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2008年，5·12汶川大地震，全国哀痛，伤亡惨重，让人不忍回忆。但也是同一年，北京奥运会举国欢腾，屡战屡捷。

        说来这么多年搜刮记忆，能准确描述发生大事件的，唯独2008，那是非主流末世，也是石夏初中毕业升高中的一年。

        石同伟养了三个女儿，为了供老大老二念书，老两口历经风雨，常年外出打工，头发都熬白了，终于大女儿工作了，能为父母分担一部分妹妹们上学的费用了，老两口才喘口气。

        石夏父亲是个有重男轻女观念的‘老思想家’，对于三个女儿没有后人的遗憾，喝点酒就能叨叨出眼泪。也许是唠叨入耳，这几个女孩性格都颇为大气，生来要强，做人做事磊落大方不输几个堂兄。

        石夏其实都懂，家里很多人看不起她们这穷亲戚，老一辈还有往来，到了这一辈，只有少数几个叔叔大爷还保留着老一辈的亲情，或多或少地，也是一副俯视的姿态，想看看这几个姑娘能折腾出什么花来。

        等待中考成绩的那个夏天，石夏父母依旧出去打零工赚钱去了，留她自己在家，家里的老猫刚下了四个崽，都是中华田园猫，一身大黄夹杂白毛，胖乎乎地，憨态可掬，石夏毕业了一身轻，就在家跟猫作伴。

        夏天屋子太热，也是为了省钱，多数北方是没安装空调的。石夏打开了外门吹过堂风，自己搬了椅子坐在门口拿个小mp4看听歌。

        这个mp4是石小寒上班第一月给她买的礼物，也她从小到大收到的第一个礼物，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天天捧在手里。

        听着听着，谁也没到能睡着。

        石夏一出溜坐到地上惊醒的时候，已经下午五点半了，黄昏最后一丝阳光也没入破败的老楼窗沿。

        她的目光落在了里层门纱底下被挤开一个拳头大小的洞上……

        脑中昏沉猛然退去，瞌睡一下子就醒了。

        猫跑出去了！

        石夏也顾不上拿钥匙，穿着拖鞋短裤就跑下楼，各家都开着外门在门口乘凉，看见石夏匆匆忙忙地，纷纷叫住她问出了什么事。

        石夏急着去找猫，漫不经心地答应了几句，邻居皆说看见猫跑下楼了。

        迎面撞见刚跳了舞回来的霍东红大爷，霍东红很热心地表示愿意帮着一起找。

        俩人转悠到了附近的休闲公园，这里是临近四个小区共同的休闲健身点，有专供人跑步的塑胶跑道，篮球场，还有大爷大妈唱曲奏乐的凉亭，有时候他们也来这里打麻将下棋，这霍大爷就是刚在这里跟一群老太太跳了舞散场回来的。

        眼看着霍大爷跟着她找了半小时，背心都湿透了，石夏实在不忍心，她看着漫长的跑道和无尽的绿树丛，一阵迷茫涌上来，坐在了地上，“霍大爷，算了算了，不找了，这几个猫活该我丢。”

        霍大爷闻言坐在一边的木椅上，扯着背心扇风：“唉，你爸说好了猫崽过头俩月以后送我一只呢，这也是没缘分。”

        石夏勉强一笑：“是啊，我们家也是跟它们没缘分。”应和的话虽然这样说，但是石夏还是有些不甘心，心中隐隐觉得它们就藏在哪簇草丛里。

        又歇了一会，眼看着天黑了，路灯都亮起来了，霍大爷便起身邀请石夏去他家吃晚饭，“石夏，上大爷家吃晚饭吧，别找了。”

        石夏没少去霍大爷家吃饭，但那都是小时候，现在她马上升高中了，是大姑娘了，哪能再去别人家蹭饭。

        石夏借口说一会要和同学出去玩，不等大爷挽留，抬起屁股就跑了。

        她一直给邻居的印象不太好，主要是她的叔叔石同志十年前杀人坐牢，虽然石同伟没参与，但是兄弟俩从小关系亲密，邻居都认为石同伟是帮凶，和他们家几乎不再往来。石同伟和石同志兄弟俩那时候一起投资搞沙场，后来出了事，石同伟的本钱也打水漂了，这么多年拼命打工赚钱也没回本，可以说是元气大伤，从前住一栋楼的邻居里，石同伟家的条件还算不错的，经历事故以后，他们家就从小康家庭跌落成了贫困家庭，石同伟当初投资沙场的钱回不来不说，还欠了一屁股债，十天半个月就会被人要债上门。

