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占卜

下一次会审在一个月后，两人商量了一上午，决定做好两手准备。甄家那边要提醒一二，若甄家依旧要包庇凶手，只能让岳川隔壁老夫妻俩拿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劲头去喊冤，他再暗中推一把，让上头重视起这个案子，才能撼动甄家，依法判处。

        他以两日一封的速度致信甄应嘉，又连信送上拜帖。神奇的是甄应嘉在第三封信准备寄出的那天就回了信。

        收到回信时贾宝玉诧异极了，这速度比他猜的快多了，他甚至做好甄应嘉不会回信的准备，毕竟他小小年纪，人微言轻，在信上又没说什么好话。

        他统共写了三封信，除了惯例的问候外，第一封信写了他听到传言——甄家族人惹了人命官司，却依靠甄家的权势逃脱刑罚，他此番致信是为了提醒一二。第二封信则是他发现甄家族人当真徇私枉法，甚至甄应嘉好似也参与其中，他感到万分痛心。而没寄出的第三封信不长，着重说明徇私枉法是对皇帝的背叛，对朝政的打击，违法乱纪的人是国家的蛀虫和叛徒，这份信言辞之犀利，情绪之激烈，连林黛玉也抚掌称好。

        甄应嘉的回信很短，对事情避而不谈，字里行间都在嫌弃他多管闲事。

        林黛玉在一旁看着，读了信摇了摇头，心里除了被小瞧的愤怒还有对对方死不悔改的鄙视，她又担心贾宝玉生气失意，没想到一转头见他嘴角慢慢弯了起来。

        “姑父要到了。我就说，甄家家主这么大来头，怎么会给我回信。”贾宝玉乐道，他见林黛玉疑惑，指了指信上的某一段，“你瞧这，让我不要多管闲事，也别再送拜帖。”信上当然没有说得这么直白，这是贾宝玉意译过的翻译。

        林黛玉一字一字念过去，在念到某一处时忽的眼睛一亮，贾宝玉嘴角弯弯：“拒了我的拜帖又说还能见面，还提到姑父，便是让姑父带着我去见他的意思，总不至于临考前见我这么打人眼，左不过这几天。”

        不出贾宝玉所料，两日后的一个下午，林如海姗姗来迟，他紧赶慢赶，原本打算比贾宝玉二人早到几日好先收拾收拾，却因为中途接了一件差事到现在才来。

        贾宝玉那时正在书房看书，不是什么正经书，他对那日在岳川身上看到的功德金光在意极了，让人去四处搜寻有关‘道术’‘佛法’的书，又看了不少阴阳八卦，乾坤卜卦一类的书籍，竟然有所顿悟，林如海还未进门，他便有所察觉，站起身来。

        林如海看起来瘦了许多，面色也不甚红润，好在精气神十足，贾宝玉本想像林黛玉那样扑上去说话，却猛地瞧见林如海眉目间的一丝黑气，他眨了眨眼，黑气又消失不见。

        林如海见到了许久没见到的女儿和侄子，两人都比去年高了一点，且又容光焕发，神采飞扬。他欣慰不已，轻轻拍了拍林黛玉的头，见贾宝玉站在一旁，伸出手准备碰碰他，却发现够不到。

        贾宝玉跑上前，等林如海也拍完他的头后才道：“姑父才来，叫我和妹妹好等。”林黛玉也抬起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爹。

        这亲昵的话和略带哀怨的眼神让林如海心里涌起一股羞愧之情：“是爹爹的不是，只是半路接了件差事，不能推脱。”又对贾宝玉道，“等事情忙完了，姑父抽个空带你们出去玩，咱们好好逛一逛这金陵城。”

        两人都是人小鬼大，忙道自己不用陪，姑父/爹爹的差事才是正经事，说得林如海更愧疚了，好处不要命地往外许。

        林如海一到许多事情就好办了，首要的就是岳川隔壁老夫妻一事，贾宝玉这段时日深刻了解到自己的小孩身份有多么不便，不能光明正大办事，不能去参加超过他这个年纪的交际活动，好在如今姑父来了。

        贾母的院子很大，虽然空房间不多，却也住得下人，林如海本就是在此逗留几日，便也不去找客栈，直接在这住下。他收拾好东西，刚歇完午觉准备处理公务，就见两个玉儿摸进来了。

        下人送完茶小心带上门，三人坐下，贾宝玉关心一了下林如海的身子，见林如海不甚在意，有些着急，严肃道：“姑父莫以为侄儿信口雌黄，侄儿近来看了点书，小有所得，方才竟在姑父眉目间瞥见一缕黑气。”

        林如海满脸疑惑，林黛玉哑然失色，惊声问道：“什么？”

        贾宝玉拍了拍她扯着帕子的手，小声道：“方才在门前瞥了一眼，只是一眨眼就不见了。”

        林黛玉担忧地看着林如海，她这才明白贾宝玉方才为什么那么着急要来见爹爹。

        林如海不觉得他侄儿是个爱装神弄鬼的人，又知道他像个小大人似得不会撒谎开这种玩笑，可这事实在离奇，虽不知黑气是什么，可那是普通人看得见的吗？他心里疑惑贾宝玉是不是看错了，便道：“不论道术法术，都高深至极。满头白发却毫无所得之人不知凡几，姑父便见了不少，你学了几日竟能看见黑气？”

