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大阅兵这天终于来了。

        整齐的队伍，清一水的绿色作训服，齐刷刷地步伐，响亮的口号，无一不在展示着新入学的学子们的精神面貌，整个接受检阅的队伍都似乎铆着一股劲，都要做到最好，把这么多天流的汗，吃的苦都融入到在主席台前这短短一百米正步。

        石夏也是咬着牙，使出了吃奶得劲，身姿挺拔，步履铿锵，心里憋着一股劲，高中，我来了！

        走过正步的队伍后面，漫天尘嚣，旗手首当其冲，石夏吃了一嘴的灰，眼睛里也进了灰尘，她不停的眨眼睛，可惜越眨眼睛越疼，一疼就流眼泪。

        那天的主席台看见的12班旗手，一脸笑意两行清泪，嘴角轻抿满目坚韧，校长饱含激赏地点点头。

        石夏心里无比期待赶紧结束阅兵，这一百米却尤其的漫长。

        “齐步——走！”

        终于过了主席台，石夏连忙转过了脸，一边齐步走一边流眼泪，她小声说：“我眼睛里进砂子了。”

        唐悦听见了，彭有文也听见了。可是他们也没办法。

        12班后面还有3个班级，全部检阅完成以后，要听训，校长讲话完，教师代表讲话，然后要学生代表讲话，那大概是石夏人生最漫长的一个小时。她不记得这一小时校长说了什么，学生代表是谁，除了在校长介绍自己叫陈真的时候她浑身一抖之外，她只记得控制眼珠转动，保持脑袋是朝着主席台方向的。

        哦，对了，还有张大合影。

        那天大阅兵，李爻是最出彩的新生之一，他不仅作为护旗手升国旗，还登上了主席台，在全体新生面前作为学生代表发布感言，可谓出尽风头。

        不料那天留给他印象最深的，却在他发言时全程闭眼的石夏，皱眉不耐，一脸嫌弃。

        检阅结束，唐悦和彭有文连忙架着石夏奔赴医务室。

        “我怎么记得咱们校长叫栗正林啊，怎么变陈真了？”石夏眯着眼睛，仰天流泪。

        “这位是副校长！咱们大校长忙着呢，没来！”

        医务室的医生见到来的是穿着作训服的新生，笑道：“你们是哪个班的啊？这是怎么了？”

        唐悦哭丧着脸，“我们是12班的学生，刚检阅结束。医生你看她，她眼珠上面钻进一颗砂子！”

        彭有文也仔细看了石夏的眼珠，那颗砂子一头卡在了眼珠上，以往眼睛进砂子也就是哭一哭，眨眨眼就能出来，这颗却死死地卡在了眼珠上。

        医生扒开石夏的眼睛，淡定地问道：“你是不是使劲揉眼睛了？”

        石夏摇摇头，喏喏地回答‘我就是使劲儿眨眨’。

        医生一脸鄙夷，‘那你眼部肌肉很紧致啊。’

        这话听着就不是什么夸人的，石夏哼哼着没作答。

        医生让唐悦将石夏扶在床上躺下，从旁边扯了支灯过来，强光照射着石夏的眼睛，她害怕地嘟囔道；“砂子卡在我眼珠上了，我是不是要瞎了？是不是要做手术啊医生？”

        唐悦和彭有文都是一脸苍白，眼珠上动手术那岂不是要瞎了？

        等待医生审判地石夏，犹如一个待人宰割的小绵羊，眼泪在流，汗水在流，生怕医生回答一句，我这里治不了，得送大医院。

        强忍着一股恐惧，石夏弱弱地问：“医生你怎么不说话啊？”

        忙活着的医生根本没空理她，任由她兀自在那自怨自怜，等处理了手头的几个来就诊中暑的学生以后，终于来到了石夏面前低头看着她。

        “拔你一根头发你不怕疼吧？”

        “啊？”

        没等石夏反应，医生已经拔了头发，在手上绕了个小圈，“别眨眼！”说完，手上一动一扯，那颗粘在眼球上的石子，就被头发丝拔了下来。

        唐悦和彭有文皆是一脸震惊。

        这就……完了？

        “给你开个消炎地眼药水，回去早晚滴两次就好了。”

        “……哦。”

