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林静妍与女朋友喝醉酒后搂搂抱抱进房间睡了一觉，睁眼醒来时望一眼窗外的天色，雪还在继续飘，就是不如之前明亮。拍一下床头柜上的电子时钟，显示已经是晚上七点二十一。

        闭着眼睛穿一双拖鞋走出，瞥一眼客厅里各自忙各自事情的两人，拖着脚朝冰箱靠近，上下柜门翻一通，发现了藏在底下的饺子，“哥，家里的饺子我能煮掉吗？”

        李度希正在加急处理崔社长刚发过来的文件，懒得从笔电里面脱身，说：“那不是给你留的。”

        林静妍扭过头，“但已经到吃饭的点了，我好饿。”

        李度希冷漠地开口，“煮碗泡面吃。”

        林静妍磨了磨牙，不满地表示她的抗议，“哥，今天是跨年日，煮泡面像什么样子？”

        李度希对着键盘噼里啪啦地敲，恨不得将二十六个字母全部摁碎，心不在焉地给她出主意，“点外卖。”

        好生气。林静妍软磨硬泡不了李度希就去舍近求远地找周覆，清了清嗓子，喊道：“嫂子，我想煮两碗饺子。”

        还贴心地给自己女朋友要了一份。

        胆子真肥。正在与周夫人聊天的周覆被吓了一跳，抬头去找大胆发言的林静妍，觉得这姑娘好虎，满脸空白地问：“你叫我什么？”

        李度希百忙之中总算是愿意抬头去看冰箱前可怜兮兮的林静妍，牙疼地问：“林静妍，你瞎说什么呢？”

        林大勇士打小就不怕事，上次她的恋情曝光还硬着头皮跟她气急败坏的妈硬刚，摇头晃脑地飞速又多叫了几声，“嫂子，嫂子，嫂子。”

        李度希抓起手边的靠枕就朝她的脸砸去，结果被她轻而易举地躲掉，落在地上咕噜咕噜地滚了几圈，“你脑袋空成这个样子了吗？”

        “早晚都得吃，你随她，”不知道是否是因为林静妍的称呼太硬气，周覆连忙劝和，帮着她那头顺李度希的毛，“正好我也饿了。”

        李度希咬牙切齿地瞪着洋洋得意的林静妍，语气不善地说：“你少帮她说话，这丫头缺乏管教，连最基本的称呼都忘了。”

        “小孩子嘛，说话都这样，”周覆觉得非常无所谓，他在国内的时候也儿子孙子的乱叫，谁都不会真的去在乎这些徒有虚名的称谓，“我觉得没什么问题。”

        林静妍对周覆的好感度暴增，笑得眼睛都弯成一条缝隙，“嘿嘿，谢谢嫂子。”

        李度希的火都不知道往哪里发才好，只得吹胡子瞪眼一通，任她随便去折腾，“你全扔锅里煮就行，然后调一碟蘸料出来。”

        “那我能再弄一碟泡菜吗？”林静妍直接将那一只抽屉抱出来，分量有些足，她的胳膊朝下一沉。

        “不行，”李度希瞥一眼正在看手机的周覆，不容置否地说，“今晚不许端出来。”

        林静妍吃力地将东西搬进厨房的石英台上，不解地问：“为什么？”

        李度希冷冷地回答，像是在下最后通牒，“你再问一句就别吃了。”

        好心狠。林静妍不敢当面对李度希说这句话，只好捞出手机跟房间里不知道醒没醒的女朋友发消息，找温柔乡寻求一丝慰藉，讲：李度希好凶，活该和研究所结婚！

        女朋友窝在被子里打个哈欠，睡眼朦胧地回一个：那个不是他男朋友吗？

        林静妍回头望一下低头的周覆，继续说：不清楚，但我刚才喊他嫂子，他也没有生气。

        女朋友翻个身，说：这都不生气，多半就稳了。

        后面再跟一个笑嘻嘻的可爱表情包。

        林静妍努努嘴，丢下手机去找锅接水，在厨房里面一通忙活，把一抽屉的饺子全往水里倒，满满当当地挤了一只锅。

        相隔一个小时时差的周夫人正坐在周局长的车里吃一碗关东煮，鱼丸和蟹棒塞了满满一大碗，底下垫一层调出来的汤汁，味道被逼在车里久久散不走。她自己吃两颗白嫩的丸子，再喂身边刷新闻的周局长一颗，不能太快乐。

        她拍一张照片发给周覆，说：周局长下班了还盯着新闻看，非要我喂他才吃一口，好烦人。

        四四方方的图片里能清晰看出是在车上，车载香水还是周夫人最喜欢那一款。周覆都不敢说周局长看新闻的不是，只讲：把东西泼他车上，保准来理你。

        周夫人嘴里嚼软弹弹的丸子，嗓子眼里走漏出几声愉悦的小调，周局长听到后从新闻里抽出思绪，一本正经地提醒道：“吃东西不要说话，会噎着。”

