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周覆坐回原位，扶起手机撤出了文字界面，调出藏在后台的电影继续观看。没有声音依旧只能靠着字幕过活。

        觑着眼刮一下身边的李度希，揣测他究竟有没有看那一行真心实意的文字。他想自己写得那么大，应该能被轻而易举地瞥见。

        对面似乎有人在发问，李度希停止了讲话，认认真真地盯着屏幕听对方的问题。

        周覆心不在焉地看电影跃动的画面，耳边突然听见李度希张嘴，声音不再如之前那样端着，此刻放轻又放柔。他支支吾吾地说：“不是出去旅行，只是要去国外开交流会。”

        原来是问背景为什么在机场。周覆听不见具体的内容，只能跟着李度希的回应来做出猜测。但他又弄不明白为什么李度希的声调都变软了，难不成提问的是个漂漂亮亮的女大学生？

        说不清楚心底是个什么滋味，反正堵得紧。再偷偷摸摸地瞧一眼，那人朝向他的耳根都红。见鬼了，他觉得自己应该跑去医院排个体检的队伍，查查自己是否有心梗的隐疾。

        究竟是个什么品种的大美女能拐走纯情小白兔？周覆牙疼地咧嘴，电影都看不下去了。向后歪一下身体，斜眼去找笔电里的屏幕，结果撞上黑压压的一片人，脸都糊成痛心疾首的马赛克。

        找不到目标人物的脸，他难免开始好奇耳机里面的内容，想要摘一只塞进自己耳朵里去听所有的谈话。最终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却没有压抑住自己的不成熟。

        李度希的左手搁置在单脚踩着椅子的腿上，白皙的手掌在黑色休闲裤的衬托下像一块无暇的羊脂玉。周覆扫一眼就想去捏，想着不过瘾，干脆就直接化作行动。

        藏在桌下的手一抬，缓慢攥住了李度希的手掌。触感和此前在大屏幕下对方捏他的手一样，如今不过是调换了位置，他摇身一变成了当时的李度希。据说手软的人心也软，能激起他人的保护欲——

        周夫人看韩剧是顶了天的入迷，有段时间突然不再只去关注自己脸上的细纹，在手部保养上也下足了功夫，眼睛都不眨地就朝美容院的会员卡里又充了大几万。

        周覆不能理解，问她以后是打算举着手走路吗。周夫人翻了个白眼，一本正经地说，据说手软的人心也软，我得让你爸觉得我需要被保护。

        周覆都无语了好一会儿，无奈地问：“我爸还不够保护你吗？”

        周夫人故作深沉地摇了摇头，以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去看茅庐都没出的自家儿子，“你没谈过恋爱就不懂，保护欲是没有上限的。”

        如今再度回想起来，周覆觉得自己好像悟了一点。

        暗地里被人捏着手，李度希大气都不敢出了，生怕一个异常的呼吸都能被上百只眼睛捕捉到端倪。余光朝着周覆的身上瞟，轻轻地挣扎了一下，对方反而更不愿意去撒开，像是死死抱紧心爱玩具的顽皮小孩子。

        臭小子。他在心底默默地吐槽了一句，接着去听耳机里传出的声音。

        对面的人问：“您弟弟也陪您一起去参加会议吗？”

        李度希笑了笑，“没有，他和我去不同的地方，只是在机场相互送别而已。”

        周覆听闻提到了自己，眉头稍微一挑，用眼尾去勾身边人的脸。

        对面又问：“你们任何一个人结束工作后，会飞去对方的身边见面吗？”

        李度希一愣，良久都找不到声带的位置去指挥它发出点动静。周覆等了片刻不见李度希再开口，捏他手指的力道重了一点点。猛地回过神，干巴巴地回答：“可能没有办法，因为我们两人平时都非常忙，所以不能经常见面。”

        这话听着就酸涩。周覆又是一阵心梗的症状，心前区压榨性疼痛。叹一口浑浊的气，一只手展开李度希的掌骨，另一只手蜷起后伸出食指，动作轻缓地在对方柔软的掌心里写字。

        好痒。李度希条件反射地挣了一下，但依旧没能实现逃脱的梦想，只好抑制住自己的本能来接受周覆的手指。一心二用，一边去应付对面的问题，一边跟着周覆的动作在心中临摹出文字。

