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到达

两人商量好，决定留出五百两放在林黛玉那预备着平常零花用，另外的银子由贾宝玉存到钱庄去，若是之后林黛玉还有什么支出，再由贾宝玉帮忙去取钱。

        贾宝玉认真算过，林妹妹等闲不会有什么支出，一个月二两月例银子，老太太时不时给她送点零花，外头的胭脂水粉和稀奇古怪的小玩意自己直接付了，她又出不来门，有钱也没处使，这一百两银子恐怕一年也花不完。

        这年头的人，有点闲钱就爱买铺子买地，贾宝玉原准备让林黛玉也置些田产，可想到未出嫁的女子不能出门，若是真买了，还得自己去走动看顾。

        之前的胭脂铺子，他一等贾芸上手就几乎不再去管，一个月才去那么两三次，甚至因为分店没有找到合适的掌柜人选，一直不肯开。事实上，不少贾家族人见贾芸如今出息了，都来奉承他，嘴上说着要替他分忧，可他哪能肯呢，一个个都是酒色财气之徒，帮忙是假，揽钱才是真的。

        若是林妹妹开了铺子或是置了田地，他可忙不过来，既如此，还是缓一缓吧。

        船只航行小半个月后，两人踏上苏州的土地。

        林如海的老家是苏州的一个小村子，就叫林家村，两人此前已经给林家村村长寄了封信，道是最近就能赶到。林如海临终前把位于林家村的田契地契都交代给两人，嘱咐两人把田契交还给族长，地契留着，因而，两人一进村便先使人带他们去见族长。

        村口蹲着好几个扎着冲天辫的胖娃娃，贾宝玉下马，拿出路上买的一袋点心晃了晃，搭话道：“小娃娃们，你们知道村长家怎么走么？”

        几个小孩闻着味馋的吧喳嘴，直咽口水，其中一个胆子大些的站出来道：“你找我爹吗？”

        这小娃娃和贾兰年岁相当，扎着两个小鼓包，贾宝玉一见到他就想起话本里的哪吒，他笑道：“嗯，我找村长，你认得路吗？”说着，把袋子递给他。

        小娃娃眼睛一亮，乐呵呵接了点心，给身后的小孩挨个分了块，才一招呼：“走吧，我带你去找。这时候我爹妈都不在家，在给善人收拾屋子。”

        “善人？”

        “好大一个善人，我爹说了，善人要把村外头的几块好地送给我们村，这样我们今年过冬就不用那么辛苦啦。”

        跟着这个自称虎头的小娃娃，一行人很快找到村长，村长正在一座明显和村里其他房子不是一个风格的院子里收拾打扫，听到他儿子的话，举着扫帚跑出来一看：“是举人老爷吗？”

        贾宝玉取出凭证给村长对照，对着这个面色黝黑的村长和颜悦色道：“村长唤我贾举人便是，在下这回是为了送师傅回乡而来。已经算过了，今儿就是个好日子，大队人马还在村外等着，劳烦村长先带我们去祖坟处，送师傅入土为安吧。”

        今日宜下葬，宜入土，贾宝玉算了算，是这半年以来最好的日子，一行人因此加紧赶路，昨晚到镇上叫了一班道士，因着天色已晚，随意歇了歇，今天一早就到林家村。

        村长放好扫帚，招呼她婆娘一起去，又问：“贾举人可请了人帮忙下葬？”

        贾宝玉摇头：“为了赶这好日子，只请了一班道士帮忙发丧，还要麻烦村长叫几个有力气的壮实汉子帮忙。”

        村长背上锄头：“好说好说，贾举人先到村口等着吧，我叫齐人就过去。”

        贾宝玉拱手道了谢，回了村口，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村长就叫齐了人。

        林家祖坟在村外一个依山傍水的地方，周围长满芦苇，贾敏就葬在这，贾宝玉依着林如海的遗言让两人合葬。棺材下葬，土坑埋上，道士念完经时，太阳已经垂垂欲坠。

        回去的路上，村长告诉贾宝玉，白天他打扫的那座小院子就是林如海留下的，已经打扫干净，今晚就能过去歇脚。

        贾宝玉谢过村长，拿出一小包银子，先掏出四十两：“这是给今天过去帮忙的那几个兄弟的，麻烦村长代为转交。”除了村长夫妻，今天还来了二十个人，一人二两刚刚好。又掏出十两银子，“这十两单给你们两口子。”

        村长连连推拒：“这太多了，我们两口子的多了，他们也给多了，哪用一个人二两银子。”要他说，一个人五钱刚好，一两就顶天了。

        贾宝玉不赞同，他摁了摁因为哭太过又红肿起来的眼角：“这时候正是农忙，几个小哥能撇下地里的活过来帮忙，我自然要回报一二。至于这十两，我们院子大，收拾起来也费工夫，村长和夫人收拾得这么干净，省了我们好大功夫。再有，也是谢谢虎头带我们进来，省得我们四处问路。”

        见村长还要拒绝，笑道：“村长先别拒绝，我们还有事要麻烦村里人呢。送葬后该摆个宴席，可我们这么久没有回村，想要在村里摆个席请村里人吃一顿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还要麻烦村长。”说着，把香囊里剩下的银子倒出来，“这儿有五十两，不知够不够？”

