆车的驾驶速度也非常不交通安全——中原中也被强大的推背感所掌控，整个人紧紧贴在座椅上，毫无疑问，如果没有那个椅子，他应该会马上飞出去。

        而他的左边，驾驶位上，坐着疑似从地狱归来的亡灵。

        ——保尔·魏尔伦。

        那是于一年前发生的兰波事件的起因。

        早已习惯掌握重力的中原中也并没有坐以待毙，更没有因为死人复活这种事感到诧异。他企图迫停魏尔伦的驾驶，至少能够让他脱离眼前的局面。

        他没有在第一时间尝试殴打司机，而是先选择了最可行的方法：抢夺方向盘。

        然后为了分散魏尔伦的注意力，他出手了。

        但在他的拳头到达之前，魏尔伦的拳头就已经后发而先至，先一步击中了中原中也。

        他倒飞出去，防弹的玻璃也被他身体携带的冲击击出蜘蛛网一样的破碎裂隙。魏尔伦用眼角看他，甚至没有要直视的意思，他的左手仍然把握着方向盘，口吻淡淡，嘲讽力却大：“比想象中的还轻啊。你有好好吃饭吗？作为哥哥，我很担心啊。”

        自诩为中原中也哥哥的保尔·魏尔伦。

        他们并不存在任何实际意义上的血缘关系，甚至从来没有正式见面过。但魏尔伦就是如此笃定，笃定着自己与中原中也是兄弟这样的事情。

        中原中也懒得在意这在他看来和神经病发言无异的话语，他现在也无空揣摩什么“自己和魏尔伦到底是不是兄弟”这样可以被归类为哲学的问题，他的想法实际很简单。

        击败魏尔伦，从这辆车上下去。

        抱着这样的想法，中原中也出了拳，就算这次攻击被接住了也没有沮丧，因为他的异能力，是“只要接触到了就能发动”的。

        正在行进中的车辆，突然地停滞了。轮胎下沉，压出“吱呀——”的别扭声音，甚至有着被迫减速时过大摩擦后散发的焦臭味，车身也在沉重的压力之下变形，里面的座椅也变得一团糟，各种零碎的配件四处迸溅，但没人在意这些。

        在这样的重压之下，连魏尔伦也要稍微正视中原中也。

        但也只是稍微而已。

        之前就说过了。

        他是中原中也的“哥哥”啊。

        中原中也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如同每次自己施加于敌人之身那样的重力。

        “黑之十二号”，由异能者牧神所创造的人工异能生命体，本质上来说，是与中原中也别无二致的存在。即保尔·魏尔伦本人，拥有与中原中也完全相同的操作重力的异能，甚至因为他的存活时间更久，对自身异能的掌握力也越高。

        “魔兽吉格”的寄宿体，当它的研究资料流传出来之后，以其为参照物蓝本，横滨的研究人员创造了“荒霸吐”。

        所以魏尔伦认为自己是中原中也的哥哥这件事，并非毫无道理。

        自高处俯瞰的季燕池站在原地，迟迟没有动手。她的手指上还沾着未曾擦拭的血迹，用这样的手指拿着刀的季燕池，就这样什么也不做地观察着战场。

        他们交谈，中也反驳，然后在重力之下失去意识，如果说事情到这里就结束的话，会显得格外缺乏戏剧性。所以，如果这是一出好戏，那么总会设置有让局外变量插手的环节。

        名为亚当的人工智能，借助着对车辆驾驶系统的掌控，让其脱离了原有的行驶轨迹，并最终一路冲上了人行道。这并未让轿车的速度有所减慢，相反，它的速度更加快了起来。

        当车辆违反交通规则地冲进十字路口时，理所当然的，另一辆大货车撞上了它。

        那是一辆装载了燃料的车，在碰撞后的高温之下，燃料剧烈地燃烧着，然后产生了大爆炸。

        季燕池也终于有了动作，她的速度比子弹射出要更快，她手中的那把刀轻而易举地切开了变形的车门，然后将已经被撞得晕过去的司机从座位上救出，把他放在路边，季燕池伸手为他治疗着。

        针对中原中也而来的人工智能，为了执行“保护中原中也”这一最终目标，是可以牺牲许多东西的，包括普通人的性命。

        所以，不是这个，还不到时候。季燕池想。

        战场上没有人在意这样的小插曲，在几条街之外，魏尔伦与亚当沉默地对峙着。在季燕池救下司机的时间里，他们已经上演了一出追逃大戏，很明显，亚当没能逃出魏尔伦的攻击范围，就像跑得再快的兔子也逃不过追杀它的狼一样。

        将已经痊愈，但是昏迷过去的司机托付给沉默的下属，“执行者”打扮的季燕池下着“清场”的命令，她抬起头辨认出他们离开的方向，朝那里前进了。

        没有人敢询问她要去做什么。

        “执行者”的凶名在组织内能与太宰治的可怕程度有得一拼。从他出现后到现在，没有任何一个目标能够逃离被杀死的命运，加之森鸥外对其非同寻常的重视，港口mafia的成员只能默默遵从着他的命令，甚至不敢多加揣测。