        贾宝玉也知道凡人学道法入门都难，他这样的世间少有，不过他自觉自己是个有机缘的人，故而道：“侄儿生而知之，从周岁前就知道周围人在说什么做什么，世间人千千万，出一个像侄儿这般的不足为奇。”他知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可又找不到那黑气，再说，就算找到，他也不知道怎么让那黑气在旁人面前显现，他想了想，干脆道，“姑父考考我吧。”

        林如海笑道：“这怎么考，难道考你经书？”

        “自然不是，侄儿可不是只会纸上谈兵的人。”贾宝玉摇头，他环顾四周，抿了抿嘴，目光落在林如海放在书桌上的几册书时眼前一亮“侄儿近来窥得几分天机，虽不会腾云驾雾，卜上几卦却也不难。”

        他从怀里掏出几枚铜板，这几枚铜板这几日被他摸来摸去，滑溜溜的：“侄儿先算一算姑父来时是被什么绊住脚。”说完，径直开始演练。

        林如海拜过不少寺庙，佛道都有，也请过有大能之人为他卜卦，见贾宝玉神态严峻，也禁不住提起一口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房间里安静极了，半晌，贾宝玉松了一口气，他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我才刚学，只能算到这些，姑父看看对不对？”

        纸上有五个字，分别是‘金陵’‘盐’‘暗查’，字体苍劲有力，形神具备，一看就苦练已久。林如海还未来得及为贾宝玉的进步感到高兴，就被这几个字的含义吓了一跳。

        贾宝玉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几个字，若是把暗查挪到最前面，林如海办的差事简直是呼之欲出——暗查金陵盐，他想到这，脸色急转直下，盐课一事从来就不好查，从古至今不知多少人折在这上面。他抬头看向林黛玉，林黛玉显然也看出来了，脸色比他还差，两人面面相觑。

        林如海脸色变化得比他还快，过了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他拿火折子把纸烧成灰，把灰倒在痰盂里，浇上茶水，又把垫在下面的几张纸拿起来对着光看了看，见有几分痕迹，干脆把一叠纸全烧了，依旧倒进痰盂浇上水，水浇在灰上发出一声长长的‘滋——’声，惊醒了两个心事重重的孩子。

        林如海忙完，见两个孩子一脸忧虑地看着他，稍稍一想便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他安慰道：“你们都是聪明孩子”说到这，他也不知该说什么。

        还是贾宝玉提起话头，林如海刚才的动作他自然看到了，这事绝对不能外传，故而小声隐晦道：“姑父要办的事看起来有点危险。”林黛玉站在一旁点点头。

        林如海左看右看，两个孩子都不是蠢笨的，不可能瞒过去。而且以刚刚的情况来看，就是瞒过去，贾宝玉也会算出来，他轻声道：“当今密信给我，让我暗中查访此事，收集证据带回京城。”又补充了一句，“我是太上皇时候中的探花郎，明面上是太上皇的人，却早已暗中投了今上。”

        看来太上皇和当今绝不像表面那么和谐，贾宝玉绞尽脑汁明显在想什么，林黛玉面色发白，林如海叹了口气，想开个玩笑缓和一下气氛，话到嘴边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道：“皇上登基不过两年，手上没有多少可用之人，我便能者多劳。等这一件事办完了，就能好好歇歇了。”

        贾宝玉被‘歇歇’两字戳到了神经，他看了书后，直觉比往常准了不少，这两字莫名有些谶语的意味。只是他近来占卜多了，神经敏感，这忽如其来的直觉不知真是直觉还是神经遭受刺激后的胡思乱想。

        自鸣钟当当响了两声，他定了定神，把桌上的铜板一枚一枚掀起，又重新测算了一次，不管是黑气还是直觉，可都不是什么好兆头。

        屋子里安静极了，贾宝玉扔了一遍又一遍，脑子一片空白，整个人都要蔫了——测不出来，怎么也测不出来。他想预测的只是事情的吉凶，怎么也算不到天机不可泄露的范围，可茶水都要凉了，还是没有结果。

        他皱着眉头，难得有些挫败，喃喃道：“测不出来，难道是我学艺不精。”说着又要掀铜板。

        林如海拦下他，表情难得地严肃：“测不出来也罢，这只是一种手段，难道他说一切顺利证据就会自己找上门吗？你这门神通厉害，可也不能完全依靠它。”他瞧着贾宝玉进屋后就卜了好几次，料想泄露太多天机不是好事，劝道，“是你用这门神通，而不是反过来让它操纵你。”

        贾宝玉乖乖受教，又提了岳川隔壁老夫妻一事，把写信给甄应嘉的事情也说了。

        林如海皱眉：“盐课一事甄应嘉也牵扯其中，还没洗清嫌疑就让我上门，这是”

        贾宝玉道：“这是在测验你，姑父。若你骨头软些，便拖你下水，让你同他们同流合污；若是铁骨铮铮，今后就是与他们为敌。”

        林黛玉补充道：“若是笨些或者爱和稀泥，便像从前那样打发走。”

        林如海不屑：“蠢笨至此，皇上已经对他们不满已久，还不知收敛。”

        贾宝玉暗自点头，这也是他想和贾家人说的，大祸临头怎么还不知收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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