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太宰治发现自己家旁边的那栋房子住进了人。

        知道这件事，还是因为父母在餐桌上交谈时突然提到，大概是这样的过程。

        “你知道吧，我们家隔壁那个地方，终于又住进了人。”

        像谈论“今天天气很不错”一样，突然讲到了这个。

        “啊？啊……是那栋所谓的鬼宅吗，那里居然又搬来了新的邻居吗。”

        虽然是疑问的句子，但是并没有半点疑问的意思在。

        “是啊，听说是孤儿，好可怜。”

        “真可怜啊。”

        这样结束了讨论。

        那栋房子曾经死了人，后面又因为发生了种种怪事、甚至原本的房主最后都倒霉地破产掉了，于是房子被收回银行抵债，却再也没有卖出去过——大家称它为鬼宅、凶宅，总之是怎么吓人怎么来，甚至还有传言，认为住进去的人都会倒大霉。

        他曾经背着父母进入过那栋房子，索然无味地发现并没有所谓的鬼，那完全是无稽之谈，只是一些人耍弄手段的把戏而已——但即使只是手段，却也取得了不错的效果，现在还没人买的房子就是证据。

        太宰治难得地对敢住进去的人生出了些兴趣。

        自然也有对现有的假期生活腻烦的原因。

        他并不想去上所谓的兴趣辅导班，也不想进行那些奇奇怪怪的茶艺或者插花训练，又或者替母亲的朋友看望他家并不听话懂事的小狗——这就是他的假期，被完全安排好了，看上去像个优等生（拜托，这也太……）一样。

        但那是父母的期待。

        于他们而言，他就像是一个“优等生”、或者“父母的骄傲”的化身，而不是作为“太宰治”。所以说话提到他时必定要讲成绩很好四个字，仿佛这就是他完全的存在价值了。

        “啊啊，是啊，这孩子成绩一直都很好，太宰治是我们的骄傲啊。”

        干瘪又乏味，叫人难以忍受。

        不可思议的是，他忍受下来了，代价是终日充斥内心的无聊——而新邻居就意味着新鲜的事情，这能为他带来一些趣味。

        新邻居过于神秘，距他观察，每天早出晚归，不知道是在做些什么，他所在的房间的窗户并不方便察看邻居在干嘛。晚上倒是能够翻出去，爬到房顶上，可惜的是因为他个头矮小，其中动静不好把控，可能吵醒父母（他的母亲睡眠很浅），也没法做到跟踪什么的事情，毕竟在假期里没有合适的理由，他是没法被允许出门的。

        然后在今天，他终于见到了这位神秘的邻居。

        是个女孩。

        怎么说呢，安静、内敛，一副听话的模样，长得还算可爱，在这种天气里穿得不算多，只有件白衬衫，看上去就让人觉得发冷，但总体而言，她就像最标准的好学生模板，只差带个蠢爆了的黑框眼镜（书上的好学生怎么都爱戴黑框眼镜？）。

        他猜他的父母一定会喜欢这种类型的孩子，哪怕她的成绩没那么好，只要她的确像表现出来的一样安静、听话，可能还需要懂事乖巧之类的特质，加上她孤儿的身份，就足够搏得大多数人同情。

        真让人羡慕，不用尽力去获得好成绩什么的。

        ……真让人讨厌，天生就有好学生的样，不需要伪装什么的。

        太宰治关上窗户，不再对对方感到多余的好奇。

        ……

        季燕池提着装满食物的袋子走向街道的出口。虽然这附近也有电车，但是每天只发三班，今天最迟的那班早就走了，她准备慢慢走回家去。这里实在太偏僻，交通不易，本来是被她作为最早的踩点区域，结果前两天附近发生了地域塌陷，据说那条街整个都塌陷了下去，成为了一个擂钵的形状——官方人员暂时封锁了那里，似乎之后会进行重建。

        这条街离那里不远，而且隶属于高地，可以以比较清晰的视野观察塌陷后的擂钵，所以季燕池不得不又多出了一天门，然后在这条街道尾部的店铺内买了食物——据说味道不错。

        今天结束踩点之后，她就可以待在家里画一份地图出来了。

        她所在的城市名为“横滨”，外面的人称这里为“魔都”。因为是陌生的地方，而且还是小孩子的身体，估计要待的时间很长，所以季燕池打算先大概地对照着标准地图去四处踩踩点，在四处走动的过程中，她了解到这里经常发生恐怖袭击，有很多被普通人称为“黑手党”的组织在黑暗中活动。

