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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赌石


清梦与印飒站在京粹玉坊外。

        观前街那边有一个京大玉坊,名气比这里大,外观比这里美,像吴木雕馆那般有名。清梦不禁想,吴木雕馆与京大玉坊装潢相似,都镶金嵌银、闪闪发光,谁不喜欢逛那种地方呢?

        进玉铺前,印飒戏谑地笑道:“呆呆,桐二这人呢,个性善变,一时说风一时说雨,平日里虽对人慷慨,可那工笔画随传家宝一起传了好几代,怎么可能随便给你一个外人!依我看……”

        他停顿一下,笑嘻嘻道:“不如嫁给桐二,他的,不就是你的啦?哈哈哈哈!”

        清梦推开他,“要嫁你去嫁。”

        “诶,走那么快干什么?别生气嘛。桐二今天不在,你去玉坊还要我打招呼呢,不然人家赶你出来……”

        一进玉铺,可见装潢淡雅、清幽,不少木制品竟是她家雕馆的——有品味。

        印飒与这里的人都认识,带清梦打过招呼,给掌柜交代清楚,就走人了。

        掌柜带清梦去铺子后面熟悉情况。那儿有一条封闭的小街道,两边是他们的作坊。工人们皆在各自门面内静静埋头工作,样子明显比清梦家雕馆的匠人们认真——大抵因玉铺生意还不错吧。吴木雕馆则更夸张,工匠们个个被压榨着劳作,从清晨到午夜时分,稍松懈一下就惨遭解雇——吴木雕馆不缺人。

        “你就跟着这位郭老玉匠干活。”掌柜指着一个老工匠道。

        作坊规模不小,却不像京大玉坊那般专业化。清梦去过京大玉坊,里面摆置很多机器,流水化作业秩序井然、分工明确。

        在京大玉坊压倒性的竞争力下,这间玉坊还能谋得一席之地,是有道理的。雕刻工艺严谨、每一道工序都很用心。工匠们说,京桐二对技术要求十分严格,只做精品玉雕,常常熬夜精修成品。

        这一点,倒与清梦很像。

        第二日,清梦来正式做工,天没亮就到玉坊了。她去郭老匠身边低声问:“前辈,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郭老匠坐在桌前忙着刺活儿,头也不抬道:“先把废玉料全扫到簸箕里,再抬到垃圾场倒掉。”

        玉坊女匠人只有几个,且大多衣着脏乱、蓬头垢面,清梦一出现,就被几个小伙戏称为“玉坊之花”。但郭老匠只管叫她干苦活,根本不考虑她是姑娘还是小伙。清梦本还想着,说不定在这边待半个月也能入门玉雕呢,结果只被吩咐着做杂务了——先是抱几桶废玉料四处找地方倒,街上有凶神恶煞的清道夫要她倒垃圾场去,她在玉坊和垃圾场来回跑了几趟,累得气喘吁吁,再被郭老匠叫去泡碧螺春、买饼,到中午,郭老匠说不想吃玉坊的菜,又叫她去观前街一家店买生煎包……

        好不容易挨到午后休息时间,清梦什么东西也没吃,坐在石阶上抱膝休憩。短短时间,竟做了个梦。

        梦得迷迷糊糊时,铺子后门外传来脚步声,有粗狂男声喊道:“我二弟呢?”

        工匠们抬起茫然的脸来,不吭声。

        男子冷笑着摇了摇折扇,视线一转,踢踢脚边的姑娘:“喂喂,你们老板在哪里?”

        清梦揉揉惺忪的眼,仰头看他。

        掌柜追上来,低声下气道:“大少爷,二少不在,今日忙着进材呢……”

        “哈,他当然忙着进财,可也不能把我的财路挡了。让开,我要找桐二问问看。”

        男子转身往楼上走,嘴里不停嚷嚷着找人,掌柜正犹豫是否跟上去,清梦凑过来小声问:“……掌柜的,发生什么事了?”

        清梦认识那人,京一,是京桐二同父异母的大哥。听闻京氏两兄弟素来不和,京老爷子去世前将传家技艺给了大孙子京一,又将价值连城的传家宝给了京桐二。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人们都认为京老爷子更偏心二姨太的儿子,也就是这个京一。

        急促脚步声叮叮咚咚踏在木梯上,几人上去后,又叮叮咚咚下来。

        玉铺里外都找过了,京桐二确实不在。京一咬着牙到旁边坐下,小跟班赶紧接过扇子来给他打扇,却不小心打到他那副金框平光镜——歪在了鼻梁一侧。

        并不近视,眼镜只为戴着显身份的,但这也足以使京一发怒。他伸腿,一脚将小跟班踢倒在地,接着扫视周遭,见玉铺生意一般,这才缓气,喝了一大口茶,道:“你们老板到底去哪儿了?”