        三人懵懵懂懂地从医务室出来，心里是百般滋味。

        大阅兵之后正巧是周末，李爻约彭有文出来打球，彭有文电话里感激涕零：“哥们，你真的救我于水火啊！”

        来到球场，俩人从上午打到下午，终于在耗尽体力以后瘫倒在地上，彭有文大呼过瘾，笑道：“如果今天你不约我打球，我就要陪我姐在网吧蹉跎一天了，我一个大好青年，实在憋屈。”

        “你姐……不找她的朋友陪么？”

        彭有文叹了口气：“唉，你不知道，石夏大阅兵的时候砂子扎眼睛里了，去医务室做了个小手术，现在可金贵着呢！”

        李爻有些惊讶，“手术？”

        说到这个，彭有文从地上坐起来，一脸愤恨：“我算是知道隔行如隔山这句话的现实意义了。”

        彭有文三言两语给李爻说了事情经过，最后给自己做了个总结——无知。

        但是这件事在唐悦给张欣的转述里，变得有声有色多了。

        张欣吓了一跳，“怎么会要手术呢？”

        唐悦回忆道：“当时我们看石夏眼珠上镶了颗石子，都傻了，那眼睛多金贵啊，碰一下就瞎了什么的，我跟我弟弟都以为石夏后半生很可能就要做独眼龙了，威风是威风，多添堵啊。我俩真的对她无限同情，一路呵护着给送到了医务室。对医生那是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给治好了，千万别留下残疾，石夏可还是个美少女啊。”

        张欣听得津津有味，催促道：“然后呢？”

        “啧，那医生，只见她温声安慰石夏两句，在石夏愣神正要防备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石夏额前‘刷’地拔了一根黑发，她那玲珑地手指游走在黑发上，不消一眨眼，就被她翻出一个指腹大小的圈！”

        张欣配合地“啊？”地惊呼一声。

        “在我和彭有文还没看清医生的动作之时，刚才的一切都已经化为一段残影，残影过，石子去。就这么一瞬间，石夏眼中的石子，奇迹般地消失了。别问我究竟是怎么操作的，我功力尚浅，实在是没看清，惭愧。”

        张欣了然地看着唐悦和石夏：“所以……就是一根头发丝的功劳？”

        石夏委屈着点头。

        学校篮球场的人逐渐多了，李爻和彭有文坐在一边看了一会，石立冬从一侧过来。

        “李爻，来场球赛啊，你和彭有文组队？”

        李爻摇摇头，“我还有事，先走了。”

        彭有文自然不会再跟石立冬打球，拎起衣服也跟着走了。

        “你不回宿舍啊？”彭有文见李爻往反方向走了，好奇道。

        李爻往校门口走去，“不回去了，我回家。”

        他要去看看，那几只猫。

        李爻到了校门口叫了辆出租，刚要坐进去，侧身看到了石夏眯着一只眼睛从大门里出来，还跟门卫大爷有说有笑。

        李爻暗自冷笑，果然彭有文就会编瞎话。

        司机问道：“走不走？”

        李爻正要跨步上车，发现上次大狼嚎遇见的那三个不怀好意地混混蹲在一个水果摊旁边，李爻看见他们了，他们也正抬头看着李爻。

        “不走了。”

        李爻停住了动作，然后假装没看见那三个人，低着头跟上了石夏。

        出了校门，石夏就跟没事人一样上了公交，李爻稍一犹豫，也上了车。

        81路公交开的像跑车一样，在急速前进和急速刹车面前，一切车厢内的不轨事件都被避免，司机对车内的抱怨声充耳不闻，戴着一副墨镜看不出表情，倒是翘起的嘴角很招打。

        石夏戴着耳机听着歌，手里还拿着一本言情小说在看，她坐着，他在身后站着。

        李爻站在她身后跟着她看，她看书的速度非常快，一页的内容只看对话，大致的情节在脑子里过一下就跳到了下一页，她眼睛看来一点毛病都没有。

        又到了一个站点，上来一位白头发老大爷，石夏听着歌看着小说也没抬头，只觉有人拍了拍她肩膀。

        她抬头一看，眼前李爻正一脸三好学生地扶着老大爷，仿若石夏是个陌生人：“这位同学，你能给大爷让个座位吗？”

