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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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丧个脸做什么,不是去当贵妃么?”
月色清冷,凉凉洒洒透入绘着海棠春晚的纱质屏风,卷起地面上如云雾飘渺四处易散的梨味沉香,波光粼粼。清甜的味道不同于礼佛之人所用的檀香那样厚重,沾染在衣摆上随风而动散出淡淡的闲适。
开口的女子容貌明净清澈,优越的下颌划出恰到好处的距离感,一双明眸璀璨若星河鹭起,眉宇间淡淡的烦绪也平添了许多让人心颤的脆弱易碎。
可美人不可貌相,她一开口就粉碎了那不染世俗的仙人之姿:“那可是皇帝的妾诶,有钱拿的好不好!到时候吹吹枕边风什么的你不就加官晋爵了吗老头!”
若是旁人见了这幅场面,估计肝都会疼地发抖,想象一下突然见到梦幻中的美好神女出现在闹市中,没有来得及同她问好就见到她大大咧咧毫无仪态地走向一个早点摊,一本正经地要了两个烧饼,还是椒盐的。
听到了吗,泡影破裂后心碎的声音。
屋内其他两人却毫无波澜,都对这样的场面并不意外,好像早已习惯了秋仪顶着一张倾国倾城的容貌去说些连贩夫走卒都羞于出口的言论。
他们只是沉默着,神色无比凝重。
秋家男子世代入朝为官,以“清廉慎独”为家训。几代人兢兢业业,直到秋父三年前兴修水利有功,才晋了个通政司参议的正五品文职。在遍地高门的京中连新贵都算不得,难怪叫人如此欺负——
“是为父对不住你…”秋大人年过不惑,自以为在朝堂奉献了半生,却没想到自己亡妻留下的唯一一个女儿要承受这样的磨难。
皇帝已过古稀之年,哪里还能再娶。说是选妃,不过是选了一个家世背景清白,母家却没有势力不能反抗的女子进宫冲喜。若是皇帝一旦没能挺过去,等待这个女子的就是一个慷慨的二选一。
毒酒,还是白绫?
秋父早年为了考取功名,在私塾吃了不少的苦头,全靠妻子操持家事料理一切。他心中感念,走上仕途后包揽了家中的大小事宜,让夫人安心修养。同僚笑他没有个大丈夫的样子,可他却义正严辞地说大丈夫不就该让妻儿专心享乐吗。
在秋仪母亲走后,他也从未纳妾续弦,对夫人留下的一儿一女视若珍宝。
秋仪的长兄秋翰在不日前中了探花,秋大人一向是严父的形象,虽然口头上没有什么表示,但是于深夜喝的酩酊大醉,哭着跑到城郊夫人的沉睡之地磕了几个响头,念叨着“这么多年终于教养出一个孩子,不辜负你的心血”。
可是这还没出三五个月,一纸明黄的诏书就把他们唯一的小女儿召进了宫,给一个年纪能做她祖父的人当小妾。
秋大人如何不怒,如何不怨?
都说长兄如父,秋翰一定是那个最为宠溺女儿的父亲,他此刻已经被怒火冲昏了理智:“这官我不做也罢,此刻距离天亮还有三个时辰,我将皇上赐予我的印挂在门前,我们一家出城去!”
“出城?”美人好像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一样,笑的前仰后合,“我们能跑几天?三天,十天,半个月。被抓到了之后会怎样?你死,我死,老头子也会死。”
她很严肃地扳起一张小脸,“眼下之际,只有一个办法了。”
秋翰知道她一向言语不靠谱,但是还是升起一个微弱的希望,询问道:“什么?”
