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面圣

宫城巍峨，贾宝玉跟着太监从宫门走入内城，直往御书房去。他在宫门外找到当值的侍卫，本欲打听个消息就告辞离开，等着皇帝召见。哪知刚报上名号就被侍卫拦下，强硬又和善地表示他们进去禀告，让自己等一会儿，他也不急，便坐下喝了口茶，茶还未喝几口，就见一个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跑来，笑着给他引路。

        引路的小太监引他到门口，便退了下去，从御书房里走出一个太监，这个太监贾宝玉见过，是当初去林家替皇帝取钱的刘公公，也是贾芸所说去贾府传圣旨的那个太监。

        刘公公轻轻带上御书房的门，转过身往前走了几步，满面开花道：“贾举人，又见面了，您一切都好啊。”

        贾宝玉见他这个态度就知道这一趟不是鸿门宴，却不敢露出得意神情，他点头说了两句场面话：“托皇上洪福，一切都好，刘公公看着清减了不少，想是公务辛劳。”

        他这样说话，刘公公就放心了，去林府时这位举人一戳一动，看着就是个死板的读书人，差人打听到的消息又说他曲高和寡，不爱同人来往。这位今后乃是御书房的常客，若真是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闷葫芦，皇上该不高兴了。

        他往御书房方向拱了拱手，口中称道：“为皇上分忧是咱家的分内之事。”此前的经历让他知道贾宝玉不爱说套话，说完就笑着请贾宝玉进去。

        御书房里只有皇帝并几个太监，皇帝是太上皇的嫡幼子，今年二十有四，长着君子端方的模样，想起林如海说的‘皇上性子怪，有些不羁，登基前还好，登基后因着和太上皇的冲突变得有些偏激’，贾宝玉就忍不住把背挺得更直。

        等他请安毕，皇帝扔下手中的笔，接过刘公公奉上的茶，开口问道：“你就是贾宝玉？”

        贾宝玉点头应是：“正是学生。”

        皇帝饶有兴致：“林如海是你什么人？”他身旁的刘公公想上前提醒他，被他挥挥手挡回去了。

        这就像问他《论语》是谁写的一样无趣，贾宝玉心里纳闷，嘴上还是道：“是学生的姑父。”

        皇帝又问：“只是姑父？”

        贾宝玉想到林如海收他为徒的事，回道：“临终前姑父收我为徒，现今既是姑父又是师父。”

        皇帝这才不再问下去，而是道：“朕瞧着你身上有你师父的几丝风骨。”

        这话对贾宝玉来说，不亚于‘孩子，有你爹几分真传’，他听完心里又是得意又是高兴：“学生若能学得师父风骨，也能让师父在九泉之下得以宽慰些许。”

        皇帝‘诶’了一声：“这就不像了，你师父可没你这么会说话。”说完还未等贾宝玉说什么，就接着道，“这点好，可别学林爱卿。”

        贾宝玉稍稍明白林如海说的‘不羁’和‘怪’是什么意思，皇帝似乎觉得他这人有趣，说完就让他坐下，贾宝玉也不推辞，道了谢就坐了。

        皇帝又朝刘公公挥了挥手，待刘公公捧着一份卷子到他面前时，示意他：“看看，这是不是你写的？”

        贾宝玉一目十行，从头浏览到尾，一字不漏，看完才应：“是学生乡试时所作。”

        皇帝‘嗯’了一声，拿起一份折子，用尖角敲了敲桌子：“你师父去世前给朕来了个折子，除了捐银外，还说了土豆一事，道是这土豆一年可以种好几季，北方南方都能种，这是真是假？”

        他就说皇帝怎么可能看到他的文章，原来是师父临终前提了一嘴，他感念林如海的筹划，点头道：“是这样。”

        皇帝就着土豆这个话题和他谈起来：“工部那群人耗了几篓子土豆也没种出个子丑寅卯来，你怎么种出来的？”

        贾宝玉仔细回忆当初的细节：“一开始学生运气好，种了几盆就活了几盆，越种越多，后面虽然死了一大批，可也让学生了解到土豆的习性。后面种得更多了，学生就试着让土豆在不同的境况里长起。”

        他担心皇帝听不懂，举例道：“比方说，用的土用的肥料都一模一样，但是一盆放在太阳底下，一盆放在树荫下，看看这两盆土豆长出来后有没有区别。当然，一次的结果可能会出错，所以往往要多试几次。”

