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通房

宫花一事后，贾宝玉留了个心眼使人去查探一番，发现果然是周瑞家的自己调换顺序，薛姨妈早定好了顺序，小姐们一人两朵，最后的给王熙凤，因为是别人挑剩下的，所以给了四朵补偿。

        周瑞家的却阳奉阴违调换顺序，往小了说是脑子蠢笨，往大了说却是挑唆亲戚关系，这都敢，还有什么不敢。他便让人继续查探，发现她的女婿——卖古董的冷子兴正和人打官司，求到王熙凤头上，王熙凤已经应了。

        包揽诉讼可不是小罪，这种事怎么能管，贾宝玉之前只觉得王熙凤爽利大方，没想到这么大方。他找了个机会和贾琏提了一嘴，只道近来有言官盯上了贾府，专门找贾府的错处，又略略提了周瑞女婿的案件，贾琏不疑有他，他自觉贾宝玉当了举人后门路应当是变多了，应了就去处理。

        这件事了了，贾宝玉却开始不放心了，在他脱离贾府前，贾府可千万不能出事。他抽空找了贾芸一趟，叫贾芸去细细查访王熙凤有没有在背地里做些什么，包揽诉讼可不是胆子小的人能干的，王熙凤胆子这么大，难保不会做些其他。

        翌日一早贾宝玉去给贾母请安时遇见凤姐，凤姐言明宁国府秦氏邀她过去逛逛，贾母知道王熙凤和秦可卿两个妯娌处得极好，又见凤姐整日操持贾府家务，辛苦得很，乐得放她一天假。凤姐高兴去了，到晚上才回来，脸色却有些微怒意。

        原来凤姐离开前遇到宁国府老奴焦大在那醉酒闹事，嘴里不干不净说了些‘聚麀’‘二马同槽’‘偷锡’之语，唬得众人拿了东西就往他嘴里塞。

        贾宝玉原不懂这两个词的意思，回去一查，对宁国府的乱象有了新的认知，怪道老祖宗又把宁国府的贾惜春抱过来养，恐怕是担心在那儿被养坏了。

        这事要是爆出来又是一个罪证，贾宝玉只得让林壮去查，嘱咐他慢点没关系，注意不要走漏风声，这种有违人伦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林壮很快回报消息，这事都不用查，宁国府里不少人知道，很容易打听出来。贾赦夫人尤氏的二妹妹，被贾蓉纳为小妾的尤二姐，生得花容月貌，不妨被贾珍瞧见，上了心。贾蓉是个贪图享乐的，不比贾珍惯会在女人身上做功夫，又有钱有势，又是威逼又是利诱，又是私下送东西又是体贴关心，哄得尤二姐半推半就了他。

        贾宝玉得了信，突然想到前几日去宁国府赏梅时听到的闲话，尤老娘总带着尤三姐去寻尤二姐，连贾珍都遇见了几次，那时他还以为是在路上遇见，现在看来，怕是在尤二姐那遇见。

        这种事情一旦翻出来，贾府也别想有什么好名声了，他让林壮把这消息烂在肚子里，转念一想，宁国府不少人知道这等祸事，现在是没人在意贾府，等有朝一日当今看不惯贾府，这些都是现成的证据。

        秋日已过，风中夹带着一丝凉意。这日一早，贾宝玉和一众姐妹去王夫人院里请安，晨昏定省毕，一群人刚要走，王夫人道了句：“宝玉等等。”

        贾宝玉早已离了位置，同林黛玉使了个眼神让她先走，等众人走后才做到左下首的玫瑰椅上：“太太可有事？”他与王夫人可没什么话要讲，两人从贾宝玉记事以来就不太亲近。

        王夫人道：“没什么要紧事，不过白问你两句，你昨儿又出门了？”

        贾宝玉点头，周瑞家的昨天看到他回来，王夫人知道也不稀奇：“侯兄找我有事，邀我出去说话。”

        王夫人呷了口茶，回想道：“他是修国公的孙子，修国公府同咱们家几乎没有来往了，难为你们小辈还玩得好。”

        贾宝玉真不知道王夫人留他做什么，难道就为了说两句闲话，应付道：“我和他从小的交情，自然玩得好。”

        王夫人放下杯子，让他近前，轻声问：“我近日听到几句风声，外头好似有什么人在查咱们家？”

        贾宝玉一惊，这是贾琏把话学给王夫人听，还是当真已经有人在查贾府，他面色不显，只道：“我也恍惚听了几句，不过这没什么，做坏事自然要受罚，太太不必忧心，咱们行得正坐得端，没有怕的。”他说得这样光明正大，王夫人倒呆了呆，又欲说什么，忽见周瑞家的领着两个模样齐整的女子进了屋子。

        贾宝玉循声望去，两个女子年岁不大，看着该有二八年华，虽不知姓名却有几分眼熟，应当是贾府的家生子。他见王夫人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扫了一圈，旋即笑着点了点头，便把这是贾政的新妾室这个想法排除脑外。