        意思你四肢健全，体力充沛，能发扬下品格吗？

        “当然啦，大爷您坐！”说话间，石夏对着李爻抛出一记眼刀。

        石夏满脸笑意，直说自己看书入神了没看见，要不然早就让座了，好话甜话张嘴就来。周围几个阿姨纷纷对她投以赞许的目光，看的周围的小年轻都有点尴尬，这一番道德绑架虽然不太道德，但是很管用。

        81路公交窗子全开，石夏很是体验了一把兜风的快乐。

        到了‘狼嚎’街区，李爻随石夏下了车，石夏大步流星地走了。

        一直跟着的几个小混混也跟着下来了。

        李爻叫住石夏，“你等下！”

        “干什么？”

        “……你那天找的猫，后来找到了吗？”

        不说还好，一说起她把猫弄丢的事，石夏两条眉毛都拧起来了，气不打一处来，“关你屁事。”

        李爻忍了又忍，对着石夏走远的背影扬声道：“你的猫，在我那！”

        石夏快步走回来，质问道：“什么意思？”

        这件事处处都透露着诡异，李爻怎么会捡她的猫？

        “你怎么捡到的？”

        李爻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而问道：“你不想去看吗？”

        废话，当然想。

        自从石夏丢了猫，她每次回家都会想起走丢的猫，不知道可怜的猫崽子在哪里躲风雨，有没有吃的，是不是骨瘦如柴。

        石夏父母常年在外打工，还不知道家里的猫已经生了崽，她在电话里也一直没说。饱受了两个多月的精神折磨以后，忽然告诉她猫咪很好，被捡回家了。

        一时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从石夏的眼神中，李爻看到了渴望。

        等了一会，石夏终于犹犹豫豫地说：“你会还给我吗？”

        李爻看了看周围假意望风等车的小混混，他思考一瞬，“你可以跟我爷爷沟通。”

        石夏抗议道：“可是那本来就是我的猫。”

        “我爷爷可不这么想，走吧。”他转身叫了辆出租。

        李爻的爷爷家是个独门独院，小区规划的很好，基本都是独栋小别墅户型，是后来李肃清考虑老年人腿脚不方便给他们特意买的房子。奶奶是个很会打扮很有精力的小老太太，石夏来看猫这会，李爻奶奶正好出门玩去了。

        李爻的爷爷正在家跟着视频学唱戏，石夏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了他在里面咿咿呀呀地唱着词。

        “你……爷爷？”这个吊嗓子的声音，一时听不出男女。

        李爻掏出钥匙，波澜不惊地说：“他的兴趣爱好。”

        李老爷子在陆军卸任以后，就爱在家侍弄一些花草，也非常钟爱戏曲文化，是个很有生活情调的小老头。

        石夏了然，还是一个喜欢唱旦角的老爷子。

        李爻先顺手按了门铃，又开了门，等老爷子听见门铃声走出来时，俩人已经换了鞋子站在玄关处等着了。

        老爷子看见了石夏的装束，不确定地问：“你同学啊？”

        “嗯，”李爻点点头，“我同学，来看猫的。”

        老爷子兴致缺缺的挥挥手，“哦，去看吧。”

        石夏颇有礼貌地行礼，“爷爷好。”

        本没什么精神，一听石夏的声音竟然是女嗓子，老爷子又转过来，“女同学？”

        他上下打量着石夏，果然隐约能看出石夏的身材是个女孩，老爷子一脸严肃地看了看李爻。

        李爻却浑然不觉，引着石夏往里走，“是女的。”有点不男不女的。

        老爷子目送二人往阳台而去的身影，没再说话。

        石夏却觉得浑身都不对劲，老觉得有人在盯着她看，直到走到阳台处，才惊觉这间房子的阳台实则是一个小院子。

        小院子很宽敞，足有三十多平米，里有桌椅，种植了多种花草，能看出是有人精心护理过的，没有一株被遗忘。在小院子的向阳处，放着一盆猫砂，旁边有两个猫食盒。

        俩人一进来，花丛里就钻出来几只小脑袋，睁着圆圆的眼睛盯着他们瞧。

        正是石夏走丢的猫！

        “呀！你们都在这儿呢？”石夏走近了，几只小猫只愣愣地看着她，“你们过得好吗？吃的好吗？还认不认识我呀？”

