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九月初。

        盛夏刚过，暑气还未散。

        二中数学组教师办公室内，李建明推了推鼻梁上不断下滑的眼镜，眯着眼看着面前的学生档案，微微皱眉。

        片刻后，他开口道：“顾菁？”

        “嗯。”

        “从一中转过来的？”

        “是的。”

        李建明心里充满纳闷。

        他们二中虽然也是市重点，但和一中比还是有不小的差距。

        看着眼前高一那列成绩表里一水儿的年级前十，李建明很怀疑一中怎么会放走这样一个未来保top10冲top2的好苗子。

        而转学原因那行，写的更是模糊，简简单单四个字，个人意愿。

        李建明手指点了点那行，转头问：“是什么个人意愿想要转学？”

        “……”

        面前的女孩子沉默良久，随后轻声开口，“一定要说吗？”

        “最好说一下。”

        李建明到底也做教师二十多年，一看她这个犹豫的表情就知道怕是有内情。

        担心小姑娘有什么心结不肯说，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非常和蔼可亲，“别怕啊。你现在既然来了我们四班，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我是你的班主任，肯定会对你负责的。”

        女孩像是纠结良久，最终下了很大决心，说：“我打架了。”

        李建明一愣，接着推了下眼镜，认真审视起眼前的人。

        个子不高，看起来一米六不到，又是细胳膊细腿的小骨架，以至于整个人显得非常娇小。

        一张漂亮干净的娃娃脸，梳着循规蹈矩的低马尾，看起来比她档案上的年龄显得更小。

        小姑娘站着回话的时候手摆在前面，睫毛跟着垂下来，声音很轻，非常乖，看上去和打架两个字半点边都沾不上。

        “……”

        李建明思考一秒，觉得这中间可能有点什么误会。

        这么乖的小姑娘能打架吗？

        别人打她还差不多！

        电光石火间，李建明以为自己猜到了故事真相。

        “是……被人欺负了吗？”

        李建明声音放柔，“没关系的，现在你已经转学了。原来学校的事情不会再影响到你了，你可以放心告诉老师的。”

        顿了顿后，他又说，“当然，如果实在不想说也没关系，老师不会逼你。”

        顾菁迟疑片刻，说：“也不全算是吧。”

        李建明一下子脑内闪过了无数校园暴力、同学霸凌的场景，面色也跟着严肃起来：“和老师说，发生过什么吗？”

        顾菁再次沉默。

        李建明自认敏锐地察觉到了她这点情绪。

        “老师教书都二十多年了，带过的班也有七八个，什么学生都见过。”

        他把姿态放平，想宽慰眼前的小姑娘，“老师知道，这肯定不是你的错。”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大约是觉得有人理解，顾菁的语气卸下了点沉重，渐渐变得轻快了些，“是这样的老师，有一天放学时，我无意间看到了我们同校的学生正在被别人欺负，我看不下去，就想上去帮一帮她，于是一把扯开那了那个欺负她的人。”

        李建明：“……然后呢？”

        “但可能是我不小心用力过大了吧，对方被我扯了一下后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再然后——他就被送去了医院。”

        顾菁停顿片刻，眨一眨眼睛，表情相当无辜，“老师，其实严格意义来说，我觉得我的行为是见义勇为。”

        “……”

        李建明僵硬地笑了笑，缓解了下他的面部肌肉，“听起来只是简单的冲突，并不至于要转学吧。”

        “我也觉得不太至于，不过他爸爸说很至于。”

        顾菁语气平静地继续道，“考虑到他爸爸是副校长的缘故，我觉得被赶走不如自己先走比较体面。”

        李建明：“……”

        李建明最终对顾菁的话半信半疑，但保险起见，他决定先给这个小朋友上一门教育心理课。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放心，老师相信你不是故意的。”

        他斟酌着字词，“但现在在我们这里，我可以保证，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如果真有什么，可以直接来告诉老师。你一个女孩子，和人打架，万一受伤了，亏不亏呢。”

        “很亏。”

        顾菁认真附和说，“尤其是明明是他做错事，还要我出医药费的时候。”

        李建明：“……”

        他决定换一条路走，“那你再想，如果因为一点小矛盾就要和同学之间起冲突的话，将来到了社会上怎么办呢？”

        顾菁再次认认真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说，“我知道了老师。”

        “如果未来在社会上遇到相同的情况。”

        她斟酌了一下，然后给出了自认为很完美的答案，“我会第一时间选择先报警的。”

        “毕竟他爸爸只是副校长，不是公安局长。”

        “……”

