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长相思

竹坞的西南侧有一口铜钟，是她当年搬离天宫时带走的，并把与它相连的战鼓设于神界入口，当有战事来临时神界便用这种方法来通知她。

        奕辰曾以为，这钟永远都不会响的。那是个寒冬的清晨，他们正要吃早餐，铜钟发出的巨大轰鸣响彻在整个山巅，震的他和宴华捂紧耳朵施法护住心脉。

        而当两人缓过来时，她已经戎装在身，拿好佩剑了。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清弋披甲的样子，以往都是在书里看的。

        书上记载，清弋主神身披银甲斩相柳于逐荒，英姿勃发，风华绝代。

        如今见到了，他却觉得书里丝毫没把灵魂之处写出来，定是撰写史书的文官偷懒了。

        头戴莲花银冠，盔甲的样式很特别，腰腹勾勒的紧紧的。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带着凛然的英锐之气，散发出强大的气场。

        这才是令魔界闻风丧胆又恨之入骨的清弋主神。

        “我会设一个结界把昭虞山保护起来，你们在山里呆着等我回来。”

        “神尊。”宴华扑通一下跪在她跟前，祈求道：“我是神族，更是神尊座下的人。神界有战事，宴华不能袖手旁观，请神尊带宴华一起去。”

        眼瞧着宴华已经有所行动，奕辰却僵在原地束手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不知不觉已经在这山上住了两百多年了，他从不敢表露出什么，也从未说过他很羡慕宴华。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就像现在，宴华可以大大方方的说他是她座下的人，要和她并肩作战。可他，从一开始就站在她的对立面。无论是这条命还是满身的武艺，亦或是这偷来的安稳生活，都是她给的。

        他没资格开口。

        他小心翼翼的打量她的脸色，她的眉紧簇着，面色凝重：“宴华，你知道的，我们不能留奕辰一人。”

        “可是神尊…”

        “我一起去。”

        “什么？”清弋愣了，看向一旁的黑衣少年。

        奕辰跪到宴华旁边，抱拳道：“师尊，我会护好自己，只要不显露真身，不会有人知道我是龙族的。”

        面对两双澄澈的眼睛，清弋还是心软了，沉声道：“战场刀剑无眼，护好你们自己。”

        “是！”

        临走时，奕辰回头看了眼屋内已经冷掉的鱼茸粥。

        任凭后来他成了一界之主，号令百万魔兵，却再也没有尝到过那个味道了。

        这场战役空前惨烈，所过之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后世称其为上古时期之后的第一次神魔大战。

        魔界花费了几千年的时间韬光养晦，这次显然是有备而来，其中最棘手的便是从西荒带回的上古凶器锁魂铃。此物乃是穷奇的眼珠所化，每每发动，便能摄人魂魄，使人踏进煞气冲天的巨阵中任由灵魂被剥夺吞噬。

        现任魔君名唤炎烈，自开战以来，仅凭发动阵法就杀死了不下十万数的天兵。

        最后一场战役在弱水之滨，此时双方早已元气大伤，四主神中也有两位受了伤。

        现在唯一的希望，便是正与炎烈周旋的清弋。

        二人打的难解难分，磅礴浩大的法力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无形的结界，稍有不慎便会被他们的招数卷进去连同□□和神识搅个粉碎。奕辰和宴华在不远处的平原上合力击杀了一只八爪火螭，刚把剑收回来，一只巨蛇张着血盆大口朝宴华扑去。

        龙、蛟、蛇本是同源，奕辰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上古凶兽虺蛇的后代，宴华抵挡不住他的攻击。奕辰立刻起手捏诀，腾空而起，原本黑棕色的瞳孔瞬间切换成了金色。只见一道金光从他眉心飞出，高亢雄浑的龙啸响彻云霄，他呼啸着从宴华身边擦过，一黑一金两道长影撕扯扭打在一起，所过之处尘土飞扬，万物齐衰。

        宴华愣在原地，嘴唇控制不住的发抖：“冰…冰坨子…”