        周瑞家的笑着走进来，刚要说什么，见贾宝玉也在，上前附到王夫人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王夫人更满意了，便让周瑞家的把人带下去梳洗。

        贾宝玉耳力不错，隐约听到几个关键词，“珠大爷”和“好生养”，他面色奇异：“太太，那两个是您这儿的新丫鬟吗？看着倒是规矩。”贾府的美貌丫鬟不少，那两个丫鬟模样只能说是中等偏上，算不到好看的那堆，故而贾宝玉说了个‘规矩’。

        王夫人笑着摇头，又道：“你那儿少了个丫鬟，再挑两个也使得，你要是想要，我也给你挑挑。这两个是我特意挑出来预备给你珠大哥做房里人的。”

        贾宝玉自然不想要，贾府下人们之间关系复杂，他有意控制心远居里家生子的人数，现今初具成效，怎么还会再放人来。不过他更在意后半句，这是给贾珠的房里人。

        贾珠是贾宝玉的哥哥，自从中了举人后一直在家养病，有一个将近五岁的嫡子贾兰，娶了正妻李纨，还有两个通房丫头。贾珠近年来安静养病，不近女色，只一心做个好父亲和好哥哥，除了对贾兰和贾宝玉送过去的贾环关注些，再不关心其他。且他的病反反复复，怕是没有心情再收两个新小妾，前段时间他去看望贾珠时还听贾珠和李纨商量要不要把两个通房放出去嫁人，这会儿怎么会接受新的小妾。

        他想到这，问了一句：“珠大哥同意吗？”问完查觉得这话不对，父母赐的丫鬟小妾为人子女只有接收的份，哪有资格不同意，更何况贾珠是个孝子，没看王夫人已经因为这奇怪的问题皱起眉头，便补充道，“珠大哥静心养病，一心教养兰哥儿，又已有大嫂子和两个通房，怕是顾不了其他。”王夫人不爱搭理贾环，贾宝玉就没提。

        王夫人这才松开眉头，叹道：“你大嫂子又要照顾你大哥又要照顾兰儿，哪有功夫想这些，我略提了一次，见他们迟迟没有动静，才想着帮他们一把。你珠大哥才兰儿一个孩子，孤零零的一根独苗苗怎么行，你大嫂子已经二十五六，两个通房更大，早点纳两个好生养的绵延子嗣才是正理，否则让我怎么安心。你大嫂子这些年辛苦，我也不想那些妖精样的女人去烦她，这才挑了两个规规矩矩的，好能好好侍奉你大哥和大嫂子。”

        恐怕不是迟迟没有动静，是不想有动静才对，贾宝玉腹诽，王夫人一点都不了解他儿子，贾珠是读过书的，注重精神需求，喜欢的是红袖添香那种乐事，妻妾里面只有李纨读过点书，故而夫妻俩感情较好。原先的两个通房是贾府的家生子，自然不会那些琴棋书画，这会儿又来两个不读书的，怎么沟通得来。若读过书，恐怕还能留住，这种和贾珠说不上话的，又没有早先跟着贾珠的情分，又和贾珠没有精神交流，贾珠就算应下也是因为他是孝顺儿子，不敢忤逆母亲。

        他自觉比王夫人了解贾珠，贾珠本质上怜惜女子，能因为自己身子不好两个通房没有一儿半女将来恐怕没倚仗，转而想把两个通房放出去配人，就不会想着再去祸祸旁的女子。可贾珠又是个孝顺儿子，这会儿王夫人要是硬逼他，他肯定会接受，只是接受不代表认同，不代表一定会和那两个通房生育，王夫人的想法怕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再糟糕些，贾珠还会觉得自己又祸害了两个女子，心里更不得劲，再大病一场。

        王夫人和贾珠这对母子，虽然看着亲近，却是貌合神离，不仅对贾珠，王夫人对自己也是如此。

        若说王夫人不关心儿子，那是瞎话，方才自己不过提了一句，王夫人就预备给自己挑丫鬟；贾珠病后王夫人常常去看他，连带着贾兰也会关心一二，对李纨也不会故意磋磨，反而时不时赏点东西过去。

        若说真关心，也算不上，真关心就该知道贾珠现如今在女色方面完全不在乎，就算不知道这些，也该知道贾珠喜欢的是念过书的女子，弄两个合乎王夫人自己审美的‘粗粗笨笨’的丫鬟来，贾珠怎么会乐意。

        关心是关心的，只是没关心到实处，太自以为是，自个觉得好，就觉得儿子一定也觉得好，殊不知人的想法是不同的。

        想归想，贾宝玉可没想着让王夫人改正，王夫人这么大，性子早就定下。横竖王夫人没怎么管过自己，只要将来别插手自己的事，他乐意扮个孝子；若是闲得插手自己的事，他可不是贾珠那种真孝子，会乖乖听话。

        他主意已定，和王夫人说了两句淡话便告辞离开，等回了贾母院才叫来个小丫鬟去贾珠那儿通风报信，这种让贾珠左右为难的事，还是早点通知他，让他想想怎么办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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