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舒至

“陛下，我又活过来了…”

        这一声，成功强势地蜇住了他的目光，商泽的乌漆墨黑不见底的眸底奇异般翻绞，此刻无人知他心中想甚。

        到底是沾了些凉薄在身的，商泽在这一声中默了身。

        待商泽离去后，公主殿的宫人都松下一口气下来，他们每个人身上挨的板子还犹似在身，没有人再敢轻视公主。

        内殿侍候的人多了两个小公主面生的人，一个叫长暖一个长欢，都是老练严谨之人，她们侍候的事无巨细，也很细心，只是小公主养病的时候，就甚少见到季童了。

        有一日，当她向长欢问及季童时，长欢只道季童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呢。

        小公主不由地怔怔，头疼地想起那几日病得要死时听到的哀嚎声都是真的。

        四下皆无言，可口的饭菜一下便没有了食欲，放下碗筷，精心调养了几日，小公主病情有所好转，精神也好了不少，食欲也有所见涨了。

        待到晚间，小公主闭目阖上时，耳边听到了些轻微的动静。

        她睁开双目，入眼便是一个身着白衣的年轻男子，是他，檀南溪。

        小公主揉了揉眼，拉着衾被盖住自己，“下次不要再这么无声无息出现了。”她软软的声音还带着暗哑声，听上去分外的嘶哑。

        檀南溪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可能给对方造成困扰，隔着珠帘帛纱，他止住了步，背过了身，“公主病了这段时间，我心急如焚，总算找到了一个守卫松懈的机会进来了…”

        “我还可以当…公主的朋友吗？”

        小公主听到了他敲金击玉般有质感的清脆嗓音，窗外明月高挂，殿内灯火通明，“我们不一直都是吗？”小公主淡淡的嗓音在静谧的室内响起。

        檀南溪闻言，松下了一口气。

        “那个…还算不算数？”小公主问道。

        檀南溪“啊”了一声，有些游离。

        小公主笑道，“故事啊。”

        檀南溪恍然大悟，他席地而坐。

        “公主有点像我的小妹。”

        小公主认真地看向檀南溪的背影。

        檀南溪自顾说道，“我的小妹，亦是喜欢在生病时缠着我说要讲故事，平时很嚣张，可这一病下来就从老虎变成了病猫，只会嗷嗷叫，那个劲也做不起来了。”檀南溪说着不自觉带上了笑意。

        小公主倾耳吟听，苍白的脸上也出现了些笑意，“你的妹妹一定是个很活泼的女郎吧。”

        一张俏丽的面孔在檀南溪的脑海中闪过，檀南溪捂了双眼，“是啊，她是一个活泼开朗的好姑娘…”他的声音隐有些不对劲，像是在克制什么。

        小公主的目光落到那挺直地背上。

        “上元灯节，她嚷着吵着要出去，我就带着她躲过府上的下人耳目溜出去了，那一年花灯节举办的特别大，好多人都去了…”

        “我从来没见过那么盛大的灯会，我们俩在灯会下玩疯了，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那一天的火烧了三天三夜才熄灭…而我的妹妹…也在那场事故…中不见了…”檀南溪颤抖着声音。

        小公主嚅动了嘴巴，想向前安慰，却发现此刻语言是最苍白的。

        “抱歉公主，原是想说些快乐一点事情的，只是想到了见到了公主就忍不住想起了小妹…”檀南溪怔了瞬，而后又道，“算了不说了。”他有点难以压抑。

        小公主缓了缓后，到底是没忍住开口，“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才对。”小公主顿了顿又说，“是我让你想起了悲伤的事，你不必感到抱歉，我的朋友并不多，你能对我说这些，我能感到被信任被亲近之余，既是复杂的高兴但又为你感到很难过，我没有立场用你妹妹的名义说话，但我想，她一定是希望你快乐的，不要被痛苦给困住。”

        静谧的室内，一顿沉默。

        小公主又问，“我们还是…朋友吗？”

        檀南溪顿了一会，“当然。”

        檀南溪离去后，小公主躺在柔软的床上大梦初醒。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所经历的一切也还好，比她悲惨的人还有很多，真真正正健全地活在世已不易，死了真的什么都没了。

        如此幽幽的又过了几日，檀南溪没有再出现过，某一天的清晨，季童的身影终于出现了。

        小公主见到她之后，就拉着她说了好些话。

        季童还是那个季童，在看见小公主如今完好完须的站在她面前，心有余悸地说道，“殿下，你是不知，当日陛下动了好大的怒，奴婢现在还犹似那日，屁股还疼着。”

        动怒，小公主心底打了个问号，联想不到这个词会因为她和皇帝联系到一块，她此时耳边还犹似响起那声“嗬，回光返照呢？”

        “真的还疼着吗？”小公主张了张嘴巴，张手作势就要打。

        季童连忙躲着，捂着屁股，“哎呦，我的殿下，你可饶了奴婢吧。”

        小公主本也是佯装的，当即松下手，“好啦好啦，一会你拿润肌膏回去罢，那个东西就治这种伤病，你们也辛苦了。”

        话语毕，小公主一双明媚又空濛的双眼，如同雾里看花。

        季童：“殿下有什么心事吗？”

        小公主道，“你还记得我先头说的事吗？”

        季童睁着一双大眼睛。

        小公主：“我想出宫去。”

        这回季童缓缓道，“殿下在哪，奴婢在哪。”

