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季燕池托腮看着窗外，她的手肘抵着光滑的桌面，能够感觉到桌面那种属于木头的冰冷……以及坚硬，硌得她的手肘实在是有点痛。

        《沉浸》的神经拟真度完全能达到100，所以这里的一切都显得尤为真实。

        不单是桌面带来的触感，她还能够感受到窗外送来的微风、闻到自己抽屉里吃剩的面包的麦香、看见那棵就在窗外的树，就连树叶也纤毫毕现，以及听——

        讲台上的老师正在喋喋不休，讲着相对来说浅显易懂的初中知识。季燕池实在想不到，她居然还能在游戏里拥有接受到公开教育的机会。

        家族对她要求严苛，从小开始就让她在家里接受一对一的家庭教师辅导，所涉及的科目不仅只有同年龄生需要学习的东西，更多的是超纲内容，以及对于礼仪、技能，甚至其他一些东西的培养。一天里的时间，泰半都在……

        季燕池摇了摇头，控制自己不要去回忆那些往事，为了转移注意力，她用意念打开玩家面板（不同于键盘时代必须点击特定指示按键才能进行操作的模式，全息时代已经可以仅凭意识就做出绝大多数操作），仅她一人可以看见的蓝色光屏幽幽悬浮在面前：

        【玩家面板】

        姓名：季燕池

        年龄：18（14）

        身高：170cm（157cm）

        体重：50kg（42kg）

        在新手本内，玩家面板只显示以上内容，后面括号内的内容则是她现在人物卡的角色属性。论坛上对此考证的结论是游戏根据玩家的身高，以及年龄推测出的身高体重。

        在这部分内容下面还有两个版块，目前都处于灰色的不可显示状态。季燕池用意念往下划拉，看了眼这两个锁定版块，知道其中一个是【能力】，而另一个是【属性值】。

        但既然现在还在新手本内，也没办法解锁，自然是多想无益。

        她随机到的人物卡身份是孤女，不是本国人，但从小都在这里长大。目前就读于当地最好的中学，三年级生，成绩优异。

        因为这张人物卡并没有太复杂的设定，所以季燕池得到的相应【记忆过场动画】并不多，只简单介绍了一下她的背景。如果之后触发到与人物卡过去相关的事件，而之前的过场动画又没有提及，还可能出现新的动画内容。

        她在这里已经度过一周了。

        游戏承接了手游时代的剧情跳过机制，并不重要的时间可以被跳过，包括睡眠、枯燥的上课之类的剧情，所以实际上体感时间并没有一周之久。季燕池转了转手上的笔，回忆起这一周来收集的信息。

        因为是学生的关系，她并不太能接触到那些人们眼中的重要信息。但是游戏在这方面还算做人，玩家人物卡的投放地附近必定存在剧情的关键角色，论坛称之为“灯塔”，这也方便玩家能够更好地参与进主线剧情。

        “灯塔”的性格并没有统一的设定，也就无法根据攻略来进行按图索骥式寻找。好在经过艰苦卓绝的奋斗，论坛上面也算总结出来了一点规律。他们认为，“灯塔”必定具备某些特质，或许是实力，或许是价值观，或许是性格，或许是理念……这些特质让他们从芸芸众生中脱颖而出，成为特殊的存在。

        就算并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名称（世界名称通常会带有一定对世界内容的概括性），但经过这段时间有意识的搜寻，季燕池也大概有了三个怀疑人选。一个是与她同级的巴麻美，另外两个则是低她一级的鹿目圆与美树沙耶香。

        她并不能太准确地形容她们身上的特质，但是相对于其他貌似碌碌无为的普通人来说，她觉得她们是特殊的。

        其中或许有一定的直觉加成，通常情况下季燕池并不算很相信这类被她归类为玄学的东西。然而现在身在游戏内，还是一周目，没能得到任何信息的情况下，相信自己的直觉也不是什么坏事。