        神尊说过，他不能暴露身份的，明明都好好的瞒下来了。为什么要因为救他而…

        “刚刚可是清弋神尊座下的那位小徒弟？”

        “他竟然是龙族？神尊为何要收魔界中人为徒？”

        “先别急，那小郎君与我们并肩作战了这么久，也算生死之交，此事等之后再说。”

        听着周围的讨论声，还等不及让宴华整理好思绪，战事就在此刻发生巨变。

        炎烈抬头看了眼云层里的金龙，惊讶的愣怔了一瞬，捕捉到对面那人慌乱的眼神，那样直白的担忧，满心哀切。炎烈瞬间就明白了，他开始笑，像是在沙漠里走了很久的人找到了水源。嘶吼和着狂笑络绎不绝，伴随身体剧烈的抖动，早已被锁魂铃掏空了法力的炎烈呕出一大口血，终是支撑不住跪倒在清弋对面。落败已成定局，可笑声仍在持续，还愈发癫狂。他的发冠早在刚与清弋交手时便被挑破了，此刻长发在乱风中飞舞，双眼含血，诡异至极。

        他强撑着站起来，看着眼前这位无所不能的战神，嗤笑道：“不愧是父神留在世间最后的血脉。”

        清弋凝望过去，她不喜欢炎烈的眼睛。像毒蛇一样冰冷阴鸷，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算计与恶意。

        “没想到堂堂的清弋主神，竟然会与我魔界龙族同流合污。”

        “本君是活不了了，但你得陪我一起死。”说着，他将十指合拢，周围凝结出一方一丈宽的结界。

        清弋认得那个阵法，炎烈是要用自毁元神的方式让在场所有的人给他陪葬。她毫不犹豫的将法器抛高，汇聚起周身所有法力试图突破阻止那道屏障。

        就在此刻，虺蛇重重的摔在她和炎烈之间。奕辰落地时恢复回了人形，少年满身是血，一如初见时的模样。他显然已经用尽力气了，小腿微微颤抖，气息也紊乱的不像话。

        “炎烈…你欠我龙族的血债，今日也该还上了。”

        少年已经失去了理智，他举起剑，杀疯了一样直直的朝仇敌袭去。

        “奕辰！不要！”

        就在剑身即将接触到结界的那一下，屏障忽然破碎幻化成莹白色的光尘，地上瘫倒的虺蛇扭动了下残破的身躯，炎烈托起锁魂铃，双双向奕辰袭去。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他听到了自己心脏缩紧的声音。无论是虺蛇利牙上的毒液，还是锁魂铃发出的强悍煞气，都能要了他的命。

        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落下，一声震裂天地的巨响在他耳边炸开，狂风将战场上的众人吹飞了几丈远。奕辰被逼着倒退了好几步，他抬起手挡住飞扬的风沙，半眯着眼睛试图辨认。

        一道白色的身影从他眼前缓缓降落。

        是她！

        他下意识看向后方，虺蛇的身体已经碎成两半了。狂风掀起了她身后的白色披风，只见清弋右手执剑，左手将法力汇聚到了一点捅穿了炎烈的咽喉。可炎烈的表情并不痛苦，甚至有些得意，眼角眉梢都带着喜色。

        每说一个字，咽喉就会源源不断的涌出鲜血，可他仍旧执拗的对清弋说了什么，才缓缓闭上眼睛。

        一代魔君，就此丧命。

        奕辰晃了晃昏沉的脑袋，逐渐清醒过来，他刚刚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如此莽撞的冲上去？那时脑海里似乎有一个声音，尖锐刺耳的叫嚣着让他毁掉所有，毁掉眼前这个让他家破人亡的男人。动手的那一刻，他真的想让他碎尸万段，尝尽这世间最残酷的刑罚。

        复仇的念头像吹不尽的野草在心中肆意窜动，生长的速度快到他控制不住这样嗜血的本能。他不是这样的人的，他的师尊是一位心怀苍生具有怜悯之心的神明，他明明一直都在磨砺心志的。

