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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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宇星瞥郑凯丰一眼,埋头看回平板电脑:“郑队,我也是上头临时调派,原本不跟这单案子好吧。”
郑凯丰啧了啧嘴:“你接下来的处理,最好能跟你找的借口一样漂亮。”
“借口...你知道这两天,我手头上负责的案头堆得比你办公室那叠还高么?”陆宇星略感不忿。
郑凯丰听见,过来拍了拍陆宇星的肩,走开了。陆宇星似乎能从中嗅到某种相怜的无奈,找补一句——
“两分钟。”
说完,他又低下头:
【嫌疑人-基础信息】
刘一宁,男,17岁,汉族,身高176,高中二年级在读。搜索现住处发现:卧桌一只死亡的仓鼠(生物)、厅桌疑似作案工具的绳索(物件)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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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嫌疑人-健康史】
1,无中等(含以上)器质性病史。
2,无精神障碍(含弱性)类病史。
3,无不良嗜好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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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嫌疑人-家庭情况】
其父母均已离世:刘云滔(其父,外科医生),梁晴(其母,急诊室护士);其现监护人为梁来(其姨,服装设计师);其余直系/非直系亲属均无保持联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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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嫌疑人-生平重事】
1,“严重车祸事件”概述(来自“Wolf News新闻台”,点击可切换信息源)
①刘云滔(其父)被一名病患半路拦截并砍伤(严重医闹),梁晴(其母)接到电话后,立即主导救护车司机疯闯红灯,将刘云滔救上车。返程途中,由于救护车严重超速、货车超载25%、雨路打滑、刹车不灵等原因,即使迎面的货车已提前刹车,终致两车相撞,刘云滔当场死亡;梁晴送院后也不治身亡。
②刘一宁赶到现场时,没能见到父母的最后一面,梁来(姨)拖着刘一宁的手,抱在怀里双双大哭。此事件受到广大媒体关注,并持续发酵;医院在当地人民广场公开召办职工追悼会,市民们络绎不绝前来献花、挂灯、点蜡;后续影响,对促进医疗行业安全规范、建制完善公共安全保障体系等,具有划时代积极意义。
2,二月二十八日,刘一宁心理健康咨询判定为合格/健康/正常后,批准恢复学业。(点击获取详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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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发现场】
线索1,桌面指纹。
线索2,沾有血液的上衣。
线索3,凶器口径。
线索4,出入监控。
线索5,证人证词。
线索6,文件失窃。
线索7,残肢标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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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件人员伤亡评估】
1,受害者高明钧,当场死亡。
2,受害者秦亮,当场死亡。
3,受害者胡蒙,当场死亡。
4,受害者廖康详,当场死亡。
4,受害者王泽浩,重伤一级,抢救无效,于6月01号晚19:32失去生命体征。
5,受害者何鸢柯,重伤二级,抢救无效,于6月02号早04:58失去生命体征。
6,受害者马国千,轻伤一级,本人已申请提前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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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检报告】
无解剖结果。
【行踪分析】
未上传记录。
【嫌疑人-违纪记录】
无既往犯罪/违纪记录。
【人际关系网调查最新进展】
1,已对嫌疑人亲属关系网展开调查,其亲属均表示近年来与嫌疑人“刘一宁”无联络、无接触、无听闻。(点击获取详情)
2,无法与嫌疑人所处班级-班主任“王德盛”取得联系。(点击获取详情)
3,据部分同学反应,嫌疑人在校期间无明显异常。(点击获取详情)
4,初步判断,嫌疑人无社会上复杂关系。(点击获取详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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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w!)刑侦B-122调查组报告:走访嫌疑人亲属进程中,唯无法与其现监护人“梁来”取得联系;一名同僚正前去其居住地。
......
郑凯丰望向目露凶光的刘一宁,和他怀中被劫持的人质,拿起对讲机:“狙击手汇报情况。”
头戴夜视仪的狙击手,正提枪疾步走在背向虎身雕塑的暗处:“首选狙击点,目标与人质重叠,现更换至侧A2视野。”
“收到,要快。”
“明白。”
——“郑队!”陆宇星指着平板,向郑凯丰招了招手。
郑凯丰捧过,扫视平板上显示的医闹事件,鼻出一气,“有印象,跟他们医院领导有交情,去年年底办了追悼会,凶手还是我带过的一个徒弟审的,这孩子,刘一宁......”说着,轻摇了摇头。紧接着又问陆宇星:
“能上了吗——”
——郑凯丰话音未落,镇上的防空警报瞬时拉响!