        话语毕，小公主脸上浮起真心实意的笑容。

        这事原先就想办了，一场病下去，耽误了小公主不少时间，尤其是那见了黑白两使后，小公主愈发地坚定自己的想法了。

        你看那些神仙动辄能活好几十万年，凡人也不过区区百年，也许还不一定能活到百年，兴许半路就给腰折了，太短了，凡人活一世就像浮游一物似的，所以还是得且行且珍惜、及时行乐。

        小公主病好得差不多的时候，去的太华宫。

        晚秋已有转入冬日的痕迹。

        小公主来到太华宫门前时，太华宫的宫人纷纷见礼，小声地打着招呼唤“小贞公主。”

        先皇的贤妃入宫的那会，被册为公主的长孙舒至被当时的皇太后现在的太皇太后抱养到太华宫养着，是以太华宫的宫人们对小公主这个异姓公主很熟悉，常常亲切地称呼着小公主为“小贞公主”。

        桂殿兰宫，曲径通幽，花攒锦簇，逞艳斗色，初冬的痕迹似乎还未走到这座桂宫，小公主在一声声“小贞公主”的招呼声被领到了太皇太后的正殿中。

        殿中净几明窗，小公主匍一一进殿中，就见太皇太后围着几只毛绒绒的小猫小狗笑呵呵地转。

        那只黑小狗见小公主来了，还龇牙咧嘴。

        小公主后退了一步，这只是新来的，没见过。

        太皇太后笑着看，“诶，别怕，它不会咬人的。”说着太皇太后又朝黑小狗唤了声，“宝儿，过来，别乱叫，别不认识人，这可是哀家的好孙女，以后见了可不许再叫了哦。”黑小狗摇着尾巴走到太皇太后跟前，太皇太后点了一下它的额头，它既是乖的摇头，又是唔咽地低嚎。

        太皇太后揉揉黑小狗的皮毛，目光朝小公主看去，落在了她那张这段时间因生病而变得削瘦的脸上，“听说你前不久病了，你这刚好就跑来哀家这了呀？太医给你的药有没有好好按时吃啊？”

        小公主点头，“我是想太奶奶了。”小公主说着的同时季童替她解下了披风，小公主小步走至太皇太后跟前，太皇太后跟前的那一圈小猫小狗当真是可爱极了，上手抚摸的感觉也太舒服了吧，“药我都有好好吃的。”

        太皇太后见小公主伸手去摸猫猫，弯了目，“你这泼猴，哀家看你是想这些小东西才是真，还打着想哀家的名呢，哀家才不信你说的鬼话。”太皇太后哼哼唧唧的。

        小公主抬眸，苍白的小脸染上了一丝笑意，“太奶奶，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小孩一样，吃这些猫猫狗狗的醋。”

        小公主说说笑笑的，挽着太皇太后的手，“我肯定是最喜欢太奶奶的。”

        太皇太后拉着小公主一块入座了，殿中的猫猫狗狗让宫人带了下去。

        太皇太后细细端详着小公主的鬓发再落至她的眉眼、嘴唇，替她挽了挽额前的几缕乌发，“瞧你都瘦了，以前在太华宫的时候哀家把你养的白白胖胖的，也就这三四年的功夫，你就把自己给折腾的哀家摸着都嫌手隔的慌。”

        小公主张了张嘴，看着眼前太皇太后关切的模样，突然到喉咙里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拓意那孩子前些天还来哀家这呢，诶，说起来当真是世事难料，哀家也没想过是这娃娃登了大位，也不得不说，这娃娃继位后也似颇有些□□爷的作风。”

        太皇太后辦着橘子皮，将剥好的柑橘放到了小公主的手上，慈眉善目道，“吃。”

        小公主抬眸，目光落到太皇太后那张和蔼的面上，“太奶奶，我自己会剥，你不用管我的。”

        太皇太后嘿嘿了两声，也未说什么，只是手上的动作却未停，小公主的手上很快又多了一圈剥好的柑橘。

        看着太皇太后低首垂眸的模样。

        这，小公主只能放到嘴巴上吃了。

        小公主的目光放到了太皇太后身上，太皇太后人已到这个年纪了，岁月沉淀下来的东西厚重的很慈和，身上散发的都是平易近人的光环。

        “太奶奶…我跟你说一件事哦…”小公主空濛的双眼染上一层润色，轻轻地说道，“我先跟你说清楚哦，你别生气。”

        太皇太后见她这般紧张的小模样，不由地说，“你且说说看，哀家再决定生不生气。”

        “太奶奶，”小公主哭笑不得，“你这样我都不敢说了。”

        太皇太后扫了她一眼，哼道，“哀家一看你这模样，铁定没什么好事，说吧，你想要什么？”

        小公主哀嚎了两声，脸色郑重地道，“啊呀呀，我跟你说了，你可不要说我啊。”话到这，小公主顿了顿，像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一样，说，“太奶奶——我想跟你讨一个出宫令牌…我…”我想回到大将军府去，最后一句小公主在心里添上了，看着太皇太后的脸色没有敢说出声。

        小公主说完这句话，就跟消声了一样，睁着渴望的大眼睛看着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将脸撇过去，“好你个保保，来哀家这就是为了这？你要这出宫令牌做甚？要到那去？”

        小公主呼了口气，将手覆上太皇太后的手背上，诚恳的说，“我想…到宫外去玩一段时间。”到底没敢住放到嘴边，小公主说完这话，已感觉像抽去了些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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