        奕辰望向那人的背影，听着周围天族将士的欢呼声，他长舒一口气，走上前去：“师尊，我们赢了”话音未落，那位从无败绩，在他心中无所不能的神明像被抽空了全身气力，无助的滑落下去。

        “师尊！”清弋痛苦的样子落进眼底，他惊慌的发抖，颤颤巍巍的抚上那人的胳膊：“师尊，你怎么了？”

        清弋望了望周围，在西南角找到了宴华的身影，她松了口气，伸出左手在头顶凝出结界将两人护在其中，并用雾气将周遭围了个严严实实。

        “奕辰，我的元神已碎，时间不多了…接下来的话，你要仔细听好。”

        泪水汹涌着夺眶而出，奕辰懊恼的跪在清弋面前，看着她的腹部已经开始慢慢消散幻化，撕心裂肺的疼痛席卷了全身，他控制不住发抖的身体，更不知该如何留住眼前的人。

        他瞬间就明白了，虺蛇有蛊惑人心的力量，他以为自己凭借天然的种族压制赢过了虺蛇。殊不知，这一切都是炎烈的计谋。

        “这个锦囊里，有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的事。你要好好按照上面写的去做，救出你的族人。听到了吗？”

        她已经要说不出话了，每一个字都讲的极为艰难，气若游丝。嘴唇苍白的可怕，往日熠熠生辉的眼睛也失去了光彩暗淡无光。

        “切记不可鲁莽行事，要保护好自己，以后的路要靠你自己走了。还有，刚刚那样的事不要再做了，别让仇恨蒙蔽了你的本心。”

        “是…奕辰记住了。”额头的青筋微微凸起，他紧紧抓住清弋的胳膊，眼睁睁的看她的身体逐渐透明，“师尊，您…会后悔当年救了我吗？”

        换来的，是清弋一句斩钉截铁的“不曾。”

        “若是重来一次，我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就像方才，若是再来一次，她也还是会挡在他身前。

        清弋眷恋的注视着奕辰的眼睛，少年眉目如星，温润如玉。比起初相见时的青涩，现在的他褪去了稚气，多了几分成熟的气韵。

        气宇轩昂，风姿绰约，是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想她来世间一遭，受众神敬仰，万民朝拜。如今以这样的方式身归混沌，也算不辜负父神当年将她寄托在上清池时的期许了。

        只是，原来真的会舍不得啊。

        奕辰错愕的僵在原地，他呆滞的望向抚摸上他脸庞的手，那个埋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与她的举动在此刻产生了共振，只是一个简单的触摸，就足够让他欣喜万分。

        他抬起头，贪心的想寻求一个答案。

        可当看到她脸颊上的泪痕和红彤彤的眼睛，他就明白了。即使未曾有过一言半语，他也懂了。

        “答应我，要好好活着。”

        他没来得及说声好，就晕了过去。

        霎时间，阵法化成一道刺眼的红光，照耀了整片弱水之滨。

        后史书记载，魔族炎烈进犯神界，挑起人间战乱。主神清弋斩炎烈于弱水之滨，与其座下弟子以元神生祭上古凶器锁魂铃，身归混沌。

        自此，世间再无清弋。

        “卡——”

        “好的，过了！”

        乔杉月踉跄着站起来，最后这场诀别的戏他们都想要最饱满的情绪和呈现效果，所以在开拍前她就和昊然各自在休息室里呆了两个小时酝酿。开机后她就放任自己全部沉浸在清弋的角色里，这也是她唯一的一次，让清弋完全占据她的身体。

        爱她所爱，痛她所痛。

        这一次她没有先去看监视器，而是找了一个昏暗的角落，极力压抑的酸楚和心痛在这一刻终于爆发出来。眼泪像泄洪了的流水源源不断的往外奔，就在此时，熟悉又温暖的怀抱悄然而至。