所有人抬起头:
顷刻间,那艘悬坠天边不断迸射狱浆的焰龙巨舰,像是被彻底激活了一样。细裂的闪电隐在其中,发出噼里啪啦的冰晶与雷火交际的摩擦声;云团体积剧增,内涌紫色的雷暴不断外延并镶嵌其身;它的整体像堵巨墙横推百里,又如魔口吞噬天地之物,比科幻大片里见到的场景还要震撼!
“这...这是什么级别的,弧状积红雨云?”一名队员直接看傻了眼,感叹道。
“防空警报?”另一头匍匐在地的狙击手,架好枪后,一同望向头顶这片通往天堂方向的地狱;此外,她还听见一阵“砸吧砸吧”的烈诡声响——动荡的心情,寻源看去——原来是那块写着“真相”的木板正受着风的折磨,狂拍“虎臀”。
此刻,纵观园内,仿佛被封印多年的恶煞虎兽终将觉醒。
虎啸公园,越如其名了。
郑凯丰急转向陆宇星:“预报不是没雨吗!”
陆宇星只一手抢过平板,加快阅读速度,没有回应。因为他和郑凯丰一样,办公室都摆有一箩筐雷同的灾情报告和影像资料;深知这便是降雨的前兆。眼看约定的“两分钟”即将超时,“灾情预报不准”这种事自然是顾及不暇。
见况,郑凯丰又恍看回身边的几名队员,他们均朝着天上愣望或是猛地摇头。这下郑凯丰有些不淡定了,紧握对讲机:“呼叫调度!”“调度,请讲。”
请讲?这头正面临着生死危难,而对讲机里头却传出失职情报人员们齐齐坐享室内冷气般的自如与从容。
郑凯丰听后不禁倾泻盛怒——
“你们是不是不想干了?不想干,干脆直接走人得了!就跟那些废警一样,陪在家人身边多好啊!”
“郑队,你说。”调度中心的情报员不解。
“离谱!昨天开会交上来的报告有半点提到说,这边会下红雨吗?难道我们前线的命就不是命?还是你们情报组的墨水更金贵一点?”
沉默半晌。
“人呢,请讲!”
“收到,正在核实......”调度中心的情报员有着过硬的专业素养,并没有第一时间进行辩解,而是忙去跟控制台的上级领导反映情况。
立在草坪上的刘一宁当然也被这惊变的天象所吸引。他听着细雷在响,偶尔抬头张望,但他不知道这是快要下雨了,以为只是红云在转换某种更具“末日风格”的独特形态。并且,恐怕在场的人里,也就只有他是期待着红云能带来更多的惊喜,还妄想着一些“天助他也”的情况发生。
而被人劫锢怀中的何浩杰,比起防空警报或吊诡的天象,更让他感到惧怕的还是颈下这把骇人的光刃。他始终瞪大双眼,死盯着;龇起牙,头也用力往后顶着——直戳到刘一宁的嗓子眼里;生怕它触到自己的半根汗毛。
“怎么样老大,撤吗?”一旁的队员问郑凯丰。
郑凯丰眉头抖动,思虑再三。
——“呼叫前线。”正值郑凯丰迟疑之时,对讲机又传出声音。是调度中心的,但似乎换了个人。
“收到请讲。”
“最新一套的气象预报机制还在研发当中,近日受到‘愁晴’‘花火’双台风影响,波及范围之广,附加各种有关红云的新型效应,运算量远超旧系统的性能负荷,导致报告准确率不高......对不住了郑队!”对讲机里出来的音色逐渐变得低沉,甚至有些哽咽。”
“行了,那些话以后再说。这雨要下的话,大概还有几分钟?”
“消防部门统筹组的工作人员,经过人工演算的方式,保守估计12到20分钟内会下。”
“行。——还有别的吗?”