        同时这个世界是具有异能力体系的。

        据说很多黑手党中也存在异能者。

        这边之前也一直不太安全，不过自从官方人员过来封锁了那条街道后，这边的黑色组织就消失了，所以就算没有用布料把自己缠成不露头脸的样子，她也没有太过担忧自己的安全。

        毕竟她现在是最容易被恐怖组织盯上的身份：孩童。

        在路过桥下的时候，她被人拉住了裤腿。

        季燕池下意识看向身后。

        是神明？……不，应该是人类的身体，其中寄居了神明……或许不完全是人类也说不定，谁知道呢。

        季燕池打量着对方，他看起来脏兮兮的，瘦得皮包骨头，身上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军服，头发也凌乱得不行，看不出来原本发色，只有眼睛很明亮，呈现柔软的蓝色，清澈得像万里无云的天空。

        他看着她……准确地说，看着她手上的食物。

        她把袋子上提，发现小孩的视线也随之上移，但是他没有开口，只有肚子里响亮的“咕噜”声能够让季燕池明白他应该是饿了，而且应该饿了有一段时间。

        鼻子挺灵的，要知道，她袋子里的东西可都是密封好了的。

        季燕池蹲下身来，把袋子打开，然后把自己买来准备做今天晚饭的包子拿了出来。在此过程中那个孩子一直盯着她，像要上来抢，又不太敢。直到季燕池把包子递到他面前，说了句“吃吧”，他才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但还是没伸手去拿包子。

        季燕池把包子塞进他手里，见他没动，又用手撕下一点，放进自己的嘴里，见她这样，小孩这才狼吞虎咽起来。期间季燕池还给他开了一袋牛奶，不时地给他顺气避免噎着——她发现这孩子好像听不懂她在讲什么（或者是不相信她？还是说不认识这些食物？），只有她把食物放在他手上，让他明白这个东西是给他的，而且是能吃的东西，然后才敢开始吃。

        显得尤其可怜。

        她就托着下巴，一直看着小孩吃完，但小孩吃完两个包子之后，又开始眼巴巴地看她手里的袋子。

        季燕池：“……”

        看上去年纪小小，倒是能吃，因为在长身体吗？

        她索性把袋子里的东西全拿出来，挨个拆封，然后递到小孩手里，还给搭配了牛奶。

        小孩吃得很急很快，而且胃像是个无底洞一样，一直快把季燕池给他的东西吃完才算停。就算已经吃饱了，他也没有把剩余食物还给她的打算，而是四处打量了一下，最后把东西藏进了自己怀里——很明显，他觉得放在这里最安全。

        在他狼吞虎咽的时候，季燕池脱下自己的外套，从上面撕下两条布料，细细地替他把双脚包上了——虽然到底没有鞋方便，但是可以避免大部分的伤害。她本来也想把自己的鞋给他，但是比对了一下尺寸，发现不合适，反而可能让他不舒服，无奈之下只好报废掉自己的外套。

        做完这些事后，季燕池直起身去摸了摸他的头发，看见他衣服靠近颈部的位置，有绣上“中原中也”四个字，猜到这可能是他的名字。

        在中原中也的目光中，她突然问他：“你要不要跟我回家？”

        为了避免中原中也不理解，她还用动作来比划了一下。

        中原中也没有回答，也没有动，只是那样直愣愣地盯着她。

        季燕池叹了口气，在他的口袋里塞了些钱，以及写好的小纸条：“如果您看见这张纸条，麻烦给这个孩子一点食物，这是报酬。”

        身体中寄宿有神明的人类没那么轻易死去，但看中原中也的呆样，其实她还真的很担心他饿死……季燕池打定主意，明天再来这里看看他还在不在。

        这是她能做的全部了。

        她也不打算违背对方的意愿，强行把他带回，既然不愿意，那也没必要多说，总之……

        “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吧。”

        做完这一切，季燕池最后摸了一把他的头，就拎着空空的袋子站起来，然后向街口走。她走路的速度挺快，也就没能看见身后站起来的中原中也，以及他伸出的手，像是要抓住她一样。

        “回……家？”