        皇帝认真听着，不时插入几个问题，半天下来觉得贾宝玉是个去工部的好苗子。林如海去世前提了贾宝玉一嘴，他见到人之前，打听了一番，觉得贾宝玉成绩不错，又是林如海教出来的，便想着让他接替他师父的差事，去各地巡盐。可土豆显然比巡盐要紧得多，巡盐之人往后再找找，先紧着土豆吧。

        贾宝玉滔滔不绝，又是解释又是介绍：“土豆长芽后切成小块，一小块要有一个芽，种到土里就能长出来了。不过长芽的土豆可不能吃，大人吃一个赶紧吐出没事，多吃几个性命可就难保了，老人和小孩不小心吃上一个可能都挨不过。”

        “不同省份的土豆种植时间也不同，北边南边一年只能种一季，中原地区一年能种两次。”

        “南边人多种稻子，秋收后田就荒了，这时候种上土豆，赶在春种前就能收一季，又能给家里攒点粮食。”

        “土豆长得又快又多，又能当饭又能做菜，若是能全国推广，可不知能救多少人于饥寒之中。”

        哪个皇帝不想流芳百世，贾宝玉铆着劲鼓吹把土豆种出来的好处，能造福黎民百姓乃至子孙后代，后世之人提起皇帝，怕是会把他和□□太宗相提并论。

        他讲得口渴，恰好刘公公给他送茶，他道了谢，如牛嚼牡丹般一饮而尽，就听皇帝吩咐刘公公：“吉恩，去翰林院喊个记叙快的人来。”又对他道，“你再讲一遍，朕让人记下。”

        贾宝玉忙道：“学生耕耘时偶有收获便会记下，现今已有小得。不若待学生回府，再拿来呈给皇上。”再讲一遍，一壶茶都不够他喝的。

        皇帝想是被贾宝玉说动了，一分钟都不想多等：“朕让吉恩去你府里把东西取来，你再和朕说说土豆。”

        贾宝玉做事时不喜欢丫鬟在旁边伺候，因而那本小册子只有他和林妹妹知道在哪，他应了是，嘱咐刘公公：“麻烦公公了，那本小册子在书房里，丫鬟们不知道放哪——”

        皇帝打断他，不解道：“丫鬟怎么会不知道放在哪？”

        贾宝玉解释道：“学生学习办事时不爱有人在一旁伺候，丫鬟送完茶水点心就出门候着了。”

        皇帝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刘公公笑着道：“举人放心，咱家记性好着，您说了在哪，咱家再让丫鬟去找。”

        贾宝玉咳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道：“劳烦刘公公让我表妹去找，她知道在哪。”那儿除了他的学习心得，多的是他们往常写戏本的废稿，一些字句狗屁不通，越少人看见越好，想必林妹妹也不想让人看见。

        皇帝却是又发问了：“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

        贾宝玉摇头：“学生在为一些戏本写唱词，不好让人看见。”他方才装出的羞赧模样就是为了让旁人不再问下去，饶是他不通人情来往也知道这时候绝不该问，可皇帝竟然不按套路出牌，罢了，谁让这是皇帝呢。

        他又想，皇帝是不是看出他的羞涩是装的，故意问出来，如果这样，说明皇帝不喜欢吞吞吐吐的，不吃这套，那他下次可要有话就说了。

        皇帝恍然大悟：“朕想起了，朕上次听的那一出《搜山》就是你写的。”

        《搜山》是贾宝玉走之前写好的《哮天犬》的第一出，他一阵惊奇，他不过走了半年，侯升岱的戏班子已经传进皇宫内院了？

        皇帝夸赞道：“你写的很好，修国公孙子那个戏班子的戏，也就你写得能听，其他的都是些什么玩意。”他一脸嫌恶，又兴高采烈来了一句，“你近来可有新本子？”

        贾宝玉真怕皇帝下一句就让他写了几本，他谨慎回答：“近来并无新本子。”见皇上晴转多云，面露失望，解释了两句，“唱词不是有了空闲就能写，有时候拿着笔想一天也想不出一个字，就是写了出来，也要一改再改，仔细斟酌。实不相瞒，《哮天犬》的唱词学生写了一年才写好。”虽然这一年里他又要学习又要玩耍，偶尔才会写一点，但那也算是写了一年。

        皇帝闷闷不乐，勉强打起精神：“朕知道了，你继续说吧，说完让吉恩去你府里拿册子。”

        贾宝玉稍微摸清了皇帝的脾气，没被这变脸弄楞，继续交代刘公公：“刘公公只和我表妹说：‘在大书桌旁放书本的那个柜子的第二层，在里头找找’就是了。”

        刘公公点头，重复一遍确定无误后笑眯眯问了一句：“举人的表妹可是林姑娘？”待听到贾宝玉应答后告退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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