        太宰治像个孤魂野鬼一样，突然地出现在黑衣人们的背后，甚至没有叫任何人发现。

        在他们诚惶诚恐的报告声音中，太宰治头也没回地在人群中穿行。货车爆炸导致的燃烧还在持续，就算属下中有人正在尝试灭火，这样的努力也是杯水车薪。

        太宰治走到火场边缘，打量了那些火焰片刻，伸脚踩熄了边缘上一簇正在欢快扭动的火。在火熄灭为死灰后。他像突然失去兴趣了一样，带着“也就那样，超麻烦”的表情转身离开。

        他朝季燕池离开的方向走，没有给港口mafia的成员任何指令，那些人面面相觑了片刻，只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按照命令疏散着人群。

        他们效率很高，成功在警察到来之前清空了现场，然后迅速地撤离了。

        另一边的对话，正发展到魏尔伦对着中原中也高谈阔论所谓的孤独。

        以“我们是唯一的同类，唯有彼此才能一同飞行”之类的理由，他邀请中原中也和他一起走。

        或许那不是邀请，就算有着邀请的外壳，内里也只是通知的下达而已。

        中也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在他做出任何可能影响一切的决定之前，他问了一个问题。

        “刚才钢琴人来电话了，当时那家伙说他被联络员带去工作——回答我，你把那五个人怎么样了？”

        “当然是杀掉了啊，我的弟弟。”带着微笑，魏尔伦说出了这句话。

        他向中原中也展示了自己还沾着血的刀。

        中原中也沉默着，他的脸上与脖子上都是暴起的青筋，如果离他够近，甚至能听见牙齿和牙齿碰撞的“格格”作响的声音。

        “不，不对。”亚当带着困惑的反驳声，“从表情上分析，魏尔伦的脸上并不是杀掉中也先生重要之人后应该有的表情，这是伪装……那些人没有死，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刚刚的话是假的。”

        魏尔伦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啊。”他发出无意义的声音。

        “是没有死，但是伤势很重，只是苟延残喘而已，就算被救下了，多半也活不成吧。”

        于是，中原中也发出了极端愤怒的吼声。

        然后，他们两人交手了。

        就像要发泄什么一样，中原中也以比自己巅峰时期更强大的力量挥着拳头。魏尔伦似乎觉得那不痛不痒，只是偶尔地回击，却足够让中原中也体会到难得的无力感。

        无论再怎样努力，他也挣脱不了魏尔伦的攻击，这并非是在面对兰波时那种被特意针对的无能为力。而是在持有相同的能力的情况下，两人之中，魏尔伦就是要更强。

        中原中也无法反抗魏尔伦，这样的感觉，在魏尔伦将手掌覆盖于他额头之上时，达到了巅峰。

        就算用地狱这样的词汇来形容现在的场景，也未免显得太过小儿科了，那是比夜空更深邃的漆黑，吞噬一切的异类空间。如同擂钵街曾经经历过的那样，黑色的火焰开始蔓延，吞噬着周边的所有，就算汽车爆炸那样的情况和现在相比也只是小场面而已。

        真正的天灾，不过是这样的场面。

        身为异变的中心，中原中也本来也应该承受难以言喻的痛苦。

        本来应该是这样才对。

        但。

        时间难以言喻地被扭曲了一瞬间，地狱被无形的力量压迫着，不甘心地停止了扩散，并在零点零零几秒内消失无踪——肉眼捕捉不到那样的过程，在人类看来，那样的灾难就像从未出现一样，会让他们以为刚刚只是错觉。

        只有身为人工智能计算机的亚当观测到了整个过程，几乎能被称为奇迹的过程。

        一个人，不知道究竟何时出现在了战场中心。在亚当和魏尔伦都未能注意到的时候，他像突然出现在那里一样，站在了中原中也的身边，并且基于前后逻辑推测，可以认为是他阻止了“门”被继续打开。

        季燕池托着要倒下的中原中也的身体，她摸了两把中原中原中也的头发，用手搭在他后颈，轻声地。

        “安心昏迷吧，你的朋友都没事。”

        “咳、咳咳。”中原中也咳嗽着，他的眼前模糊不清，只能看见一片洁白的衣服。

        他虚弱但倔强地不去闭眼，像要确认什么一样，用自己干涩到一说话就痛的嗓子问了问题。

        “都……没事……？”

        “嗯，没事，这里有我在，放心吧。”

        转身把彻底失去意识的中原中也背起来，季燕池抬头，与脸上不带笑意的魏尔伦对上视线。

        但魏尔伦什么都没有做，他就站在原地，和她对视了几秒，然后消失在了街道上。

        在之前的异变中，即使破坏性的力量被季燕池快速地压制了，但这条街道上依然形成了不小的半圆形凹陷。背着中原中也跳到凹陷的外面，季燕池思考了一下，决定带他回那个叫“旧世界”的台球酒吧。

        就在她慢慢走着的过程中，迎面撞上了太宰治。

        他的脸色不太好。

        注视着背着失去意识的中原中也的季燕池，太宰治的脸上不带笑容。

        “你在找什么？”他突如其来地问。

        季燕池不做回答，甚至没有给他眼神，她和他擦肩而过，继续往前走。

        太宰治又重复：“你想在他身上，找到什么？”

        “……我不知道。”

        “我想，可能什么都找不到，但我依然要去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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