        有那么一瞬间，李建明觉得自己被在被这小丫头片子逗着玩。

        她回答得并没问题，但不知道故意还是无意，偏偏能绕开每个关键问题的要义，像是在故意和他捣糨糊。

        然而只一转眼，面前的女孩子重新垂下眼睛，又恢复了那副安静乖巧的模样。

        错觉。

        一定是错觉。

        李建明微笑片刻，拍一拍她说：“好，那我们先去班上吧。”

        —

        即便是报到日，走廊上还是安静非常。

        李建明一边走，一边和顾菁热情介绍自己的班级。

        虽然对这位小姑娘转学的原因他还抱怀疑态度，但她从一中过来，势必要让她抹去那种虎落平阳，掉下一档的不安感。

        “我们二中没有分尖子生班，都是平行班。”

        “而在全年级所有班级里，数我们四班秩序最好，学生最听话，成绩最优秀。放心，就我们班这个质量，肯定不比你们一中差——”

        推门进去。

        高二四班的教室热闹沸腾，鸡飞狗跳。

        “快快快借我抄抄，来不及了。”

        “放心吧，咱们老李从来不看质量会直接卖掉，你直接交空的上去都行。”

        “不行的话你就把卷子撕掉几张，我上次寒假就试过了，他看不出来的！”

        李建明的笑容戛然而止。

        顾菁则不留痕迹地打量班级，顺便在心中庆幸。

        转学的好处就是，至少她不用上来就补暑假作业了。

        “安静！”

        李建明敲了敲门，“这才开学第一天就乱成这样了？”

        “先别收暑假作业了，都给我回自己座位上！我来说几个事。”

        这会儿他说话都没几个人听，大部分人几乎忙着赶作业。

        只有少部分人抬头，发现了顾菁的存在。

        她像小尾巴一样，跟在李建明身后安静地走进教室。

        “我去。”

        下面有人小声议论，“转学生啊？”

        顾菁站在讲台旁边，手指拉紧书包带，表现出有点拘谨和紧张的样子。

        然而她目光却很平静，小幅度地扫了一圈全班后，最终落在讲台前第一排的位置。

        这么靠前的位置在全国任何一个班级都通常属于个子不高或者视力不好的同学，但在这里却显得有点诡异，它和全班其他人的画风格格不入，像被单拎出来的vip专享特席。

        专享特席一个被放了书包，堆了无数的书。

        另一个的课桌上则有个毛茸茸的脑袋。

        顾菁盯着那脑袋看了半秒，确定他应该是在睡觉。

        牛啊兄弟。

        顾菁在心里吹了声口哨。

        在开学第一天这么兵荒马乱的场景下还能睡着，也算是天赋异禀。

        李建明：“这第一件事，就是咱们欢迎一下这学期的转学生——顾菁同学！”

        顾菁站直身，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

        她爸给她办转学手续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她，虽然他们家不怕麻烦，但既然换学校了，没必要再重蹈一遍覆辙。

        最好的方法就是趁着没人认识她装乖点，给自己立个人畜无害好学生的人设。

        她刚在教师办公室说的话半真半假。实际上，她不是到了非得转学的地步。

        但促成她转学的原因，的确是个人意愿。

        那样的经历，她绝对不想再来一遍了。

        李建明：“现在请顾菁同学来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叫顾菁。”

        女孩子的声音轻轻软软，带着所有三好学生模板式的遵纪守法。

        “顾是三顾茅庐的顾，菁是草字头一个青的菁，希望能和大家和睦相处。”

        四班的同学相当给面子。

        连补作业的都暂时放下了笔，给她鼓了鼓掌。

        后排甚至有人起哄：“欢迎转学生来到我们地狱四班——！”

        李建明一个粉笔头扔了过去。

        “不过现在班级没有其他空位了——”

        李建明看了一圈，最后目光停在眼皮底下的首排座位，怒声道，“陆江离！”

        “这才第一天，你是怎么把东西堆成这样的？赶紧清理掉，让给你新同桌。”

        顾菁：“？”

        这位不知道睡了多久的男生被点到名，终于在一片注目礼中慢吞吞抬起头，拧着眉和她对上视线。

        他看起来还没睡醒，单眼皮耷拉着，却依旧能看得出眉骨俊朗凌厉，带着不好惹的气场。

        顾菁第一反应是，还挺帅的。

        起码比她以前班里那些歪瓜裂枣要好看很多。

        不过此时此刻，顾菁没工夫欣赏他的脸，只能从他眼里的不愉快读出了六个大字。

        刚睡醒，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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