        最后一笔落下，那人指尖都是火，所到之处烧得好旺盛，只写——我想见面。

        李度希眼下都晕头转向，连随口应付也没办法做到了。

        对面以为是信号不好，疑惑地喊了几声：“李研究员？喂，喂，听得到吗？”

        李度希仍旧不做声，将自己变成一张二维的照片。如他所料，连线戛然而止，那边率先挂断了视频。

        松了一口气，抬手摘下耳机，扭头愠怒地瞪着导致他分心的罪魁祸首，脸和耳垂都绯红，“臭小子，干什么呢？”

        李度希本身说话就软，生气也学不出几分狠劲，周覆压根就感受不到丝毫担惊受怕。他眨了眨眼，故作无辜地说：“给哥哥写字啊，写我想见面。”

        一声猝不及防的哥哥，像是流星砸向广袤的地球，冲破大气层时划出灭不了的火焰，以光速撞上后掀起一场史无前例的野火燎原。李度希升腾起来的火气霎时间就消散殆尽，接踵而至的则是如鼓的心动过速，他就要死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疾病中了，迫切地需要心脏电复律来救他一命。

        周覆笑了，眼睛下方的卧蚕好明显，好似两只睡下的弯月。

        李度希在周覆面前一败涂地，别开脸去看向他处，感受着掌心交换的温度，喉结滚动一下。他压着声音问：“为什么不好好看电影呢？”

        周覆仗着四下无人且清楚李度希又舍不得动他，肆无忌惮地说：“因为哥哥更好看，我想看哥哥。”

        “……”李度希的眼神躲闪，慌乱地去抽自己的手。臭小子怎么光说些这种难为情的话？！

        周覆更大力地抓回来，死死捏着不放开。眉头微微上挑一下，“哥哥，你……”

        “闭嘴！”李度希再也听不得从周覆嘴里滚出来的哥哥，耳朵里面都塞满了针，听一次就狠狠地扎一下。空出来的手毫不犹豫地去捂周覆的嘴，一巴掌将蹦出一半的话给堵了回去，像是拿水泥去封漏风的墙壁。

        周覆的鼻腔内钻入淡淡的香，嘴里呜咽了几声，连忙冲李度希疯狂眨眼示意，表示再也不开玩笑了。这才被释放出来，那股香也随之而去。

        李度希收回手，掌心跟着耳朵一前一后的红。周覆的鼻息湿热，铺洒在他手心都酥麻。他更加不敢直面他，只讲：“你好好说话。”

        周覆不再逗他了，单手撑着下巴去看他的脸，一五一十地认真道：“我只是想让你多在意我一点，再在意我一点。”别不回我消息了。

        后一句话好艰难，他完全说不出口，只能默默地在心里将它补齐，构成一段完整的句子。

        看着那人的眼睛李度希就难受，心脏被狠狠攥了一把，好似触犯了某条法律被判了有期徒刑。他百思不得其解，想了好久都猜不透这一桩莫名其妙的罪业是摁在了哪一条错误上，“我没有不在意你。”

        周覆：“……”那你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盯着李度希使劲地看，恍然间追溯起与他互换联系方式后，那段时隔多年才被回应的话。当时的他是否也同现在的自己一样，快要被委屈溺死了？

        凡事皆有因果报应，风水轮流转割下的全是血淋淋的生肉，手指沾一滴血，舌尖舔一下，苦涩得灵魂都颤抖。

        周覆真的成了李度希最大的软肋，见不得他失落的模样，于是他心甘情愿地认下了这一份无厘头的罪业，像哄孩子一样说：“对不起，是我错了，以后我一定更加在意你好吗？”

        “李度希，”周覆轻声开口，庆幸李度希不懂中文，他可以肆意吐露一些用韩语无法触及的禁区，“我能把你抢走吗？抢回去藏着，谁都不给看。”