        掌柜弯腰道:“二少在茶馆跟几个缅甸玉商谈事。”说完,回头对清梦吩咐道,“姑娘,你去找找老板,叫他赶紧回来,大少爷问事呢。”

        京一冷哼,“呵!那批玉石可是我先谈的,业界良心!截胡算几个意思?”

        话音刚落,自门外进来一个身影,声音拖腔带调,显得懒懒的:“大哥没谈好价,还不许别人买了?”

        穿一身深色西服的人缓步进门。

        清梦差点没认出京桐二,昨天他在一夕楼穿素色长衫,今日却穿了笔挺的深灰色西装、黑色皮鞋,戴一顶费多拉帽,十分精神俊气。

        他身后跟着几个小工,正将一个大木箱子抬到坊间去。京一眼睁睁看着那箱子经过,再盯向京桐二,皮笑肉不笑道:“看样子,二弟已经出手了。不知你运气如何,我听说……现场有托,昨晚有人买好几块翡翠玉石毛料回去,切开尽是杂质。”

        “既然这样,大哥刚才何苦还想着替我吃亏?”

        “咦,我是担心二弟受骗。”京一走到箱子前,一手掀开盖子,东摸摸西看看。

        “莫非,大哥也想玩玉石?”京桐二不着痕迹移开视线,坐下,翘起一条腿,轻描淡写道,“那……不如与我赌石,一人一刀定胜负,怎样?谁能拿走玉石,看运气。”

        他这话,吸引了铺子内顾客们的注意,大家通通朝这里看过来。

        清梦移步到掌柜身后,低声问:“什么叫赌石啊?”

        “就是用高价买回一块不知是否含玉的矿石,喏,箱子里是原石,裹着一层天然‘皮’,谁都不知里面颜色、质地,只能赌了。可能一刀穷,也可能一刀富。”

        箱内,一大块乌漆麻黑、丑陋不堪的石头,经风化的表面覆着厚厚一层天然石皮,已被玉商弄掉一小处,隐约可窥见剔透的玉质。

        清梦不解道:“不是有一个口吗?能看见玉,还有什么可赌。”

        旁边有看热闹的顾客插嘴道:“小姑娘,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赌石的魅力就在这儿。只开一个‘窗’,买卖全靠胆量和运气,你现在看玉质貌似很好,说不定切开后是废石头,刀下去之前,谁都不能断定结果。玉商自己也不知道。”

        掌柜暗中笑笑,对清梦附耳道:“我们老板可是城里赌料第一人。眼力好、经验丰富,十赌六输呢。”

        “十赌六输也算厉害?”

        “诶诶,别这副表情,赌石不论老手新手,都是十赌九输,风险大,又没有规律和绝对的经验保证,一刀下去可能翻倍赚,也可能赔得血本无归。把握好度,能赢两三次就算赚。”

        京一围着石头转几圈,吹了吹鼻子,“二弟,那些个缅甸玉商,在市场上卖完东西就没影了,不知来路,小心人家开假窗、做假皮啊。”说着,京一走近些,用仅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补充道,“前些日子,你保管传家宝不当,让人给盗去拍卖了,大哥是真不放心你办事。”

        京桐二坐在原位,抿一口茶,淡声道:“玉商就住隔壁旅馆,不如,我叫人请他们过来见证?”

        话说到这地步,铺子内所有人全围了过来,对着石头窃窃私语,接而频频起哄。

        京一思忖片刻,大声道:“好!好啊,二弟既愿意竞争石头,大哥我自然奉陪。”

        众人轰然散开,纷纷去拉亲戚找好友围观好戏了。

        半盏茶时间,后街一大群人围成圈,简直比戏台底下还热闹。几个缅甸商站在最里面,叽里呱啦说着话,身旁跟着翻译。清梦也挤进去,随掌柜站在京桐二身后观望。

        京氏两兄弟面对面站着,中间放置一块石头。京一在神情严肃地观察籽料确定真假,京桐二则抱臂懒洋洋道:“大哥,这东西我用两千银元买的,等我切了第一刀,你看情况,若想接着切就付我双倍价,若是不切,玉石便归我。”

        京一稍显犹豫,人群中有谁立即喊:“京大少,石头擦过,也切了片,都能看到种水和颜色了,人家玉商没作假。可不要打退堂鼓啊,我看这是块好玉!赔不了!”

        “对啊对啊,窗口绿色多深!”

        京一耐不住别人起哄,当下拍板应道:“好!切割师呢?下刀!”

