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送岳川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贾宝玉辗转于皇宫和城外皇庄上，通常是忙了一整天天黑了才启程归家，回去后用过晚膳和林黛玉聊两句就将就歇下，第二天还得早起。这么辛劳下来，总算见了起色。

        一个月后，两块试验田都长出了土豆苗苗，协助他种植的官员与有荣焉，满面红光，其他研究过土豆却失败了的工部官员恨不得放下手头的活计过来参观。

        贾宝玉开始种土豆时，并没有这么和谐，皇帝派给他的队伍里鱼龙混杂，有仗着资历仗着年纪不听他指挥的，有两面三刀嘴上说得好听却不动手的。

        他可不想辛辛苦苦种田时还要理这些玩意，便一并报给皇上，把那些人踢出他的小队伍，剩下的人经过这一遭，知道他眼里揉不得沙子的，都规规矩矩的，不敢再阳奉阴违。

        值得一提的是在他报告皇帝，皇帝采纳他的建议将那些滥竽丢出去后，一些人竟然想到让贾政帮忙，气得他听了两句就面无表情送走贾政，又把几个喜欢背地里说人坏话又爱磨洋工的人也踢了出去。

        他不管心里怎么看不上贾政，面上总是恭敬的，他和贾政关系不和这事少有人知，众人见他连亲爹的话都不听，这才安静下来。

        这么一通踢人下来，虽然他‘不近人情’‘倨傲无礼’的名声传了出去，队伍的素质却一下子高了起来，反应在土豆的研究上便是土豆的长势一天比一天喜人。

        又过了一个多月，贾宝玉百忙之中给自己放了个假。岳川差事办得极好，除了本职工作外还帮着刑部的人查清楚好几桩陈年旧案，皇上见他这么能干，前几日给他升了官，外加巡盐御史一职，岳川不日就要离京巡盐，特地约贾宝玉出来喝杯茶以作告别。

        贾宝玉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点了一桌子点心，喝着茶看着窗外慢悠悠的阳光，这样看了有一炷香的时间，对面坐下了个人来，却不是岳川。

        他放下茶杯，开口道：“侯兄往边上坐坐，那是客座，这客人可还没来。”

        侯升岱也不介意他这样说话，坐到贾宝玉左边，嘴上却咋咋呼呼道：“好你个贾宝玉，见了皇上就忘了我这个老朋友了，你忘了你五岁那年差点被打还是我通风报信让你逃过一劫了吗？”

        侯升岱这话勾起贾宝玉久远的回忆，他小时候颇有些侠义心肠，五岁那年去侯升岱家听戏时撞见柳湘莲被人调戏，帮了他一把，传到贾政耳朵里不知怎么就变成他调戏戏子，贾政也不查清楚，认定了他调戏别人，听了就要回府揍他。

        还是在一旁的侯升岱给他递了消息，他先跑到贾母那才躲过一劫。不止躲过一劫，还反将一军，在贾政给贾母请安时说起这事，贾母喜得夸他，说贾宝玉有‘祖父之风’，贾政却没什么表情，不说羞愧后悔，连赞赏也没有，这让贾宝玉失望透顶。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怎么回忆起关于他父母的事，没一件是让人心情愉悦的呢。

        侯升岱见他半天不说话，以为他把玩笑当真，赶紧找补：“诶，我是开玩笑的，你可别当真啊。”

        贾宝玉扯起一抹微笑，给他倒了杯茶：“我知道，侯兄又不是没见过皇上，哪会羡慕我见了皇上。”

        侯升岱撇撇嘴：“我哪有那个面子见皇上。”见贾宝玉神情不似作伪，奇道“你从哪听说的我见过皇上，我是真没见过。”

        这下惊讶的人换成了贾宝玉，他奇怪道：“皇上说看过你们戏班子的《哮天犬》里《搜山》那一出，总不能是他微服出访去你开的戏班看的吧？”

        侯升岱先纠正了贾宝玉的说辞：“不是‘你们戏班子’，是‘我们戏班子’，你也投了钱，咱们办戏班子不寒碜。”他的戏班子曾经遇到银钱问题，差点被卖，他父母还想着戏班子卖掉后他就会‘回归正道’，自然不会帮他，还是贾宝玉出了大半的积蓄帮他渡过难关。他投桃报李，还钱后送了贾宝玉几分股份，让贾宝玉每年能领点零花钱。

        “我当真没进过宫，不过你说《搜山》我想起了，这一出戏只演过两回，一回是在我爷爷的寿宴上，老人家不爱听吉庆戏文就爱听这些神神鬼鬼的，那次皇上可没来。另一次是在宝珠郡主的及笄生辰宴上，想来该是那次。”

        原来如此，贾宝玉点头，又听侯升岱问道：“皇上提起我们戏班子了？可有什么指教？”

        贾宝玉回想：“皇上对我说‘你写的很好，修国公孙子那个戏班子的戏，也就你写得能听，其他的都是些什么玩意’。”他说完，见侯升岱脸色一下子耷拉下来，笑道，“指不定是他不喜欢情情爱爱的戏本，像你爷爷那般喜欢神神鬼鬼的。咱们一开始写戏被骂的还少了，怎么你这次这么失望？”