        “你能救我的。”周夫人苦苦记下的韩剧情话正愁没地方发挥，于是一边打字，一边回头去看他一眼。

        周局长就笑，顺一根签子，在碗口抖落鲜美的汤汁，喂进自己嘴里开始咬。

        周夫人也不害羞，兀自跟周覆说：你过年能回来吗？

        似乎有些困难。周覆想了想，好像过年的时候出了点事情，但仔细追溯又想不起来具体的细节，讲：不知道，能回来我就回来。

        周夫人叹一口气，吞下一嘴的碎末，有气无力地编辑一串文字——你好久没有回来过了。结果在选择发送之前又迟疑了一下，全部删掉后重新整理出一句：你现在在干什么呢？

        周覆看不见周夫人的手机屏幕，也无法与她思绪共享。刮一眼与电脑作斗争的李度希，隐约觉得事情好难办，又去看一看厨房里手忙脚乱的林静妍，忍不住发笑。回答道：正在和朋友们一起玩，非常开心。

        周夫人这才放心了一些，抬头去看车窗外的阑珊灯火，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周局长觉察出她的失落，觑着眼看亮起的屏幕，沉吟一声，收起了手里的手机，说：“我们去外滩吧，等下人多就进不去了。”

        周夫人回头，“人很多，我们会散的。”

        周局长咳嗽几声，别扭地说一句：“我牵着你就行。”

        破天荒的一句话，周夫人脸都热几个度，不敢再去对准风口吹了。

        饺子煮得快，不消多时就沸腾了，热气挤在锅里将玻璃盖向上抛起一寸。林静妍连忙撂下手机去关火，隔着湿抹布去揭开盖子。懒得再去找盘子盛，直接摆张垫子丢桌面，把锅端上了桌。

        转头又去抽碗筷，冲外面的两人喊一声，“可以吃饭了！”

        李度希应了一声，放下手里还未处理完的笔电，起身去喊还在房间里闷着的女孩子，敲一敲门，报复性地说一句：“妹夫，可以吃饭了。”

        “哐当”一声，林静妍手里刚拎起的筷子意外地坠落进了水池里，她恶狠狠地回头蹬一眼李度希，一边重新洗，一边说：“我是t。”

        李度希只当恍然大悟，拖着脚慢条斯理地朝餐桌上靠，招呼着笑得前仰后翻的周覆过来坐，后又瞥见红着脸蹭出来的女孩子，指了指对面的位置，示意她也坐。

        四个人全部到齐，林静妍也不愿意和他们客气，径直拨了一只好看的饺子蘸料后塞进女朋友碗中，说：“我煮的，你尝尝味道好不好。”

        女朋友颔首，当真咬了一大口，在嘴里嚼几下后朝喉管里咽，“好吃，但这个是什么馅啊？我还是第一次吃到。”

        林静妍眉头一剔，目光点了点对面正在蘸料的李度希，“酸菜的，我哥包的，他就只喜欢包这个味道的饺子。”

        周覆听闻，来了兴致，接着女孩子的话问：“什么时候开始学的？”

        林静妍眼睛一眯，思忖片刻想不起具体的时间，“有好几年了吧，反正我搬到他家来之后就一直吃的这个味道。”

        周覆好奇地转头问当事人，“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李度希虽然不遮掩，但也不具体讲解其中的过程，说一半留一半，“好几年前，在中国学习的时候。”

        “那你学得真好。我公司里有个哈尔滨主管，她吃过后都说是她故乡的味道。”周覆夹一只皮薄肉多的塞进嘴里，和之前吃到的是同一个味。

        李度希盯着咬过一半的饺子轻笑几声，也不继续说话。

        林静妍戳一只去碟里的酱料，抬头去问周覆，“嫂子，你做什么工作的？”

        三人一块去看他，周覆觉得现在透露自己的身份太早了，想了想，委婉地说：“就是看文字的。”

        林静妍又问：“坐办公室里的吗？”

        周覆应了一声，“嗯。”

        林静妍眨了眨眼，“首尔大学的图书管理员吗？”

        为什么会联想到图书管理员？周覆有些弄不明白林静妍的脑回路。正欲否认时李度希开口接过她的话，说：“饿了就吃，你怎么像是警察来盘查的？”

        林静妍不服输地回怼过去，“谁规定吃饭不能说话的？嘴长在我身上，我爱说就说。”

        李度希不理她，只捞了好几只饺子朝她碗里塞，企图用食物来堵她的喋喋不休的嘴。

        恍然想起两人前不久正黏糊在一起学汉语，肩膀上像是装了吸铁石一样贴着。林静妍端量周覆的面部轮廓觉得不像韩国人，倒有点中国人的感觉，试探着问一句，“你是中国人吗？”