        李度希能听懂的不多，最清楚的就是周覆在一开头就念出了他的姓名，声音沉沉的，沉在三万里的深海底，泡泡都鼓不出来一只。

        他忍不住纵身一跃，抗拒着浮力的阻挠，直坠下去捞。漆黑的海底早已照不进光，但他依旧朝下俯冲，害怕完全追不上他的脚步。

        他说：“我在。”

        周覆抓住李度希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后来又怕对方转身就忘，便再度缩了缩，恨不得将此刻的痕迹刻骨铭心于李度希。

        掌骨被攥得生疼，李度希本能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周覆闻见声音，顿时卸了力道，低头去找他的手，不难发现几道横在掌心里的绯红。他像是刚清醒过来，慌乱地说：“抱歉，我有些神经质了。”

        “你别再攥那么紧了，”李度希叹一口气，找不到周覆缺乏安全感的源头，只能安抚治疗，“我都会在的。”

        周覆应了一声，指腹划过正在消下去的红痕。

        李度希想了想，另一只手去捞自己的衣服口袋，在里面捣鼓一阵，抓出一个拳头伸到周覆眼前。周覆刮了近在咫尺的手掌一眼，抬头问是什么。他微微一笑，眼尾勾起一个漂亮的弧线。手一摊开，暴露出躺在掌心中央的两颗椰子糖，“我猜你会喜欢。”

        周覆错愕地盯着安安静静的糖，“你怎么会有这种糖？”

        “我在中国尝过，觉得好吃就买了一大箱存着，隔三岔五地往兜里揣几颗。”李度希将手掌向前送了送，眼神一挑，示意周覆自己去拿，“拿着，都给你了。”

        周覆接过，捏在手里都能感受到未经寒风的暖意。脑中乍现第一次穿越时赵宁在车里递上来的糖，那是否也是原属于李度希呢？

        他刚想发问，笔电不合时宜地弹出邀请对方重新加入视频的消息，并且附带了一个链接。

        李度希移动鼠标将链接点开，他的脸便又一次出现在了镜头里。不紧不慢地捞起摘下的耳机重新掖进耳道，不好意思地说：“抱歉，我这里的网络刚才卡了一下，耽误大家的时间了。”

        周覆不再去打扰他的工作，松开手，去拨椰子糖的包装纸。朝嘴里一塞，熟悉的椰子味在口腔爆出，像拉开了烟雾弹的保险栓，顷刻间攻占了所有的空间。

        重新去看手机里的电影，将进度条向左移动到最后一眼的地方，他拿舌尖去戳一颗糖，手里又攥着一颗，浑身上下都是被包绕的甜腻。

        “……很高兴今天能够和大家共度一个美好的时光，希望在座的各位都能学业有成，在科技研究的道路上越走越长，我们顶峰再见。”

        李度希终于讲完了课，说了一段结束语后将视频关闭。瞥一眼还在看电影的周覆，眼尾似乎圈了点红。他想大概是共情才产生的变化，好奇地去找竖起来的手机，屏幕里的电影已经到了尾声，看不见其中的内容了。

        他问：“好看吗？”

        “意难平。”周覆拎起手机，退出视频软件。

        “什么名字？”

        “叫……”

        “各位旅客，上午好。ac064号航班现在4号登机口开始登机，我们现在邀请有小孩的旅客或任何需要特殊帮助的旅客，请准备好您的登机牌以及身份证，我们将在大约十分钟内开始登机，谢谢……”电子广播里开始响声音，催促着等候多时的旅客准备登机。

        好烦躁，根本就不想去。周覆知道自己要先走一步了，眉头情不自禁地蹙起。晾在一边的手机紧随其后开始亮屏，赵宁的名字明晃晃地挂在上面。

        不用想都知道是催他去登机。他叹了一口气，以为不碰手机就能继续在李度希身边待着，结果那边催得更加带劲，他不接都不罢休。

        李度希指了指他的手机，说：“有人跟你打电话。”

        “我知道，来催我登机的，”周覆垂下眼皮，等着电话自动挂断，“让它再响一响。”

        “你都多大了还任性？”李度希轻轻笑了一下，帮他拿起后递过去，算是帮了毫不知情的赵宁一把，“喏，快接。”