        “没关系的，已经没事了…”羽生结弦轻声的劝慰着，像哄小孩一样帮她顺背。

        他懂的，就像他在冰场上的演绎。每一个节目的背后，都有赋予这段音乐独一无二的设定。

        若想要淋漓尽致的艺术，必得付出巨大的代价。为什么有那么多流传千古的艺术作品是在艺术家的人生低谷时期创作出的？那是因为极致的痛会带来巨大的灵感。当一个人悲恸到了极点，便会迸发出源源不断的能量，在音乐里、戏剧里、画布上尽情宣泄。

        而演员这个职业，便是在不同的人生中来回穿梭。

        昨晚她辗转反侧了近一小时都没睡着，他便找了本书给她念，听着听着，她才渐渐有了困意。最后疲倦的抓着他的手，嘀咕道：“尼酱，明天我就要和她说再见了。”

        该是很不舍吧，毕竟以她的身份鲜明的活过一次啊。

        哭了大概一分半钟，乔杉月将头抬了起来。她仿佛看到身穿战甲的清弋在和她挥手告别，她很想告诉她，这次的结局会是美满的，至少比书里美满。

        但，这个还是等到播出的那天给观众们一个惊喜吧。

        “好些了吗？”

        “嗯！”乔杉月猛地点点头，开朗的笑着：“我完全好了哦。”

        “那就好。”羽生结弦用纸巾把女朋友脸上的泪痕仔细的擦干净，又检查了一下妆有没有蹭花，确认没什么大问题后，他向乔杉月伸出手：”我们出去吧。”

        “好～”

        刚走出去，郑导抱着鲜花乐呵呵的走过来：“恭喜乔老师杀青快乐～”

        副导顺势补上：“别忘了红包～”

        周围的工作人员齐刷刷的拍着手，乔杉月开心的接过两位导演递来的东西，往前走了两步：“谢谢大家在这二十三天里对我的照顾。因为我是第一次跨界，稀里糊涂就来了，前期什么都不懂，难为大家配合我了。特别的是想感谢两位导演和主创们对我的指点，希望我没有给大家拖后腿，非常期待播出的那一天。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清弋和乔杉月就都在这一天和大家说再见啦～请大家一定要保重身体，拍戏时各个部门的老师都要注意安全，我会回去认真的给《烬迹》写主题曲的。那么以上就是乔杉月在剧组工作的所有啦～晚上我请客吃肯德基，感谢大家，我们江湖再见～我要回去谈恋爱了哈哈哈哈哈。”

        统一的做了告别拍了大合照之后，乔杉月又拖着羽生结弦让他拿拍立得留纪念照。小马弟弟戏服都没脱就过来了，20岁左右的年纪确实还不是很能坦然的接受离别，也有可能还有点儿代入在宴华失去神尊的情绪里没出来，反正看起来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可怜。

        乔杉月自然有办法解决这个难题，她冲场边挥挥手，张欣立马背着一个大包就位了。

        乔杉月分别给昊然、白鹿、弟弟和两位导演准备了信和礼物，还专门给她的造型师和武指老师买了答谢的东西。

        感动的大家泪眼汪汪的，特别是造型师小姑娘，嗷一嗓子嚎出来，热泪盈眶的告诉她：“乔老师，我一定会当您一辈子的粉丝的！祝您和羽生老师百年好合！”

        这个成语羽生结弦刚好能听懂，甚至向造型师安利起了弦月超话，看的乔杉月目瞪口呆。

        咱就是说，离粉丝生活远一点才是好偶像好吗？哪儿有正主住超话里的！

        等到他们从酒店搬完行李出来已经是晚上八点了，因为接下来的工作在上海，所以今晚他们得回杭州，明天再飞过去。

        上了保姆车，羽生结弦拿出包包里的□□小毯子，然后强势的把乔杉月赶到后座勒令休息。

        “可是我…”

        “不行，躺好。”

        乔杉月欲哭无泪，她不就是刚刚发现亲戚来了嘛…

        算了算了，还是当小娇妻吧，昨晚也确实没睡好，今天又折腾了一天。

        半梦半醒间，她又听到了那位大人的小声嘀咕：“唔，还是得等一个礼拜再回去，万一月酱小肚肚痛呢…”

        得，原来她在男朋友心里是豌豆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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