“假定......‘愁晴’和‘花火’都已超预期地覆盖至任务区域,其雨势和酿灾水平也必将超过常规数值。如果——”
“——好,记得把这镇上的防空关掉,吵死了。”
“收到,马上。”
郑凯丰放下对讲机,抬头望去流闪的雷道,又看向陆宇星的背影,内心陷入斗争:
“如果?”——他见过人质被歹徒撕票,见过歹徒逼到绝境自杀,见过歹徒下跪投降,也见过歹徒被一群热心民众降服......基本上,谈判现场上可能出现的所有情形,他都见过了;就是没见过自己人打退仗、向黑恶势力低头。
不一会,恼人的防空警报被远程终止,绕响空中的仅剩下直升机的升腾声;与此同时,某人似乎也做出了他的选择——郑凯丰握了下拳,举起对讲机,咬牙喊道:
“一队二队,各自汇报队员的防化装备情况!”
“报告!一队8人,常规配装,无防化装备。”
“报告!二队7人,当中5名队友,穿有聚碳酸酯CII新编警服及相应配套。”
郑凯丰:“一队,派两个人去后备箱拿盾牌,找到狙击手,帮他挡雨;二队,其中五人,手套帽子防护服穿紧了;其余人,无必要情况,雨一下,马上进车!”
“一队收到。”
“二队收到。”
“医务。”
“在。”
医务从一辆警车里揣头出来。
“准备好烧伤治疗。”
“收到,时刻待命——!”医务抱着半米宽的医疗箱,在车厢佝着身子,说完,还向郑凯丰敬了个礼。
见新老队友们视死而归,有狼的血性,郑凯丰感到欣慰。在结束这轮指挥后,他立马转向陆宇星催促——
“快,还要多久,他才17岁!”
“好了!”陆宇星顶着强压,起身,向前走去。他知道,现在所有人的生命安全都握在他的手里了;越早谈完,就越早收场。
郑凯丰望着陆宇星的背影,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刚垂下的对讲机又被握起:“计划更改,二队换出一套防化装备给谈判的陆警官。”
“二队收到。”
“你回来。”郑凯丰对陆宇星说。
“没事,我不用。”陆宇星径直向刘一宁走去。
接到脱换指令的队员,第一时间跑来,“郑队...”他看向郑凯丰说。
“维持原计划,不用换了。”郑凯丰吐出一口闷气。
这名队员听后,仍不停下,撕着领口各处的魔术贴:“郑队,那我和你换吧。”没说完就被郑凯丰强手摁住——
“没事,待会要真下了,我就进车。”
“明白。”队员把魔术贴粘回去,站直,敬礼。
郑凯丰回礼。
“年轻人,我们来谈谈——!”陆宇星手持喇叭,向刘一宁迈进。
刘一宁可没有喇叭,只能扯着喉咙回话:“谈什么!我经历了什么,你们根本不可能理解——!”
郑凯丰隔兵虎视渐远的陆宇星,悄然摁下对讲机:“狙击手在吗?”
“报告,已更换至A2狙击点,目前视野清晰,随时可以命中目标,等待指示。”
“很好,必要情况,允许击毙。”
“收到。”
在直升机噪音干预下,陆宇星不得不把喇叭音量调到最大:“你说说看——!我们不赶时间——!”
郑凯丰注视着现场上的每一个细节,重复拿起对讲机:“直升机撤撤撤,影响谈判。”
直升机小队:“收到,方圆5里内待命。”
“机身涂料上的是最新的吗?”郑凯丰不放心地追问。
“报告,是。”
“收到。”
恼人的螺旋桨远去,眼前这把发光小刀,成了陆宇星新的分心目标。他皱紧双眉,思量着:歹徒携带这么引人注目武器......他的动机是什么?
自我中心?渴求崇拜?还是缺少社会关爱?这些多少与他对刘一宁的预期侧写有些出入,但又一下子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经验老到的陆宇星决定见步行步,先获取信任再说。
顺接着,他瞬舒眉宇,把喇叭调回了正常音量:“他们觉得你跟那群人一样,乱世之下,烧杀抢砸,无恶不作。甚至还有人给你贴了一个‘跨城屠夫’的标签?但我完全不这么认为。”
刘一宁对这个背后打着强灯、“光芒万丈”的人,露出不屑又绝望的眼神。
“我看了你的家庭背景,你是个好孩子,你的父母引你为傲。依我的判断,你很可能是遭受到了末日环境下的种种应激,才导致的行为失常。”
他胡说八道什么?行为失常?引我为傲?刘一宁直摇头,“你说的不对,我才没有失常。而且,要是他们知道自己养了一个这么失败的儿子,肯定非常失望,谈何骄傲......”
