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金风玉露回春丹/图苏，首发时间：20210425

        谢无间进门的第一眼，就看到了床上躺着的谢桑桑，而后看到了盖在她身上白色锦被上的大片殷红。她原本肉嘟嘟的小脸已经瘦的只有巴掌大了，原本浓密的青丝不再，只剩几缕还坚强的长在头上，唇角还有没来得及清理的血污。

        他眼泪唰的一下就流下来了，大步迈了过去，噗通一声跪在了床边，带着哭腔：“桑儿，爹爹来了。”

        话落，他又伸手拭去了她脸上的血污。

        弥留之际，谢桑桑仿佛听到了她爹喊她的声音。一开始，她还以为又是幻觉，直到她感受到她脸上一阵冰凉。她奋力睁开眼，发现方才只在脑海里存在的人现在就在她床边。

        “爹爹……”

        她唇瓣轻启，却没能发出声音，谢无间辨着她的口型，读懂了。

        谢无间看着她虚弱无力的样子，再一次被泪水模糊了双眼：“爹在呢，爹来了。”

        谢桑桑勾了勾唇，又无力的阖上了眼睛。谢无间急了，他连忙腾出一个位置来，转头对若水先生说：“若水先生，你快来看看小女。”

        若水先生上前，走到床边，蹲下来，探了探她的脉象的同时，又用余光扫了一眼她颈下的玉枕。只一眼，他就移开了眼神。

        谢无间哆嗦着，说话都带着些颤音。

        她的脉象微弱近乎停息，但凡是懂点医术的人都看的出来她已是将死之人的脉象了。而后他又从药箱里拿出一根羽毛放在她鼻子下面探她的鼻息，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

        “若水先生，小女……如何了？”谢无间小心翼翼的哆嗦着站在一旁，说话都带着些颤音。

        若水先生收了羽毛，没说话，起身打开药箱。他随手拿起一个白色瓷瓶，刚准备给谢桑桑嗅一下，可看着她苍白凹陷的小脸，他心里忽然有些疼了。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如果不是我，你或许也能安稳的度过这一生。”

        他无声的叹了口气，又转身用药箱里拿出一个墨绿色的小瓷瓶，里面是他花了三年才炼出来的丹药——[金风玉露回春丹]。

        天上人间，仅此一颗。

        这次，他没有犹豫，捏住谢桑桑的下颌而后将丹药送入她的口中。而后撤到一旁，用异常沙哑的声音对着谢无间说：“我已经给她用了药，谢姑娘待会便会清醒片刻，约莫会有一盏茶的时间，谢老好好跟她告个别吧。”

        谢无间闻言，如鲠在喉，他看了眼躺在床上的谢桑桑，而后又蹒跚着挪到若水先生身前，刚要跪下，却被若水先生再一次抬了起来。他用喑哑的声音低沉的说：“谢老，万万不可。”

        “若水先生，我求你，救救小女吧。你不是神医吗，我求求你救救她吧，谢某愿意倾尽家财报答先生。”谢无间反握上若水先生的手臂，泪眼纵横的乞求他。

        若水先生摇摇头：“抱歉，我已经尽力了。”

        谢无间还想说些什么，却听见躺在床上的谢桑桑发出一声闷哼。谢无间望了过去，谢桑桑已经清醒，正侧着头望着他们。他松开擒着若水先生的手腕，冲到床边：“桑桑”。

        他有一肚子话想说，可一想到若水先生方才的话，一想到他的女儿只剩下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他就不知道要说什么了，满腔的关怀，话到嘴边化作一声低喃。

        “爹。”

        谢桑桑唇角勾起一抹弧度：“你来了，小玉小玉把信送到了。”

        谢无间看着她强颜欢笑的样子，很是心疼，可他不想让谢桑桑临走还要看到他哭。他用袖口擦了眼泪，硬挤出一张笑脸：“爹来了，桑桑不怕。”

        谢无间蹲在床边，谢桑桑一眼就看到了他鬓边的几缕白发，还有他发红的眼尾和不自觉的流下来的眼泪。

        她离家之前，她爹还是一头乌发的。不过短短几年，他已经这样苍老了吗。谢桑桑看着近在咫尺的谢无间，眼底尽是不舍。她把手伸到谢无间脸上，擦掉了他的眼泪：“爹爹不哭，桑桑桑桑不怕。”

        谢无间听完，用手胡乱的在脸上抹了抹：“好，爹听桑桑的，爹不哭，不哭。”