        ……

        “咦……你看，那里有个孩子，他看起来是孤儿吧？”

        “他看起来挺可怜，要不……要不我们收留他，你说呢？”

        “白濑……你可真是！唉，都和你说了不要那么烂好心了，我们‘羊’最近的财政已经吃紧了啊。”

        “——羊的诞生就是为了让弱小的大家聚集在一起，然后抱团取暖，何况政府那边建设后的擂钵街刚好需要人驻扎，我们可以去那里发展势力，这不是刚刚好有人吗？要求完全符合，你要他帮忙，总不能不让他吃饭睡觉。”

        “……行，行吧，我总是说不过你，那我们就收留他吧……这家伙，是叫中原中也对吧？”那个男孩看了眼中原中也的衣服，同样发现了那个名字，“喂，我们打算收留你。”

        中原中也没回答，他抬了抬眼皮，就这样沉默着。

        “带回去交给其他人看一下吧……这家伙，怎么身上还有现钱啊……我看看，如果您看见这张纸条，麻烦给这个孩子一点食物，这是报酬？”男孩看着纸条咕哝着，又不感兴趣地把它塞回了中原中也的衣袋，只拿走了那叠钞票，“我数数，哈！好多钱，看来是好心人给的吧，这家伙真走运啊，也好，既然决定让你加入我们‘羊’，那收点伙食费也是应该的！”

        在纸条被塞回的时候，中原中也终于有了反应，他打量了一下白濑他们，以及被他们拿走的钱，顺从地跟着他们一起走掉了。

        ……

        季燕池回家的时候，遇见了邻居家的人……貌似是那家的女主人之类的，因为她今天回家不算太晚的关系，所以才能遇见。

        对方很善谈，拉着她说了不少话，似乎对她很有好感，最后还邀请她过一会来她们家用晚饭，季燕池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拒绝她。

        据她了解，那应该是太宰家，这一代远近闻名的幸福家庭。男主人是中层干部，女主人是全职主妇，孩子则是学校里的优秀学生，考试都是满分，而且很听父母的话。

        所以让人提起时，都会满怀赞叹地说“多么让人羡慕的一家”。

        ……只要成绩好，然后听话，就是优秀吗？

        她觉得那位夫人喜爱她的原因，恐怕也觉得她是这样的人……而且也和“她”的身世有关，毕竟从古至今，孤儿总是能够让人加同情分的存在。因为从她说自己没有父母的时候，那位夫人露出了果不其然的表情，然后更加可怜她了。

        该说幸好她在外面已经清洗干净了自己的手吗？不然看见她脏兮兮的手，恐怕那位夫人就不会对她这样友善了……至于怜悯什么的，她对此并不介意。

        季燕池没有多想，而是掏出钥匙，打开了家门。

        她所住的房子是传闻中的“凶宅”，因为死过人，而且据说相当不祥的关系，所以卖得很便宜，只要不在意它的名声，性价比很高——虽然异能力的存在使鬼神的确成为了可能，但是季燕池也确实并不害怕。

        她看重这个房子的理由是，这里比较偏，不容易受那些黑手党交战的影响，所以哪怕和其他的普通房子相比它偏贵，在权衡利弊后她依然选择了这里。

        而且她的初始资金实在不多……就在刚刚，她已经把身上最后一点现金给出去了。

        不过卡里还有一点，她有自信可以通过这部分钱来钱生钱。会受运气影响的工作通通不用考虑，那么一对一、签订好合同，约定过报酬的则是可以考虑的。

        毕竟她早已清楚，运气只能影响没有生命的东西，却无法改变他人的想法。

        回到家放下已经空了的袋子，季燕池慢慢脱下白衬衫，看向自己被纱布包扎好的右臂……伤口有些渗血出来，好在没有沾在衣服上面。这是前两天出门的时候被街头混战时误伤到的，划得很深，出了很多血，唯一可以称为幸运的地方是季燕池当时迅速调整姿势，避开了一点，所以没有伤到骨头。

        这可是之前从来不会发生的事情啊。

        到了越危险的世界，幸运值对人的影响也会越大，即使她可以一定程度上控制这种情况，但总有遗漏的时候。而年幼的身体并不方便使用能力（无法承受压力），但她觉得总有办法可以强大起来，然后避免这种影响。

        ……幸运0和凶宅，从某种意义上说，确实是绝配。季燕池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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