“谁都会犯错的,我相信,你一定有自己的难言之隐吧。”
刘一宁沉默,他不愿再从头到尾的跟这些穿着制服的人解释一遍。这很大概率,不,一定不会有人信的。他知道自己走到这一步已经完了,只是不愿接受罢了。
陆宇星换了个思路:“你很孤独吧,你想你的爸爸妈妈吗。”
“想啊,有用吗?刘一宁知悉警察肯定对自己的身份背景彻查过一番,一定不能上他们的当;但警察毕竟又是站在正义的一方,所以他在陆宇星跟前,又饱有倾诉往事不公的欲望,“半年前,急救车超速那件事你肯定知道吧,该死的不是他们,是那个医闹的人才对!”
陆宇星:“同意。”
“可那个人才判了多少年?14年,还是15年?这个人渣用这点时间就轻易换走了我爸和我妈啊!自从废除死刑之后,社会真是变得越来越文明了!!”
“我理解你的心情,我说真的。”陆宇星把一只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
刘一宁苦笑:“呵,你,理解我的心情?”
陆宇星精进信任与共情原则,说起他的过往:“十几年前,大约是跟你差不多大的时候,我爸妈也走了。最先走的是我爸,他被上门要债的人捅了14刀,我妈也被他们砸成了植物人。高考完之后,我带着我妈一起上大学,领着各种奖学金和补助金,白天上课,晚上兼职,拼死拼活,照顾了她整整三年,三年啊,她最后还是走了......”陆宇星仰头深叹一口气,“你知道么,那一瞬间,我居然感到了解脱......”
随后红着眼眶,看回刘一宁,“大三刚念完,我就重新自考,考到了公安刑法学院,想着毕业后去当一名刑警,让这些自以为正义的歹徒,能受到真正正义的制裁!”说着,他又假装落泪地看向草坪,“直到后来...看了一本接着一本的案例解析。我发现,罪犯似乎也不全是坏人啊。他们更多的,也是被逼到了那种无法回头的绝境,才走上铤而走险的道路。所以在我参与刑侦工作后,大概又过了两年,申请去了犯罪谈判系进修,最终顺利地当上了谈判员。”
陆宇星抬起头,“你知道为什么么?为的就是解救更多人质的同时,顺带也能解救那些有机会改过自新的可怜人啊——就像你这样的。”他凝视着刘一宁的眼睛,“对,我想救你,刘一宁!”
“......”心存人性、富有同情心的刘一宁被打动,他为陆宇星或为自己,留下了一滴泪,滴落到何浩杰的发梢上。
陆宇星目光坚定:“你这么做,也是为了你爸妈么?只是你的方式不同,你是觉得杀那些高官,能弥补你的创伤吗?你觉得这样做,就够了?”
“不是这样的......”刘一宁自己也迷惑了,关于自己的所做作为、种种动机。
陆宇星见刘一宁显现动摇的眼色,决定趁胜追击:“没事,我都能理解的,什么人我都见过了。只要你愿意释放人质,我们就可以回去,回去之后,我们找张舒服的沙发,坐下来好好谈谈。”
刘一宁仍是摇头,不愿妥协。
陆宇星喊道:“我不打算骗你,我说的都是真的!”
刘一宁听见他喊,也激动起来:“我一放人,你们会不会马上杀了我?”
“听我说,不会。上头好奇你的杀人动机,还怀疑其中是不是有间谍行为,只要你不再对任何人造成威胁,我们没有理由这么干。只要你放弃抵抗,我可以做到把你的罪刑降到最低,相信我,好吗!”
“那你能不能先让他们先退后一点!”刘一宁对向的两组高射灯实在扎眼,他只知道光晕之下正有一群警察拿着枪对着他,这令他感到持续的高度紧张。
陆宇星转头,看了一眼身后——除了高射灯,还有队友们整齐划一的围剿阵势和红外线玫点;这些无一不刺激着刘一宁。他又转过头来,一字一句:“好,好,这样确实,很难受。”
说完,陆宇星转看向郑凯丰,打了个缓和局势的手势。
郑凯丰看见,对着对讲机:“前线队员,退后10米,关掉红外瞄准镜;同时派人设置周围警戒线,禁止闲人出入。防御组的,灯也可以省点电,别把电箱搞没了。”
前线队员后退,减员;红外线关闭,灯的瓦数也开始调低了。陆宇星向刘一宁逐步接近:“好点了吗?能告诉我,你现在最想要的是什么吗?肯定不是杀掉你架住的这个人吧。刘一宁,你并不想杀人,对吗?”