        反正一周目都被称为“开荒期”，大多情况下都只是被用来了解世界观设定，努力点的玩家或许还能搞清楚主线剧情是什么。

        概括来讲，就是为之后的周目打下一个良好的基础。

        那么，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凭感觉走，也不失为一种可行的办法。

        但光是弄清楚灯塔是谁可不行……对这个世界，她完全是两眼一抹黑，连最基础的提示都没有得到，要想之后在这个世界顺顺利利的，那她至少要搞清楚这个世界的世界观是什么才行。

        ——就目前来说，看上去只是一个很正常的世界而已，而且灯塔们的年龄也很微妙，十几岁的女孩，到底会有怎样的世……

        “ジー·イエントゥオ（kiennchi）。”

        台上的老师叫了她名字，是中文名的音译，貌似是为了对她的留学身份表示尊重，所以在游戏设定中，其他人都是这么叫她的。

        季燕池举手，应了一声“到”，就见老师含笑招呼她上去做题。这也算人物卡经常经历的事情了，因为她答题时格式标准，且总能用最简单的方法解答，所以就成了老师上课最爱抽问的学生。

        虽然过场动画并未将人物卡学习过的知识也一并告诉她，但还没有让自己的中学知识荒废的季燕池并不担心自己会解答不出来。

        ……毕竟只是一道简单的方程类题目而已。

        季燕池扫了一眼题干，由老师交予的水笔便落在白板上，拖出一道黑色的痕。她的手腕很稳，落笔也稳，那些文字却不是四平八稳的形状，反而有着相当锐利的笔锋，一路写下来，答案就看上去赏心悦目。

        之后老师的夸奖她没有多听，季燕池径直走回座位坐好，状似认真地做起了笔记。托人物卡成绩好的福，老师其实并不太管她，也没有强制要求她必须坐在前排。现在倒数第二排的位置就属于那种就算做些小动作，老师也看不清的地方。

        她在笔记本上慢慢写下了三个人的名字，后面跟着她从学校内收集到的信息。

        在靠直觉确定人选后，季燕池就开始有意识地收集相关信息。

        巴麻美：为人热心，性格温柔，貌似有着超乎同龄人的成熟，在班级的定位是相当靠谱的前辈类型角色，成绩也的确优异。她的家境应当不菲，地址簿上显示巴麻美住在高级公寓中，而关于父母的状况调查中，写着“双亡”二字。

        ……从性格上看，她克服了父母离世的悲伤，并体现出“坚强”与“善良”的特质，灯塔可能性极大。

        鹿目圆：性格腼腆，羞涩内向，成绩不好。家庭关系表相对巴麻美要复杂一些，但也没复杂到足够列表，简单概括来说，她的父母都还在，且家有幼弟。根据地址簿上面的父母名字，检索的结果显示，鹿目圆的母亲是女强人式的角色，父亲类似于家庭煮夫，这或许是她内向性格的成因。

        她的性格或许并非是太过罕见亮眼的那种，但是季燕池分析后认为，她的内心极度自卑，有着自轻的倾向。鹿目圆认为自己不值一提，而如果这样的自己也能够为其他人做出些什么，就会感到非常满足。

        初步判断，季燕池觉得这应该被归类到“牺牲”的特质里。而“牺牲”，正是普通人所不能达到的境地，所以，鹿目圆也同样很可能是“灯塔”。

        美树沙耶香：性格活泼，与鹿目圆和巴麻美不同，乍一看会被认为是相当男孩子气的女孩子，不过实际上很有少女心。貌似很讲义气，喜欢为他人打抱不平，所以在学校里还算受欢迎。与鹿目圆和巴麻美相比，她的父母只是普通人，家境并不算富裕，但至少衣食无忧。