        侯升岱闷闷不乐：“皇上可是有名的好戏之人，以前那些人懂什么戏，皇上是真懂戏啊。”

        贾宝玉纳闷：“皇上怎么会懂戏？”不学别的，去学听戏？

        侯升岱小小心翼翼环顾一圈，见没什么人注意这边才小声地一股脑告诉他：“皇上是先帝的嫡幼子，早逝的太子——后来被太上皇追封为昭德太子的那位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他哥哥是嫡长子，对这个差了一轮的弟弟那叫一个有求必应。不仅昭德太子，太上皇和皇太后也宠着他，皇上从小被宠着长大，难得没有骄奢淫逸，只是爱玩了些。不过自从皇上十五岁那年昭德太子去了后，皇上就不在外头玩了。”他语气颇有些遗憾，想来是觉得少了一个大票友。

        贾宝玉举起茶杯掩住自己的神色，怪不得皇帝那性子那么不像皇帝，原来是从小散养过来的，皇帝二十登基，离他哥哥去世也不过五年而已。

        他们坐在靠街的位置，楼下的街道上传来一阵‘踢踢踏踏’的马蹄声，贾宝玉探头去看，正好看见岳川从马上下来，岳川也瞧见靠着栏杆的侯升岱和朝下看的贾宝玉，朝两人点了点头，让店小二把马牵去喂草料，便上楼来了。

        侯升岱看着他进门，转过头问贾宝玉：“这就是那位岳大人？”

        贾宝玉正给岳川倒茶：“那位岳大人？岳兄的名号已经传出去了？”

        岳川已经到了楼梯口，侯升岱站起身道：“一会再说。”

        贾宝玉也站起身，给两人介绍：“这是岳兄，岳兄，这是侯兄，城西那座种满各色花树花卉的戏园子就是他开的。”

        侯升岱拱手道：“见过岳兄，在下侯升岱，城西那座戏园子不只是我的，宝兄弟也有股份。你若是想去听戏，报我的名，保准给你安排最好的包间。”

        两人见礼毕，三人入座，贾宝玉执着茶杯问道：“岳兄这是现在就要出城了？”他方才就观察到，岳川不单单骑马而来，马后头还跟着两架装着行李的马车。

        岳川点头：“早去早开始办事，我预备喝完茶直接出城。”

        贾宝玉自从林如海因公致病，因病去世后就对身体健康这一块很是关注，他劝了一句：“精力有限度，事情却忙不完，岳兄还当保重自身。”

        侯升岱不了解岳川的性子，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贾宝玉的话。

        岳川笑得开朗：“宝兄说的对，身体是办事的本钱，我一定牢牢记住。”他上辈子就是过劳死，捡到的小命可不能再折腾了。

        他又道：“那日在御前来不及说话，还没向贾兄道谢。”

        岳川并没说谢什么，贾宝玉了然，这种事情讲出来就不美了，两人端起茶杯碰了碰杯子，一饮而尽，一切尽在不言中。

        岳川喝干净杯中茶，又续了一杯：“贾兄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若是将来有用得到我的地方，还请尽管开口，千万别客气。”

        贾宝玉笑了笑：“何必将来，我现在就有件事要麻烦岳兄。”

        侯升岱一副看透他的样子：“哪有这么巧的事，你可别乱说一通。”他清楚贾宝玉这个人好替朋友着想，可别为了让岳川好过些随意说了件事糊弄他，这位岳大人短短几月就升了，不可能是个笨人，怎么会看不出来。

        岳川也想到这节，赞同地点了点头。

        贾宝玉坐直身体：“不是我瞎编，真有这么巧。岳兄出外巡盐能路过不少地方，我想请岳兄帮我找两个人——一僧一道，一个癞头和尚和一个跛足道人，两人看起来疯疯癫癫的，总是一起出入。”

        自扬州回来后林黛玉断断续续生了好几次病，最长的一次病了大半个月才好，来看病的太医说林姑娘底子差，又虚不受补，得慢慢调养。他一下子想起薛宝钗的丸药，只是药要对症才有用，不能乱吃，他便一边给林黛玉慢慢补身体一边命人四处去打听。前日才打听到一条信儿，有人曾经在南边见过那个癞头和尚，说他时常和一个跛脚道士一起出现，各处云游。

        他把前因后果略去不提，只说：“那两个和尚道士有些奇异之处，颇通医术，家中表妹自小体弱，我欲寻他们开服药帮着调养，还请岳兄帮我稍加留意留意。”

        侯升岱皱着脸：“靠谱吗？听着不像正经郎中，你可别病急乱投医。太医院的宋太医很不错，我爷爷都是让他请脉，可以请去给林姑娘好好诊断诊断。”

        贾宝玉摊手：“请的就是宋太医，宋太医说得慢慢调养。”又道，“府里一个得了无名之症的亲戚，得了癞头和尚的一味丸药，吃了竟很好，我才想着找到那两人请过来看看。”

        岳川闻言点头：“宝兄放心，我一定多加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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