同时,陆宇星还觉得扩音会影响对话的私密性,以及会向人输出一种压制情绪,所以他还把手头上的扩音器当着刘一宁的面给扔掉了,“看,我身上没有武器,我不想伤害你,我只是想跟你交个朋友,可以吗?”
不知为何,刘一宁虽知他所做的一切很可能都只是出于某种高明的谈判技巧,纯属职业性的谎言;但仍有那么小的一瞬,让他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在关心着自己,至少愿意去了解自己的背景和底色,照顾自己微不足道的感受,还试图深入地走进自己的内心世界。
不夸张地说,除了小姨妈、周旭和林骜以外,陆宇星是刘一宁近半年以来为数不多的,能让他感到温暖的人了。
赵乾明一直待在马国千身旁,隔在警戒线外观摩现场。
赵乾只盼望着能早点结束,中途千万别出幺蛾子,完事之后好去拿钱,再跟着这些警察消除掉自己不干净的身份,还能搭上马总的顺风车进到城里,顺利办理各种入城的登记手续,逃离这个鬼地方。不光是这些,要是时间合适,说不定还能蹭上一顿由马总做东的高价晚餐。
而一头被仇焰熏心的马国千,则心心念念着刘一宁能够快点受死;他见警察好像怂了,居然做出让步、妥协,还把枪的红外线关掉了。不知暗设狙击计划又急性子的马国千,实在是等不及了。他推着轮椅,匆匆滚进正在拉条的警戒区大喊:
“你们快开枪啊——!还跟他谈什么条件,他就是个疯子——!”
守在警戒线的警察一伸手就定住了马国千的轮椅。被逼停的他仍要坐在轮椅上,激动地对向远处的刘一宁大喊:
“刘一宁!我操你妈——!”
郑凯丰听见冲越警戒线,猛踢马国千昂贵的碳纤维轮椅一脚,又揪起他的衣领,指道:“你要是再妨碍警方办事,我他妈连你也办了!”
一旁跟过来的警察提醒道:“老大,记者,记者......”
高压状态的郑凯丰看了一眼旁边一辆警车,想象着里面一名记者正举着单反相机,向着自己一顿乱拍。他听劝敛起怒容,松开马国千;马国千被勒得直喘气;一旁正打算上前劝解的赵乾明,见眼前事态急转平和,他心里也捏了一把汗。
刘一宁听见了马国千对自己辱骂,后悔起自己当初对他的手下留情了,越想越气,是啊,当时就该在当场用别的手段弄死它!还有站在马国千旁边的赵乾明,在刘一宁看来,即便这人的漂亮话再多,也不过是无可错冤的一丘之貉。
郑凯丰指着马国千,想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呼叫郑队。”对讲机再次响起。
“收到,请讲。”
“同僚已到达刘一宁监护人家中,梁来已遇害;初步认定锐器割喉致死,死因失血性休克死亡;临场的表征判定,伤者颈动脉、右臂动脉深度断裂,四肢均有勒痕,现场鲜血四溅,与刘一宁作案手段如出一辙。更多详情已更新至嫌疑人刘一宁资料信息库。”
顿时,整个气氛犹如梦魇现身。这无疑是一项巨大重要的线索,足以证明刘一宁毫无人性,连亲人也下得了手!——“收到,等你们回来。”郑凯丰立即转身回到警戒线内。现在,比起人质安全,他更担心的是逐步向刘大魔头走进的陆宇星。
陆宇星耳麦同步接收到了消息,定在几步之遥的刘一宁前隐忍惊愕;但从他眼中闪过的一瞬诧异,还是让有着明锐洞察力的刘一宁给捕捉到了。
刘一宁即刻感受到了一股“好像哪里不对”的氛围。眼前谈判专家稍纵即逝的不自然反应,不免激起他心里一直想不明白的一件事:当人和人间互助的条件不再成立,真的还能有所谓的“信任”而言么?他又不禁回想起,那个让自己首次双手沾满鲜血,却转身就跑的女孩背影;还有那个正站在警戒线,出卖了他的电脑高手赵乾明......