        很讲义气、打抱不平，应该把她归类到“正义”的特质里。

        ……就像是许多的故事里那样，牺牲的“主角”身边，必定有一个熠熠生辉的“配角”。

        她将以自己的经历，促使主角下定决心。

        总之，这三位少女，在季燕池看来都极有可能是灯塔。

        但有可能并不代表一定是，她只能利用接下来的游戏时间对其进行进一步的观察，才可以确定自己的猜想正确与否。

        ……

        鹿目圆、美树沙耶香和巴麻美，放学后都不会在学校多有逗留。除非刚好今天轮到自己值日，才会在下课之后留在教室，等班上人走光再进行大扫除。

        季燕池特意备份了她们两个班级的值日安排表，今天是鹿目圆的值日生，但美树沙耶香同样也留了下来，似乎是打算帮鹿目圆一起做些事情。

        这所学校的工具间与教室并不在一栋大楼里，只有抹布是教室的必备品，所以不用去取，而其他工具都必须去工具间拿才行。

        季燕池看着沙耶香一个人走向工具间的方向，鹿目圆则留下擦黑板，便猜想她们应该是准备分工合作，在短短的犹豫之后，她选择了跟上沙耶香。

        鹿目圆所在班级最后一节课的老师拖了会堂，所以她们开始大扫除的时候，这座学校都已经没什么人了。

        西沉的太阳也彻底没入地平线下，黑暗笼罩着城市，但城市被灯火点亮。

        学校的灯不是感应制，这方便了季燕池跟上沙耶香的脚步而不被发现，但她还是谨慎地与她隔了十几米。也不用担心跟丢，因为沙耶香的手中拿了手电筒，在一片黑暗中，那支手电筒营造出的明亮白色光圈格外引人注意。

        黑漆漆的走廊稍有不慎就可能摔倒，好在新手本的人物卡身体素质完全由玩家真实身体素质决定，而季燕池现实生活中的视力就非常不错。所以在熟悉黑暗后，她能很快地辨别出各事物的轮廓，从而避免了摔倒的可能。

        沙耶香的步子迈得很大，为了跟上她，季燕池也不得不快步行走，还要放轻脚步，避免踏出声响。

        她突然停了下来。

        季燕池微微蹙眉，她立在原地，脚踝拧动，支撑着身体旋转，目光也随之落在身边的环境上……没有，一切都显得很正常，也显得她突然报警的潜意识尤其奇怪。

        ——不，这里一定有着什么存在才对。

        “发现我了吗？”一个声音响起。

        季燕池：！

        但就在她继续张望时，却什么也没发现。

        “我不在这里，你是没法看见我的，不过，如果你真的想要见到我，那么现在下楼的话，我会在楼梯口等你。”

        季燕池思考了一下，目光滑过快要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白色光圈，随即果断转身，走向了通往下面的楼梯。

        从楼梯口出来时，季燕池发现外面已经漆黑一片，这里貌似是校园里最偏僻的地方，所以没有安装灯光装置。只有遥远的路灯灯光微微亮起，投影出一点点光明。

        但这份光明实在太微弱了，毕竟这一片的路灯已经是好几年前安装的，而且总有趋光的蛾类涌入灯罩，最后积成灯泡下的残尸，于是影响到那份光明。

        季燕池左右环顾，突然感到自己小腿处被毛茸茸的东西扫过，带来些微痒。她下意识低头，看见一个……不知道该怎么归类的生物。

        圆脸，红色眼睛，有着像猫一样的小尖耳，但这对耳朵的旁边还有另一对长耳朵，末端呈现粉红色，被金色圆环环绕，其中还点缀着三个深红色圆点。背后是形状像狐尾的尾巴，从体态上来说，它应当是四足兽——

        但没有任何一种地球生物的种类能够与它契合，至少在季燕池的所知中没有。

        “你在看什么？”它歪歪头，“如果对我感到疑惑的话，可以直接问出来。”

        季燕池没有说话。

        “——首先，自我介绍一下，我的名字是丘比，季燕池，我是因为有求于你而来的，希望你能够和我签订下契约，成为魔法少女。”

        “与你的付出相符的，你可以向我许愿，你所拥有的愿望，我都可以为你实现。”