        京桐二叫来切割师傅。

        机器放好,石头摆好,京桐二便与师傅研究切割线位置了,一边划线一边讨论。

        清梦在后面看不清,于是凑上去,好奇地瞅那“小窗口”里的情况:晶莹绿泽在天光下泛着神秘幽芒,一颗颗食盐似的小东西遍布其中,如深潭气泡,叫人真想立刻窥其真面目。

        她歪了歪头,还想再凑近些,却不小心撞到一个脑袋——

        “你能看懂?”京桐二转过头笑。

        她摇摇头,不大好意思,摸着鼻头退到一边去了。

        接下来,他们开始切石。清梦还是第一次见识这种大场面。她忍不住在心里算着:一刀,雕馆两年租金,一刀,又是两年租金……想想就心痛,但现场的人都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

        轰隆隆的机器切割着漆黑石疙瘩,也切割着人们的呼吸,碎屑四溅。

        终于,在长形石头的一端,一刀见了底,露出三条绿带来。

        大家唏嘘不已,炸开了,纷纷要京一立马接着切下去。缅甸商也嚷嚷道,若是另一端再切出绿来,价格起码翻十倍。京一不禁笑得狰狞,五官都变形,赶紧催着切割师下刀。

        京桐二独步到树下藤椅处坐着,继续喝自己的明前碧螺春。

        切割师切第二刀时,清梦走到京桐二旁边去,轻声问:“你不觉得可惜吗?看起来是一大块翡翠。”

        “结果还没出来,可惜什么?”他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敲着石桌,“平时我怎么不赌料,都是老实买明料。赌石这种事,跟经验和技巧没绝对关系,我又不是赌客,只是个玉雕师,冒险做什么呢?以前运气好赢过几次而已,该收手就要收手。”

        “既然不赌料,为什么花两千大洋买玉石?”

        京桐二看着她,笑了。

        清梦觉得他笑得阴森森。

        与此同时,身后爆发出一阵嘘声,众人皆摆手散场。园子中央,京一拂开一堆破石头在地上,气得乱踢脚。白色小石块们很委屈地四处滚开,零星散落。

        掌柜马上迎上去,拍拍京一的胸口安抚道:“哎呀,大少爷不该切第二刀,亏了四千大洋!不过还好,破石头里面还能凑出一两个翡翠镯子和摆件来,不至于一分钱拿不到。”

        “你他娘的跟我说笑呢?”京一推开掌柜,怒目圆睁,把脸对向京桐二,咬牙笑笑,“二弟真是会玩心理战,这次算你赚了。”

        清梦想了想,走过去,对京一细声细气安慰道:“京大少,其实,我家木雕馆常年在云南进材,师父认识许多原材经销商,其中也有做第一手高品质玉料的。大少爷要是不嫌弃,我让师父推荐给你,这条道没有差价。”

        京一愣了一愣,上下打量她:“你……师父?”

        身后小跟班凑到他耳边解释:“这是谈氏雕馆老板的徒弟。”

        清梦继续正色道:“我师父还熟识不少玉石专家,你要是同他们合作,什么样的原材不能拿到手呢?”

        京一了然,马上来了兴趣。嘿,看小工一脸呆板老实相,其实是个聪明人!知道往他这边靠。他哈哈大笑几声,点一点食指,“你很识相。我看,八成是这家玉坊给你工钱太少,想来我京大玉坊?很好,有眼力。”

        说完,他看向京桐二,感到十分得意,“二弟,我看你这小工不错,把她让给大哥的玉坊如何?”

        后者微眯起眼,摸着下巴,仔细瞧清梦。

        “等等——”这时,清梦转了转眼珠,“谈到合作,不得不提到分红。”

        她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大少爷知道,西南地区山贼出没,盗案又多,运一手石料是有危险的。因此,你每下一单生意,便要分九成利益给我家师父,逢年过节,再送些珍珠玛瑙,每到秋季记得端上大盘阳澄湖大闸蟹来,哦,最重要的呢,是别忘记玉坊名字——从此姓谈。”

        京一的脸色由惨白转为铁青,再涨红,半天才憋出一声吼:“……你耍我?”

        “没有没有,看大少爷输得惨,亏掉四千大洋,同情而已。”清梦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京一。这真诚模样,直激得京一想打人。

        于是他扬起了手,只是,拳头在半空被截。

        京桐二站上前,对京一淡声道:“大哥有时间,不如把这些废料搬回去,好好研究一下,看还能不能赚回几个小钱。”

        京一咬紧腮帮,对峙片刻,才愤愤离去,走到门口还崴到脚,狼狈地回头瞪了众人一眼。

        园子内剩下的人都笑开来。

        清梦见京桐二的脸色是比先前开心的,并且他正在满意地盯着她,便想起工笔画一事。她眼波流转,试探地对他轻声道:“这样让你高兴吗?”

        京桐二看着京一远去的方向,随意点了点头。

        “那么……”清梦说两字又停顿。

        他撤回目光,稍微收敛了表情,轻咳一下,意味深长瞧着她,“那么,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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