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行将就木、油尽灯枯/图苏，首发时间：20210420

        西洲九年冬至前夜，景和京城。

        数九寒冬，乌云遮月，北风呼啸而过，枯枝簌簌作响，鹅毛大雪在空中翩翩起舞，墙角的红梅也随风摇曳。

        整个皇宫都是灯火通明，值更宫人都在无声的忙碌着，为第二日的祭天大典做着准备。独独未央宫一片黑暗，只有偏殿一间房间闪着微弱的烛火。大风吹过，破旧的窗棂吱呀作响，缩在床上的谢桑桑下意识缩紧了身体。与此同时，她发出一声极为痛苦的闷哼。

        又要来了，要人命的东西。

        未央宫，曾是前朝皇帝赐给他最为宠爱的公主的院落，就连这座宫殿的名称都是用公主的名号来命名的——[未央]。未央公主下嫁给云南王，可前朝皇帝舍不得她离宫，便破格允许云南王入住未央宫。相传，山河破碎之时，未央公主一家三口在未央宫门口自裁殉国。自此，每每夜晚，便会从未央宫内传出阵阵空灵的歌声，好不渗人。而宫人皆知，未央公主生前，最喜欢吟唱的便是那首歌。

        后来，听到歌声的宫人们越来越多，便私下口口相传，说是未央公主的亡魂上来寻仇来了。久而久之，未央宫闹鬼的传闻便在皇宫内传开了。宫里的贵人们许是亏心事做的多了，也害怕触这个眉头，谁也不愿踏进未央宫一步。故而，未央宫自此便荒废了下来。

        直到一年前，先帝崩，太子李慎继位。身为太子侧妃的谢桑桑入住未央宫，这荒废了八年的未央宫才又有了新主人。谢桑桑是三年前嫁给李慎的，当时先帝还在，李慎还是太子。可当年的李慎并不受先帝的宠爱，甚至有要废掉的趋势。为了他的政绩，李慎寻到了谢家。

        谢家，世代经商，到了谢无间这一辈，已经是京城首富了，在整个景和国也是首屈一指的大富翁。景和国创立初期，数年的征战使得国库空虚，民生凋敝。故而，财大气粗的谢家成了太子李慎的目标。

        谢家九代单传，也就是说，谢家积累的世代的财富，如今都掌握在谢无间手里。谢无间早年丧妻，不近女色，他好几次往他府里塞人都没成功。直到他看到了偷溜出府的谢桑桑，这才又着重调查了一番。

        谢桑桑，谢无间独女，娘胎里带病，谢无间重金求名医，才将她的身体养好了些。可近些年，她好像又犯病了，身体越来越差。谢无间害怕她吹风受凉，就一直把她养在府里，要什么就让下人去买，就是谢桑桑要天上的星星，谢无间也能想办法给她弄下来。

        那日，李慎在谢府蹲守，刚好看了翻、墙而出的谢桑桑。那时，谢桑桑被谢无间将养的极好，虽然时不时的吐两口血，可她瘦弱的脸上还有几分血色，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像林子深处的小鹿误闯进人间。虽然不消片刻，她就被府里的下人重新给请回了府中。一开始，李慎还没在意。他一早调查谢无间的时候，就知道他有一个病秧子的女儿。可当晚，他就梦到了她古灵精怪趴在墙头上的模样，为此，还脏了里裤。

        第二日，他便抬着聘礼，去了谢家求亲。

        当时，谢无间已经为谢桑桑求遍了名医。她已经药石无医了，浑身上下全靠名贵的药材吊着。

        谢无间想着，民间大大小小的大夫他都已经寻的差不多了，独独皇宫里的御医他还没请来过。后来，他跟李慎达成了协议，他出钱，多少钱都出。只要李慎能寻人医好谢桑桑的病。

        于是，谢桑桑便成了太子侧妃。

        成婚当日，刚拜完堂，洞房还没入，谢桑桑就吐了两口血昏倒了，李慎当即差了宫里最厉害的御医给谢桑桑瞧病。御医说，谢桑桑的身体状况太差，不适合行男女之事。李慎当时还指着谢无间手里的钱财翻身，便一直把谢桑桑娇养在太子府。御医每天都会来给她诊脉，好些个闻所未闻的珍稀药材也都源源不断的抬进太子府。

        与此同时，谢无间的银钱也大把大把的流到了景和国的四面八方，太子李慎在民间的呼声越来越高。可谢桑桑的身体却愈发的糟糕起来，她不仅吐血，还掉头发，每每月上中天，她身体里的每一块骨头都像是有成千上万个小虫子在啃食，又疼又痒。