        石夏那时候还小，不懂闲言碎语的伤害，还照样去找同学上学放学，后来她渐渐发现同学的家长都不让孩子跟她一起玩，也警告过她不要去找那些孩子，从那之后，她开始懂得一件事：她不受人待见。

        上初中以后，她以为这种情况会好转起来，因为换了学校就没人知道她家里的事了，但是那时候她家境贫寒，交朋友的时候，互相送礼物，请客吃零食她从来都拿不出，之后同学也渐渐不带她玩了。只有她的班主任还算待人平等，看人下菜碟的事也有，多数比较隐晦，除了石夏太敏感偶尔能察觉，其他时间她还是挺愿意上班主任的课的，所以她中考的时候，语文只差五分满分。

        和同学背离，注定她在学校交不到朋友，又因为种种原因经常受社会上的小混混的欺负，一来二去，她和这些混混也混了个脸熟，不打架的时候，还常常能一起干点坏事，比如逃课，堵塞化学水池的下水道，甚至还把数学老师打人用的竹板切割成竹条编成了扇子……

        她爸妈为了还债，忙着在外头奔波干活，她在家也不闲着，叛逆期找不到人吵架，她就跟老师做对，每次被老师找家长的时候，石厦都央求霍大爷帮忙，霍大爷为此没少挨骂，石夏心里边感激边自责，终于在初中毕业后，彻底脱离了这种幼稚的做事方式。

        她不能再成为任何人的拖累，既然无法为家里做点什么，那就管好自己。

        等到公园人散了差不多，石夏看了看表将近9点，这才拿着手电筒又循着路来找猫。人多的时候，小猫很胆小，根本不敢露头。石夏就拿准了猫的习性，才赶上清静的时候来。

        塑胶跑道两侧都是绿草丛，晚上公园除了少数几个地方有灯，其他地方一切都是黑色的。石夏一边弯腰探查，一边学猫叫引猫出来，行至特别黑的的地方，都要拨开草丛仔细检查。

        她心里有底，这些猫不会往别处跑，唯独这些草丛能藏，所以听见幼猫传来微弱地呼叫时，石夏心里一阵喜悦，只觉得功夫不负有心人。

        寸的是，这时候正从篮球场走出来两个人，一边走路一边说着话。

        “没见过这么玩不起的，还特么会给人下绊子。”彭有文一脸不忿，气得他直拿背心扇风。

        李爻也是一身的汗，脸色阴阴沉沉不太好，“早晚从他身上找回来。”

        “下回篮球赛，直接找几个哥们，毙得他们满地找牙，让他横。”

        俩人絮絮叨叨地说着今天篮球赛被设计吃亏的事，越走越快，这时从后方跑道又跑过来一个人。

        那人手里拿着一个篮球，得意洋洋地看着俩人的背影笑道，“你俩走那么快干什么？！”

        佯装追了几步，他停了下来，将手里的篮球拍得啪啪作响，安静的跑道上那篮球砸地的声音格外清晰。

        “怎么跑了？继续干啊，我还没玩够呢！”他眼带戏谑，盯着李爻的后背，抬手就将手里的篮球狠狠砸了过去。

        常年玩篮球的，手里都有个准头，三分球姑且篮筐稍小，但是砸个185的大个子，手到擒来。

        李爻本来就不想理他，但是他不傻，知道这小子手里总有阴招，所以一直都在防备，那球砸过来的时候，他早有准备，侧过身就躲过去了，篮球便直直地朝草丛飞过去。

        猫耳本就善于捕捉声音，篮球声一响，几只小猫吓得一声不敢吭，炸起来全身的毛，登时‘嗖嗖嗖’穿过草丛跑走了。

        石夏老远就听见了这几个人谈话，心道不好，刚要去捉猫，一秒不到，看着猫就在眼皮子底下落荒而逃，石夏急得抬脚就追，夜里树丛影影绰绰，她深一脚浅一脚的，没注意就被绊着一脚，正这时远处飞来一只篮球，‘嘭’地一下砸在她左脸上。

        石夏毫无防备被砸中，一下子晕头转向地倒在一颗老樱花树下，几乎是同时就尝到了嘴里的血腥味，她扶着老树，疼得龇牙咧嘴，低骂一声：“我靠……”