        她语气细腻温柔，像是在哄小孩子，是李爻从没听过的，和他印象里粗声粗气的那个假小子石夏出入非常大，他忍不住多看了石夏一眼。

        小猫却突然受惊一般，纷纷逃离她，绕到了李爻身后，露出小脑袋偷偷地瞧她。

        石夏皱起眉，有点伤心，“我才跟你们分开两个月，你们就不认我了？我还是看着你们出生的呢……你们可真没良心。”

        李爻说道：“猫和狗，不太一样。”

        石夏蹲着，穿过李爻的小腿看着几只猫崽，“是啊，它们不认主人。”

        “我今天找你来，就是让你明天赶紧把它们弄走。”李爻语气颇冷，他对猫是一点喜欢不上来，尤其是此刻，它们在蹭他的脚踝。

        老爷子透过玻璃窗远远地看着俩人，阳台的门窗隔音非常好，他几乎听不见任何动静，这让他有些坐立难安。李爻的爸工作太忙，几乎没有时间管教儿子，但是作为爷爷他不能不管，平时不在身边就算了，既然在眼前，那自然要提点一二了。

        想着，老爷子推开了阳台的小门，问道：“李爻啊，问问你同学喜欢吃什么，一会晚饭留在家里吃吧。”

        石夏忙站了起来，“我不在这里吃晚饭，我，我看完猫就走。”她扫了一眼李爻的手表，才下午三点吃个鬼的晚饭啊，分明就是想赶人走。

        不愧是李爻的爷爷，遗传的阎王脸，面对这样不苟言笑的一家子，石夏根本不敢开口要猫，她纠结地抠着自己的裤子。

        那些小动作都看在了李爻眼里，他将猫从身后提起来，放在了石夏怀里。

        石夏珍惜的抱着，仔细的观察小猫这段时间的变化，像个老母亲般欣慰，明显它们沉了很多，比刚出生那会长大了不少。

        李爻回身对老爷子说：“爷爷，这些猫其实都是她养的，之前走丢了被我捡回来了。”

        石夏有些莫名其妙地紧张。

        “哦。”李爻的爷爷点点头，“那你看着办呗。”

        老爷子的态度让石夏燃起了希望，她刚听出李爻没有养猫的意思。

        李爻直视着石夏，又用余光看了看丝毫没有打算出去的爷爷，斟酌了一下，“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些猫不属于我。但是我们现在也没笼子，改天你带个笼子过来把猫拿走吧。”

        “好好好。”石夏忙点头，生怕李爻反悔，也根本不想留在这种氛围里吃饭，告辞道：“那我就先回去了，改天我就去买笼子……”

        老爷子抿抿嘴，瞪了李爻一眼，回到了自己房间把房门‘啪’一关，谁也不理了。

        石夏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又看了眼面色自若的李爻，摸了摸几个猫咪的后脑勺，小声告别道：“等着我，我就来接你们回家啦！”

        行至玄关处，石夏回头看了看送出来的李爻。

        俩人之间还有点不清不楚的仇怨，面对面颇为尴尬。

        石夏忍不住吞吞吐吐地说：“那什么，其实有好多流浪猫呢，公园里……你爷爷要是想要，改天我帮他要几只？”

        李爻淡淡地说：“不用了，这些猫本来我奶奶也不允许长时间养在家里的，你尽快领走。”

        “哦……”石夏松了口气，看来老爷子就是闹脾气，还是跟李爻奶奶闹脾气。

        “那，为什么非要笼子？你当初捡它们回来也不可能随身带着笼子啊。”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李爻不耐烦地立在门口。

        如果这些猫今天就被石夏带走，他爷爷说不定能哭出来。

        就当还了当初把猫崽吓跑的人情，李爻说道：“周六下午2点我会把我爷爷骗出去，你准时来，我奶奶在家。”

        石夏一想到自己猫竟然会失而复得，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她捂住嘴，点头如捣蒜：“那好吧。”

        李爻看着她笑意盎然的脸，和那头狗啃一样的寸头，眼神微变，啪地一下关上了门。

        从李爻爷爷家里出来，石夏被风一吹，忽然清醒过来，她现在在学校住宿，每周周末才回家，哪有精力和条件养猫？

        石夏刹住脚步，回头看着禁闭的大门，犹豫了一阵。

        这才答应好的，要让她再去敲门，她一想到门里的两张阎王脸，心里直打怵。她该怎么跟李爻说？明显他不喜欢猫，他奶奶也反对养猫……

        但是他爷爷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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