        后来，谢无间再也拿不出钱来。可谢桑桑的病还没被治好，她依然需要很多很多的药材来续命。再后来，李慎就迎娶了太子妃，当朝宰相的嫡女，比躺在床上的面无血色的谢桑桑相比，要健康、漂亮很多。慢慢的，李慎再也没来看过她，再后来，就连给她治病的药材也断了。

        直到先帝崩，李慎继位，他们搬进了皇宫，谢桑桑入住未央宫。许是谢无间求的厉害了些，又许是李慎的良心有所发现，他又差了御医每日给谢桑桑看诊，可实在是太晚了。她已经苦苦熬了一年多，每天晚上都要受一次万虫啃咬骨头的酷刑。

        她已经是行将就木、油尽灯枯了。

        谢桑桑向来是个顶顶爱美的。自小，她便极为在意她自己的容貌。可老天像是给她开了一个最为恶毒的玩笑。她热爱什么，老天就偏偏要毁掉什么。

        自打她懂事起，她就一直想要一个与旁人一样健康的能跑能跳的身体。可她从出生开始，就除了喝药还是喝药。她就像是泡在药罐子里长的的一样，就连头发丝儿都能嗅出一股子药味儿。

        后来，她的确是停了几年药。她也像其他健康的人一样，蹦跳着玩闹着快快乐乐的过了几年开心日子。就在她以为她能永远像其他人那样健康活着的时候，她又病倒了，而且是药石无医的那种病。谢无间为了她的病，头发都愁白了，千金散去，也没人能治得好。

        后来，她想明白了。这辈子，她都拥有不了健康的体魄了。于是，她开始将心思都用在自己那张又白又嫩的小脸上。当时，她心里还在想，虽然她没有健康的身体，可她有一张珏秀无暇的容颜。可随着她病情的加重，她白玉无暇般的肌肤开始一天天发黄、暗淡无光，就连她最引以为傲的一头乌发都开始大把大把的往下掉。

        她不想让旁人看见她丑陋的模样，所以，她遣散了未央宫的宫人，只留下了一位她的陪嫁丫鬟——小玉。

        前几日，谢桑桑差她出宫去给自己的父亲送信，信送没送到她不知道，只是小玉自出了宫，便再也没回来。

        是啊，谁又愿意跟着一个不受宠的人在这个深宫大院里耗费自己的余生呢。

        谢桑桑能理解，却不能忘怀。

        她曾经施以援手救下的小玉，在她最艰难的时候背叛了她。

        谢桑桑躺在软塌上，她身下的衾被已经被汗水打湿了大半，仅剩无几的几缕秀发湿哒哒的贴在她毫无血色的面庞上。她好像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闭着眼睛喘着大气，呼吸之间，卷而翘眼睫微微晃动着。

        就这时，她听到了一阵悠远的钟声。钟声每敲响一次，她就喊一个数。

        「一……」

        「二……」

        「三……」

        「四……」

        「五……」

        五更天了，又熬过了一天。

        谢桑桑无声的勾了勾唇角，许是她的弧度太大了些，又出了一晚上的汗，她的唇瓣已经干裂到出血了。这点殷红，让她没有一点血色的脸更添几分妖冶。

        一丝天光透过窗子打到她脸上，谢桑桑微微侧了侧头，把脸转进了背光处。她听着外面呼啸而过的风声，鼻尖处涌动着红梅的暗香。

        她是极其喜欢梅花的，坚韧不拔，无畏又孤傲。她也想像梅花那样活着，可她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在这个又破又冷的未央宫捱过一天一天又一天。想到这里，她无声的流下一滴清泪，从眼尾滑过鼻梁，滴到了她颈下的玉枕上，碎了。

        谢桑桑侧眸看着这个温润无暇的白玉枕，伸手摸了摸，她有点想她爹了。

        这个白玉枕就是她爹送给她的，她一直枕着，枕着就不想家了。

        这样想着，她一口气没喘上来，她只觉得自己胸口像是被一块大石头压住一样，而后只觉得嗓子眼儿里一阵翻滚，她猛的抬头，想要坐起身来。她最喜欢干净了，不想吐的哪都是。可不等她坐起来，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尽数吐到了那条白色的锦被上，像是墙角绽放的红梅，无畏严寒，肆意绽放。不像她，一朵只能养在温室里的娇花，养分一跟不上，就会丑陋的死去。

        谢桑桑的思绪忽然杂乱起来，眼睛里的光芒也在慢慢的消散。

        她要死了。

        她甚至能感觉到她身体的温度在慢慢的流失。

        她，谢桑桑，终于要死了。她再也不用每日每夜的咬着牙去抵抗她的病带给她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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