        周覆捞一只饺子，点头认下。

        “我好喜欢陈奕迅，他唱歌真的好好听，我之前还专门飞过去参加过他的演唱会！”林静妍兴奋地手舞足蹈，眼底闪着亮晶晶的光，恨不得将自己的喜欢全部倾泄给周覆听。随后，她又像是想起什么震惊的事情，瞪大眼睛在对面的两人身上来回扫，“你们两个不会就是在中国认识的吧？”

        周覆笑着摇头，“不是，我们第一面在首尔。”

        “你别再问了，吃东西都堵不住你的嘴。”李度希也笑，又夹一只饺子要往她碗里挤，但立刻被她护住，不允许再像俄罗斯方块那样堆叠。

        李度希见塞不进去，只得将饺子捻回自己碗里，不去蘸料，就吃原汁原味。

        四个人分一锅饺子也不慢，随意谈论几句的功夫就只留了一层稀薄的汤底。林静妍在厨房里忙前忙后煮了一顿饺子，自然不归她洗碗，等着女朋友也吃完后将两人的碗筷一并送进了厨房，接着，勾住女朋友的肩膀朝阳台上带，领着她去看窗外的雪景。

        她说一句雪好大，女朋友回一句我帮你暖暖手。随后两人的掌心就叠在一起，像被强力胶涂了满手。

        李度希收拾碗筷的时候瞟过一眼，隔着老远就觉得腻歪。端着东西返回厨房时，周覆正在找清洁剂来刷锅，连忙给他指明了一只橱柜，说就在里面。

        周覆依言，抬手去拨开紧闭的柜门，果真在里面找到了一瓶，挑开盖口后朝锅里挤了一点，“你妹妹和她女朋友这样，她父母知道吗？”

        李度希在水池的另一边洗碗，小声回答：“知道，前段时间就撞破了，两个人还为这件事吵过架，现在把她的卡都给冻了，逼着她回头认错——不过她现在也在一边学习一边打工，反正能支撑生活。”

        周覆叹口气，“唉，走得好艰辛。”

        李度希没吭声，盯着手里的一只碗反复转圈，泡沫都淹上了他的手腕。

        周覆拽一只钢丝球在手里，沉入浮起油渍的水里绕着锅来回刮，扫一眼另一只池子里几乎要被擦破的碗，出声提醒道：“它要憋死了。”

        李度希猛地回神，连忙将手里的碗摁进水里，洗掉它周身绵密的泡沫，还它重获新生。

        虽然那层窗户纸尚未被捅破，但周覆了解李度希在想什么。无非就是担心走上那两人的老路，落得个不如心意的下场。前人的教诲就正大光明地摆在那里，只要有人愿意去看一看就能撞见心理治疗室里的画面——负隅顽抗的人败在了电休克上，一堆又一堆的量表单看不入眼，叠在一起后一刀劈下都砍不到底，压在脊梁上又成一座沉重的大山。

        好难好难，光是想着就逼人退却千万里，但总又能分化出另一部分的人去攻克，或死在荆棘林里，或活在大亮天光下。

        周覆拧开水龙头，哗啦啦的水流冲走锅上附着的泡沫，顺带着也将他满手的泡沫也一并卷走，“没事的，都能化解。”

        不知道这话是在指阳台上黏黏糊糊的两个人，还是此刻肩并肩站在同一个空间中的他们。

        李度希抬头探一眼对面的窗户，漆黑一片的夜里印着万家灯火，照着整个城市都是亮堂堂的康庄大道。他从玻璃里看见了自己和周覆的身影，好近好近，几乎要贴在一起，“你会一直都在这里待着吗？”

        周覆都不好跟他讲实话，左右不过再耗不足五个春夏秋冬他就要被调回国了，想陪都陪不住他，只敢讲一句，“来年、后年、再后年我都会在你身边。”

        “那过了这几年呢？”李度希顿了顿，说话都小心翼翼地试探，“你还会在吗？”

        好难的问题，回答起来都要温吞好久。周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倏地，想起昔日愁毕论时无意间翻看过的医学文献，上面说dna携带有合成rna和蛋白质所必需的遗传信息，是生物体发育和正常运作必不可少的生物大分子。

        当时他就想，是否缺乏dna人就失去生命了，比氧气更不可或缺？

        周覆抬头，将洗干净的锅放归原处，转身一本正经地用中文说：“我想把你刻进我的dna。”

        这种方式周覆屡试不爽，李度希学到现在，无法听懂“刻进”二字是什么意思，疑惑地问：“什么？”

        周覆又去捞李度希手底下的碗，全部拨到自己身边来，笑着说：“你慢慢学，学会了就全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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