“拉住我的手。”
男人不明所以地伸出手,和妹妹的手交叉握在一起,她一双眼睛真诚地看向自己,温柔坚定地说:“让我们共同祈祷,他今晚就死。”
秋翰被她死到临头还这么没正形的态度弄的不知道该说什么,默默后退几步,痛苦地捂住脸。秋大人站在不远处的桌旁,眼中已经有了泪水。
秋仪深吸一口气:“好啦,我们都知道没有办法的。那既然没有办法抗旨,你们就每天烧香拜佛祈祷那个老妖怪多活几天,毕竟他的命就是我的命。”她的语气很轻松,一点也看不出她昨天才知道这个消息。
秋家的两个男人还想嘱咐些什么,宫里的教引嬷嬷已经等不及了,在门外轻轻催促。
美人一把扯过一块红布盖在脑袋上,她的声音透过布料有些闷闷的:“从今天起,我活着的每一天都要努力捞钱,才算死得其所。”
她虽然一入宫就是贵妃,但按照规格礼数还是妾,本不能用大红色的。秋仪的贵妃名头也只是给秋家让女儿送死的补偿,她的真正作用是个冲喜的工具。
可帮皇帝续命的大仙说人之所以阳寿将尽是因为在阴间的人生即将开始。如果在阳间行冥婚的礼,就能骗过鬼差让他以为此人已死,而实际重新获得二十年左右的阳寿。
秋仪搭着嬷嬷的手上了轿子,因为被盖头挡住了视线,她只能在黑暗中用手探索着轿子内部的妆点。她没有摸到任何软垫存在的痕迹,整个轿子是通体冰凉的木头,表面十分光滑。
她知道,这是寿材。
接亲队伍中的嬷嬷就走在轿子的旁边,秋仪能听到她刻意不弯腿走路时鞋子刮擦泥土的声音,美人有些无奈地笑了一声。这帮人真是做戏做全套啊,说死人不会弯腿就真不弯腿。
“娘娘,禁声。”嬷嬷冰冷严肃的声音响起,她提前给秋仪讲过规矩,新娘子在成亲的路上不能说话,否则就会惊扰到鬼差,让他们发现这并非是冥间的仪式。
这顶艳色如血的红轿一路摇摇晃晃,在破晓时分将秋仪送到了宫中。他们从紫禁城最偏远的小门,将人抬到了内宫的一座偏僻院落。落矫之后,那些宫人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里,连一息都不愿意在此处多留。
秋仪被嬷嬷搀着走了下来停在了一处建筑前。她能感受到面前是一间宫殿或者屋子,但是她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停下来了。
嬷嬷用那种平静到有些诡异的声音解释道:“娘娘进了这道门,就不再是阳间生人了。这座宫殿是皇上特意为您重建的,里面富丽堂皇极尽奢华。”
“嗯嗯,那我们快点进去吧。”秋仪好像并不怎么在乎阴间阳间的说法,她满脑子在哀怨轿子怎么那么硬,完全没有认真听嬷嬷说话。
老人也没有在乎她的反应,在她的心中,眼前的女子再青春貌美,此刻也仅仅是一个死人了。她沙哑的声音继续道:“这道门,非常矮。因为大仙说过死人不会弯腰,所以能困住里面想要作恶的魂魄。而生者进入,则需要弯腰,以示敬意。”
若是寻常女子在成婚当日听到这样一番诡异的规矩和言论,估计此刻就算不吓破胆子也会心有戚戚。可是秋仪却产生了一个想法:“是不是说明陛下要向我行礼!”
嬷嬷:“……”
嬷嬷最终什么都没有说,把这位“新娘”带到了床上。她可能很不满意这个女子毫不按照规矩做事,也并没有露出一个祭品应该有的痛哭和求饶。于是在走前还在阴冷冷地恐吓——
“从今以后,除了陛下外没有任何一个尘世中人会与你接触。无人会同你说话,无人会记得你的存在。娘娘,您的嘴不要这么硬,会受很多苦的。”
老妇人用高高在上的语气教育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她也许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她踏入这个门后,不再是秋参议的嫡女,也不是皇帝的贵妃,而是一个将死之人最后的陪葬品。
秋仪终于沉默了下来,就在嬷嬷以为她终于害怕了的时候,她很认真很认真地询问:“是不是不用早起请安了。”
有快速的脚步离开,接着就是那扇矮小却厚重的大门牢牢关上的巨大声响。
床上的美人一把扯下那个没什么意义的盖头,环顾着周围的环境,入眼所见的地方都是用金银和珠宝镶嵌的器物。有些甚至没有什么用处,单纯是珍稀材料的堆砌。
她撇撇嘴,“终于有点陪葬的样子了。”
秋仪看向那扇需要低头才能通过的门,上面没有丝毫能透气的镂空设计,整个室内没有一扇可以打开的窗户,全部用木板死死地钉住。
美人没有在意这些细节,扑到她心心念念的大床上,她刚刚已经发现这东西比轿子软一百倍,可以好好地补一个觉。秋仪必须尽快恢复精神,事情发生的太快,她一点准备都没有。
斗嘴只是为了不想让气氛看起来那么悲伤,她受不了看那两个人生离死别的模样。可是当真的只剩她一个人呆在这间“墓室”的时候,她需要思考出一个自救的方法。
短期内,不太想殉葬。——她想着,然后舒舒服服地陷入了梦乡。
秋仪是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吵醒的,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监推着一位穿着龙袍的老者来到了她的房中。如果只有皇帝能穿龙袍的话,那这个轮椅上的老头一定是皇帝陛下。
她看着已经坐上这东西的老人,心中觉得自己真是太倒霉了,估计他没几天好活了。但是下一刻,皇帝就站了起来。
秋仪:“……”
他说:“孙嬷嬷告诉朕,你想让朕低头弯腰。哈哈,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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