        周覆眼睛都不扫一下，抗拒地说：“不想接。”

        “听话。”李度希的声音硬了几分，又将手机朝前推了一把。

        周覆无可奈何地接过，拎起后放到耳边。不等赵宁发话就抢先一步，闷闷地说：“知道，登机口等我。”

        说完，就立即挂断了电话，像是在甩掉一个烫手的山芋。

        李度希问：“需要我送你到登机口吗？”

        周覆摇了摇头：“就到这里吧。”你要是再多送一段路，我估计就过不去了。

        李度希颔首，提醒道：“东西都带好，别漏掉重要的东西。”

        “漏掉你了。”周覆转中文小声地嘟嘟囔囔。

        “你”字好清晰，宛如耳语。李度希消退下去的红又逐渐攀了上来，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于是向前迈进了半步，蹭入了周覆的怀里。

        后腰被环住，周覆知道那是李度希的手。他与李度希不论是原时空还是眼下的时空，这都是他们两个世界里第一个拥抱。贴得好近，李度希的头发和他本人一样软，抓挠得他脸痒心也痒。鼻腔里再度窜入不久之前散去的香，他重重地吸了一口，好似要将这团气息永久地保留在身体里。

        李度希的腰上被搭了一双手，紧紧地禁锢住他的身躯，肩膀上一重，周覆将下巴抵在了他的衣服上。他觉察出这人的难舍难分，他何尝又不是呢？

        他捏住掌心下的衣料，用力攥着手指都发白，最后心一横，快刀斩乱麻地率先推开了周覆。不说一路顺风和平安，只笑着讲：“等你回来。”

        “会回来的。”周覆颔首，眼里闪着若隐若现的暗芒。

        李度希站在原地冲他挥手。周覆最后深深地凝望了他一眼，好似要将他收进眼睛里困住，接着，他也不去一步三回头，当真踏着沉重的脚步飞快朝外侧移动。

        他不是不想去看，而是多看一眼就要抑制不住溺死在温柔乡里的冲动。他需要抓住的不单单是眼前的短暂时光，还有在长远未来里能一直熠熠生辉的李度希。

        李度希目送周覆的身影远去，视线都不敢离开半寸。在出大门的位置，敏锐地觉察出他的脚步顿了一下，嘴唇微张想要说什么，可惜还没来得及组织好语言，那抹身影便立即闪了出去。

        周覆面无表情地拖着脚步去登机口找赵宁，眼睛随便一瞟，撞见了背着包站在队伍外焦急等待的人。那人也发现了他，连忙招手要他过去。

        靠近后，赵宁将他的证件和眼罩一并还回，拽着他去排队。低头扫过他背后褶皱的衣服，就那么一小片最厉害，对着那里拍了拍，问：“你去哪里蹭过了？背后留了好明显一块褶皱。”

        倏地，周覆脑子里跳出方才离别的拥抱，问：“很明显吗？”

        赵宁将那块地方画出一个圈，认认真真地分析道：“嗯，全集中在一个地方，不像是你坐出来的痕迹。”

        “哦，你别管了，它自己会恢复的。”周覆微微侧身，躲开赵宁替他整理的手。

        赵宁应了一声，抖了抖手里的证件，准备进入登机口。

        十几米开外的一块四四方方的瓷砖里，李度希戴上帽子站在其中，背着包远远地注视正在接受证件检查的周覆。工作人员把证件翻看一遍后递回，又去检查下一个。

        检查得真快。熙熙攘攘的人群在他面前挤过，从逼仄的缝隙里，他隐约与周覆的目光短暂地交汇，当他想要确认时，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说不失落都好假，比最廉价的仿制品都好分辨。吐出一口浊气，李度希双手揣进两侧的口袋，不成想只是不经意地一探，指尖抵到了一块硬邦邦的东西。

        拿出一瞧，正是他起先送给周覆的椰子糖。周覆吃了一颗，留了一颗悄悄藏进了他的口袋。

        他是不是早已预料到他会难过？李度希垂下眼睑，低声走漏出一个温和的笑，伸手拆开它的外衣，捻住扔进自己的嘴里。

        好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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