此时,邓勇超和黄虹霞(邓毅父母)赶到现场,浊眼人紧跟其后。
“臭小子,杀人偿命——!”黄虹霞撕心带泪地喊道,随即被一名警察拦在警戒线外。在不远处的马国千和赵乾明看见,双双问号脸。
赵乾明小声说:“这人仇家也太多了吧。”
马国千:“早跟你说了,这人是个疯子!”
刘一宁看见邓毅父母来到,愈加不忿,认为这里面多少有点好心没好报的意味。对,就是这样,人与人之间应该是充满了误解才对。他开始对格外善解人意的陆宇星抗拒起来:“别再靠近了。”
“行,我不动了,好吗。”陆宇星知道刘一宁杀害了自己的小姨妈后,仍保持着高度冷静。他处在原地,关注着刘一宁的一举一动,猜析他更深层次的心理活动:原以为祸根在于“亲情危机”,刘一宁急需“找寻”、“填补”或“捍卫”心中所缺;加上持续受到了末世环境之下,种种极端负面的影响,做出了应激改变;这才导致他整个人性情大变。但要是刘一宁对自己的亲人也能下去毒手......这一切就讲不通了......
郑凯丰则担忧起面前这个穷凶极恶的杀人魔,紧握对讲机:“调度,现在还有几分钟?”
“5到10分钟。”
“收到。”得知时间越来越紧迫,郑凯丰必须得寻求突破:“狙击手,现在几成把握可以一枪击毙?”
“报告队长,9.5成。”
“确定么,优先保证人质安全。”
狙击手缓缓地轻吐出一口冷气,回应——
“确定。”
郑凯丰在电子表上设下了倒计时,五分钟倒数计时开始。他再一度地陷入了纠结之中:上头提到留活人,现场又有记者在;这样一来,不既得服从警章制度,又得顾及城区警厅于特殊时期仍死守的法治形象么?是啊,可不能胡来;放弃谈判余地,选择击毙刘一宁绝对是下策;但靠陆宇星去劝服这样极恶多端的噬亲者,恐怕确实也是行不通了。
想到这,他又看了一眼电子表,现在时间至少还有4分半。干脆坐等一个毙的时机出现吧,比如下雨?这样写新闻的时候也好说——为了保住队友安全,相信上头也会原谅的。对,再等等吧。
找到大概方向后,郑凯丰对狙击手草草只回复一句:“很好,保持警惕。”
“收到。”狙击手屏住呼吸,把目光聚焦在刘一宁拿着光刀颤抖的手。
郑凯丰接着对话道:“陆宇星,你别再接近了;再等几分钟,雨一下就击毙。同意动右肩,不同意给我个别的。”
陆宇星清晰自己的谈判已经奏效,他伸手在背后摆动,示意不同意。
郑凯丰:“那你看着来。”
陆宇星思索过后,决定坦诚制胜,加速节奏:“刘一宁,你到底有什么诉求?你告诉我,我一定会尽量帮你的,好吗。相信我,我一定会帮你的。至少你可以跟我谈谈,为什么执意要杀掉这么多高层的人呢?为什么还要杀了自己的小姨妈?”
——此刻,远处刚好又落下一道惊雷,像是直接击中了刘一宁内心的软肋;刘一宁不禁腮帮子抽动一下,瞬间眼睛就红了。
“她是叫梁来,对吗?”
雷仍在裂响着。
刘一宁连续听见陆宇星喊他小姨妈的名字,原本渗人的眼神,变得柔弱、楚楚可怜。随后,他左手用劲捶了两下怀中的恶人:“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陆宇星:“这个人,是谁?”
“就是他们杀了我的小姨妈。”
“是他杀了梁来?”
“对。”
“‘他们’?”
“对。”
何浩杰听后,浑身一震。方才明白:原来这人是专门来找自己报仇的;他不由得想象起跟那名教派成员失踪微信失联的缘由和现状。
陆宇星蹙了蹙眉:“可是......初步判断,致命伤像是你干的?”