        “这也太多了。”村长是个老实人，一五一十把价格和他说清楚，“村里什么东西都有，鱼啊菜啊都有，自家养的自家种的也新鲜，平常人家摆酒席一桌五百文就够了，富裕一点的也就七八百，就是来点好酒，一两银子顶天了。”

        贾宝玉点点头表示了解：“村长不用替我俭省，酒水菜品都要管够，摆个四五十桌，请全村人好好吃一顿。只是我们还在热孝，就不去凑热闹了，劳烦村长给我们院子送三席过来，酒水和荤腥就不用送了。”他和林黛玉一席，丫鬟小厮们两席。

        村长接过银子，挠挠脑袋：“也行，不知道贾举人要什么时候摆嘞？”

        贾宝玉不急着走，他们舟车劳顿，也该好好歇个十天半个月：“不急，村长看看什么时候能办好？”

        村长卷了卷衣角，给他一个肯定的数字：“举人看看七天之后怎么样，越往后头地里的活计越多，大伙越忙。这两天我去跑跑道，这么大一个单子不知哪家肉摊子能接得住。”

        贾宝玉拱手：“那便多谢村长了。”

        待一切都交代清楚，贾宝玉才去找林黛玉，和她说明今天的情况。

        屋内已经收拾好，林黛玉平躺在床上，眼前敷着一条热毛巾，听见响动，摘下毛巾，露出一双比他还要红肿的眼睛，见是他来了，忙吩咐香菱，让他也敷一敷。

        早春还略有一丝寒气，他洗漱干净，接过香菱递来的热气腾腾的毛巾，往眼上一遮，就势躺在床边的榻上。

        热气渐渐驱散眼睛的酸意，两人精神疲乏，有一搭没一搭聊起天来。贾宝玉微微侧过身体，面朝着床，把今天的事讲了一遍：“等吃完席，我们再给村长留下一百两，以便将来我们不能回来时姑父姑姑墓地洒扫修葺之用。”

        他又不是冤大头，又是给银子又是办酒，全因他和林黛玉之后返回京城，不知还有没有到苏州的时候。将来墓地长草，漏雨，每年二人的忌日，都需要有人办理。从前林如海在时每年都会回来给贾敏扫墓，他们现如今可没这个条件，天高皇帝远，够不到这边，只能拜托村里的人。

        只是也不能总让旁人帮忙，他在心里决定最少也要每五年到苏州给姑父扫一次墓，就听林黛玉道：“有人帮忙看着也好。”

        贾宝玉听出这句话里的悲哀，摘下毛巾：“咱们也不是永远不会回来，总会有能回来的时候，到时候再来见见姑父姑姑，你养好身体，到时候健健康康的，比什么都让他们高兴。”

        总是悲伤对身体可不是好事，他有意让林黛玉想想别的，话锋一转：“我请了村长帮忙置办酒席，不知这儿有什么新奇的菜品，我还没吃过南边的席面呢。”

        林黛玉怎么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这么急忙忙转移话题想是为了不让自己沉湎于悲痛之中，她不想让贾宝玉担忧，顺着贾宝玉的话说了起来：“我在村外头等你时瞧见旁边有一片竹林，这时节的笋子滋味该不错。”

        贾宝玉也顺着话讲起：“笋子能做不少菜，还能做个汤”

        七天后的一个下午，两人在祖宅的堂屋里面对面坐着，品尝桌上的美味佳肴，远处热闹的人声衬得两人这场景越发孤寂。

        贾宝玉夹了一筷子笋干：“你尝尝这个，晒过的笋干竟比新鲜的竹笋还好吃。”

        这一大桌子全素宴，笋制的菜品竟有好几道，春笋汤，煨嫩笋，笋干炒豆干，饶是贾宝玉因着林如海去世一事情绪低落食不下咽，也能尝出这些菜的鲜美。

        “食材不稀有，难得一个‘鲜’字。”他吃着吃着，想起半句诗，“好竹连山觉笋香，不知这儿的笋比起黄州的笋又如何。”说罢，又夹了一筷子。

        林黛玉见他吃得香，也夹了一筷子，细细品尝后微露笑意：“果然好吃，想来能和黄州的笋一较高下。”

        这般轻松愉悦的对话是两人从前的常态，可自打林如海走后，两人沉浸于悲痛中，哪有闲情逸致谈天闲聊。贾宝玉如是想，又想到死去的人已经不在，活着的人该好好生活，自己也该走出来了。

        “嫩笋带回去就不新鲜了，你说咱们向村长买些笋干回去怎么样？”展望未来才能走出过去，他自然要带着林妹妹一起走出去。

        丫鬟们都在外头院子里吃席，林黛玉起身给两人舀汤：“自然好，也让老太太尝尝南边的滋味。”

        贾宝玉接过汤，喝了一口，吐了吐舌头道：“有些烫，妹妹慢点喝，不过真是好喝，比往常喝过的鲜一百倍。”

        林黛玉用勺子舀了一勺，品尝后赞同地点点头，又道：“我在书上看过一种更鲜的做法，又有趣又鲜美。”

        贾宝玉怕烫，也改用勺子舀了一勺：“让我想想，妹妹说的莫不是‘傍林鲜’。在竹林里挖出竹笋，以地上的竹叶为柴，将洗干净的竹笋小火慢炖。”他说完，自己都意动不已，见林黛玉点头，“这儿倒是有几片林子，咱们找个好天气去试试吧。”

        “就这几日吧，你不是说，再过几天要下雨了。”

        “那咱们明日歇歇，后日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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