        “原因，代价。”季燕池言简意赅，虽然她隐约中有了猜测，但还是不理解为什么这个名为丘比的家伙会找上自己。

        游戏内的事件发生，还是自有一套逻辑体系在的，不存在天降馅饼，任何事情发生都有理由，哪怕是“心血来潮”这样的原因也可以。

        但是截至目前为止，她自认为自己的行为没有出格之处，那么这种极大可能带来超能力的剧情，怎么会找上她？总不能将之说成命运的指引吧。

        “你比之前的女孩都要谨慎得多呢，也好，本来这些事情之后你也是需要了解的，那么，就让我简单介绍一下——因为人类的负面情绪诞生了诅咒，这份诅咒被我们称为魔女，魔女能够诅咒活着的人，将他们带入自己的结界里杀死，为了抵挡这份诅咒，拯救对此一无所知的人们，魔法少女就出现了。”

        “通过向我许愿成为魔法少女的人，可以拥有对抗魔女的魔法，也因此肩负起杀死魔女的责任。因为魔女是诅咒，所以她们都是相当危险的存在，也就是说，成为魔法少女时许下的愿望得到实现的代价，是要在有生命危险的情况下去与诅咒作战。所以，如果决定成为魔法少女，就必须要考虑好才行，许下自己最需要实现的愿望，并为之而努力战斗。”

        季燕池在进游戏前花费了相当的一段时间去整理和收集资料，自然也有了解在出现获取异能力的支线时，简单和一般难度的世界会出现超人类设定。危险不再只能单纯凭借武力值度过，而需要依靠同样的异能力来解决。

        这和魔女与魔法少女的理论相符，多少有让季燕池相信丘比的说法。

        ——老实来说，她是很希望直接许愿的。

        就算在副本里死掉也没关系，反正许愿后获得的异能力是可以带出副本的。

        但没有哪一刻，她的直觉是这样剧烈地预警着，浑身像过电一样，有些悚然，有些恐惧，冷汗出了一身，腿上和手上的肌肉都在难以控制地颤抖。

        就算是她决定逃离a2星系时，她都没有这样恐惧过。

        ……但是，为什么？所谓魔女有那么恐怖吗？比家族还恐怖？归根结底，这只是一个游戏而已。

        季燕池深呼吸：

        “我想与你签订契约，成为魔法少女，为此，我许下的愿望是——”

        “——”

        就在她话音落下后，她的视野突然模糊了一瞬，或许是因为光太耀眼，或许是因为，一种难以抵御的痛苦从四肢百骸传来。

        像搅碎皮肉，折断骨头，甚至连筋也要被一下扯断，在这样的痛苦面前，人的意志便显得尤为脆弱，仿佛轻易一折，就能断掉。她感到一瞬的恍惚，一瞬的停滞，眼前发黑，站也站不住，记忆也断片，甚至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跪倒在地的。

        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也坚持着没有倒下，手掌撑地，就算被小石子磨破也继续向下用力，企图站起。她觉得自己有必要质问什么，却觉得无法呼吸，像喉咙被粗暴扼住，即使再怎么大地张开嘴，空气也没有送进肺里，如同慢性窒息——

        这种痛苦并非从未经历，只是意志早已遭受过无数次磨砺，生疏的身体却无法对痛楚进行承受，又本能般回忆起旧时光景。

        她有些怔然，好像自己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但她又不知道它是什么。

        痛更剧烈。

        异常吊诡的景象在她眼前浮现，莫比乌斯环、黑房间、奇形怪状的污浊、簇拥在周围的字母和数字，但她并不为之感到恐惧，只是……

        只是，好像很绝望，又痛恨自己。

        ……有些像那个时候，会感到绝望，但却绝非现在的她。

        或许十秒，或许几分钟，又或许只有短短几秒，季燕池终于从痛中回过神来，在空白一片的登录空间里，她的眼前浮现出这样一行字幕。

        “恭喜玩家达成【badending-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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