“先是他们,我来到的时候,小姨妈已经不行了。”
刘一宁哭红着双眼,泪流满面,不光情绪变得激动,持刀动作幅度也跟着变大,狙击手在瞄准镜里看得一清二楚。
“别激动,你慢慢说,你可以慢慢说的,”陆宇星一边提示着刘一宁千万不要作出过激举动,一边张开双手,继续向他靠近,并且装作要帮他挡住步枪弹道的举动,给予刘一宁更多的安全和信任感。靠近过程中,不停说道:“刘一宁。你看,我身上没有武器,我离你近点,挡住那些烦人的警察,我想听你说更多,好吗?你放心,我非但不会让他们伤害你,我还会保护你的。”
“嗯...”刘一宁硬硬点头,“你知道外面那个穿西装打领带的人是谁吗?”
陆宇星蹲停,直视刘一宁一会,缓缓扭过头去,望着警戒线外面坐着轮椅上的人,说:“是谁?”
“他是个贪污犯,就是他垄断了我们镇上大半的物资,他才是那个最该死的人!我不杀他,就是这个原因!”
何浩杰听后表情微妙。陆宇星则眉毛紧皱,先不管不杀那人的逻辑似乎不通:“他贪污,你有证据吗?”
“有。”刘一宁单手卸下背包,正要甩给陆宇星。
陆宇星急忙——“什么东西!别扔!你打开!你先让我看一眼!”
刘一宁被吓到了,他缓缓拉开。
陆宇星看见,刻意说出来:“文件。对吧,只有文件。”
郑凯丰手握对讲机:“狙击手先别开枪!”
狙击手:“明白!”
马国千见此情形,问赵乾明:“文件,文件!”
赵乾明:“什么文件!?”
马国千:“司机呢!走,带我上车。”
赵乾明;“现在?去哪!”
轮椅刚挪上去,又被邓勇超和浊眼人放了下来,黄虹霞抢过司机钥匙,不让他们离开。赵乾明刚要转身,见又有两名警察走过来了。
陆宇星谨慎伸手:“好,慢一点给我。”
刘一宁把包交给郑凯丰后,这气氛实在吓人。交过去后,他又比刚才退后了两步。
陆宇星深呼吸,又向刘一宁走进一步半。他一手拿着包,一手摆平掌心,劝道:“来,把刀给我,放了他,我们慢慢核实也不迟。里头要真有证据,他一定逃不掉的,还能给你将功补过的机会,我一定会帮你的,好吗?”
刘一宁知道,即使他们有罪,自己也确实杀了人;即便交出手机后,马国千是逃不掉了,但这回自己也不可能逃掉了;无论怎么将功补过,再大的功都补不了这窟窿。犹豫之际——
“要下雨了,盾牌准备!一队撤退!”听见一名前排的警察大喊。
刘一宁得知快要下雨,他知道下雨意味着什么,他不想这些正义的警察为了他承担生命威胁,但自己又实在被逼到了绝路。怎么办呢,该怎么办呢!既然匕首能将人从这个世界上复活到另一个世界?
——刘一宁想到了自杀。
陆宇星凝视着刘一宁灵动的眼珠子——即刻,刘一宁双手松开人质,用力踹了何浩杰一脚——何浩杰立马向前扑离,陆宇星迎接,甩向后头警察方阵——回见,刘一宁正紧握匕首对向自己胸口,打算给自己一个了断——陆宇星见况,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加速了刘一宁的动作,他着急看向后方警车,找到并注视郑凯丰——郑凯丰迅速转身,拉出警车中控的扩音对讲机,劝告:“放下武器,重复,放下武器......”
僵持之中,更大的喇叭,是如此刺耳——“刘一宁!!!”其中还掺杂着陆宇星心切的呐喊。这一声,是毫无伪装的,是出于真心的,是希望这个人真的能好好活下去的纯洁音色。
刘一宁绷紧神经,做出急促深呼吸的动作——他听见自己的名字被呼喊,一个念头从他脑海中闪过。不禁抿嘴微笑:“我这烂命一条的......”旋即,他高举着原本打算插入自己心脏的匕首,朝向面前的陆宇星投去。狙击手毫不犹豫,立即往刘一宁头上开了一枪,发出紫色气焰。
即将击穿头颅的瞬间,刘一宁甚至还在想:
“这样就够了吗。”
“我真失败。”
“嗙——!”
天降豪雨,群鸟四飞。
枪声,响彻整片公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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