        身后两个男生本来隐隐约约地听见篮球砸中了什么，直到听见石夏的低喃，才惊觉草丛里竟然有人，登时放慢了脚步朝这边看来。

        被这么砸了一下，石夏脑子里嗡嗡作响，又气又累，她稳住身形朝塑胶跑道看去果然有两个人。

        就这么一犹豫，小猫已经不见了踪影，石夏气得吐了口血唾沫，当下也来不及再自怜，摇了摇昏沉的头，又追着猫去了。

        李爻眯着眼睛往这边看，随着脚步声渐远，只隐约看见手电一晃一晃地往草丛深处去了。

        彭有文惊呼道：“砸着人了！”

        李爻没多想，抬起长腿就追了上去。

        石立冬听见砸着人了，也快走了几步过来伸着脖子看，“砸谁了？”

        彭有文不耐道：“我怎么知道？那么黑看不清。”正要抬腿跟上去，一抬眼李爻却早已经没了影子，他低骂一声，“艹”。

        小猫跑得极快，又能穿越栅栏障碍，正巧公园边界是一处石桥，几只小猫陆续挤出了栅栏跑到了石桥下，不见了踪影。

        石夏望着2米多高的栅栏，挠了挠头，把手电往嘴里一塞，抬腿就上，刚登上一步，栅栏就晃悠得厉害，饶是她体重轻，但是个头骨架在那，她那170的大个子让栅栏很吃不消。好在她动作利落，没给栅栏太大压力，两三下就跳了过去，只是未料到落地的时候，看不清草丛深浅，不留神崴了脚。

        石夏狼狈地闷哼了一声，手电掉在草丛里，摔灭了，她翻了个白眼，已经没了脾气，没顾上疼，低头去翻手电。

        这功夫李爻追了上来，隔着栅栏他隐约看见个人影，不确定是男女，但凭着那个个头和隐约能看见的大裤衩，下意识判断石夏是个男的，他喘了口气：“哥们？”

        石夏知道有人追过来了，也知道这人在叫自己，但是她就是心里有火，不想搭理，兀自去翻手电。

        李爻见她没回话，也跟着翻过了栅栏，跳下来的时候，只听栅栏咔吧一声，断了一截。

        石夏拎起手电照到李爻脸上，粗声粗气地问他：“你跟着来干嘛？”

        刚才离得远，公园那里视线昏暗，李爻只当那是个偷偷摸摸地男生，但是这么近的距离，衣着打扮虽然是男女难分，声音却是很容易分辨的，大家都发育完全了，李爻抬手避开灯光，斜眼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他用怀疑地目光盯着石夏，不动声色地问道：“砸着你了，你跑什么？”

        石夏瞪了他一眼，抬起手电朝桥洞里照，李爻顺着她的目光去看，只见那里漆黑无比，虽然半个月没怎么下雨，但是一定满是淤泥，人是不太可能往那边跑的。

        石夏也只是走过去在草丛边缘照了照，没敢上前，她叹口气，失落地嘟囔，“还是来晚一步。”

        这猫跟她看来真得没啥缘分。

        回头见这个大个子还杵着，石夏正是一股火没处发，折腾了半天的火气噌一下飞涨，“我跟我家猫是没啥缘分，跟你倒是孽缘呐，你们打篮球能不能有个准头啊，我脑袋是篮筐吗？”

        李爻才知道是丢了猫，他问道：“是丢了猫？”

        石夏狠狠瞪他一眼，越看他越不顺眼，一看见他就想到刚跑丢的四只小猫，她心里又气又恨，又知道这也怪不着他，毕竟别人也不知道当时的情况。

        一想到猫走丢了，心里更不是滋味，生怕在陌生人面前掉眼泪，不想多说，石夏扭头就走。

        李爻深知是因为他和彭有文才让小猫惊了跑掉，心里有点愧疚，却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石夏一瘸一拐地，颤颤巍巍地爬上了栅栏，她忘了李爻刚才把这个地方踩坏了，脚底陡然踩空，身体不受控制地栽了下来。

        李爻就站在他后头，见状不得不搭手去扶，石夏刚巧后背着地，李爻这一扶，左右两只手分别抓住了石夏的胸。

        这一摸，俩人都沉默了。

        石夏满脸狰狞，恨不得杀人灭口。

        李爻吓了一跳，忙地抽回手，狠狠推了石夏一把。

        石夏站起身一个手肘就怼在了李爻肚子上，他吃痛地弯下腰，发出短促的闷哼。

        石夏就是个风风火火地性格，手上没轻重，刚那一下纯粹是下意识的反应，但听那一声也不能轻了，她心下一紧，回头看了眼李爻，抿了抿嘴，“不用！”

        说完换了块栅栏，艰难地翻了过去，头也没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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