        谢桑桑泪眼朦胧的贪婪着望着眼前人，看着日思夜想的唯一的亲人就在跟前，她忽然委屈起来了。她带着些许哭腔冲着谢无间说了一句：“爹爹，我想回家。”

        她再也不想一个人躺在这冰冷又孤寂的深宫大院里了。

        “好，爹爹现在就带你回家。”谢无间听了，立马起身，从旁边衣柜里翻出一条厚重的披风，盖在谢桑桑身上，抱了她就往外走。他现在顾不得什么宫妃不宫妃的，他只知道他放在心尖上疼了十好几年的宝贝女儿，在李慎这里受了天大的委屈想要回家，那他就带她回家。

        站在门口的松白闻言抬头看了一眼若水先生，若水先生朝他点点头，松白便凑到谢无间身边，说：“谢老，随咱家来，咱家送你们离开。”

        今日是冬至，宫人都聚集在东华门准备着祭天大典的诸多事宜。松白带着他们父女去了未央宫的另一间囤放杂物的丝毫不起眼的厢房内，他搬开堆积在床上的杂物，而后掀开铺在床上的褥子，伸出手指按了一下床板上不起眼的凹点，而后床边的衣柜轰隆隆的向一侧移动，露出一间暗室。

        松白帮着谢无间把谢桑桑一起弄进了这间暗室，而后又从怀里摸出一根火折子，递给了谢无间，又嘱咐道：“谢老，这条暗道直通宫外，你们从这里走吧，我派辆马车在出口处等你们。”

        谢无间也顾不得惊讶为什么这里会有暗道，连忙道了谢，就抱着谢桑桑涌了进去。

        暗道的出口是城外的一个山洞，松白很靠谱，谢无间从暗道出来后，两个仆人扮相的小太监正候在洞口处，见谢无间出来，连忙帮着他一起将谢桑桑弄上了马车，而后缓缓向城门口方向驶去。

        马车行的很稳，也很快。可即使如此，谢桑桑还是没能挺到家，就慢慢的阖上了双眼。不同的是，这次她没哭，是嘴角含笑离开的。

        “桑桑，不要睡，还没到家呢。”

        “桑桑，爹来带你回家了，你看看爹爹啊。”

        “”

        谢无间抱着谢桑桑的尸体痛哭流涕，许是他的哭声太过悲痛，坐在外面赶着马车的两个小太监听了也偷摸擦着眼泪。

        马车直接驶进了谢府，谢无间没有张扬，当即遣散了家里的奴仆，他亲自给谢桑桑置办灵堂，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灵堂。

        谢桑桑安详的躺在棺材里，谢无间一直跪在神像前，静默了半晌，才说了一句：“我谢无间自问一生光明磊落，不曾做过什么亏心事，可老天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我此生从未信奉过神佛，可现在，我想相信，九重天上当真有着漫天的神佛。

        我求求你们，若有来生，我们父女二人的父女情分还能得以延续。

        谢某愿倾尽家财，为各位重塑金身，后半生日日侍奉。”

        说完，他郑重的对着那个镀金的又蒙了好几层灰的神像磕了三个响头。而后，起身，走到棺材面前，看了谢桑桑一眼，用尽了全力，推上了棺材盖子。

        未央宫内

        若水先生握着火把站在未央宫的院内，看着谢桑桑居住的厢房方向，久久没有动作。

        松白从房间里出来，手上还抱着一个木箱，他走到若水先生跟前，打开，里面是谢桑桑枕在颈下的白玉枕头。

        若水先生垂眸看了一眼，说：“这次，我要万无一失，再不能让无辜之人牵连其中了。”

        松白点点头：“我明白，此次，我会亲自送到李慎手上。”

        若水先生转移了视线，他看向了墙角的盛开的红梅。松白叹了口气，又说：“延儿，若是不舍，那便不烧了吧。不若我去寻一具面容损毁的女尸来？”

        若水先生摇摇头，上前一步，伸手将火把送了出去，径直扔到了厢房内，火苗噗的一下吞噬了整间房间。

        “只是可惜了这么一株红梅。”

        说完，若水先生没再看一眼，自顾的走出了未央宫。

        松白一直看着，直到再也看不见若水先生的身影，他才唤来了宫人救火。

        据史书记载，景和九年冬至日，未央宫突降天火，谢桑桑命丧火海，尸骨无存。景和新帝李慎用情至深，身体越发糟糕。

        翌年冬至日，景和新帝李慎突发疾病，暴毙而亡。前朝复辟党派趁机而入，复国称帝。然，让世人大为不解的是，改朝换代，年号未变，依旧称为——景和。是以景和元年，为新纪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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