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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14章


贾宝玉此时已经洗漱完毕,换好出门的衣服,香菱进来复命。

        贾宝玉问她:“琏二哥可有说什么?”又问,“我方才忘了,你刚来路不熟,人也不熟,你是怎么认得路的?”

        香菱笑嘻嘻道:“我寻了一个婆子领着我去的。先见了琏二奶奶跟前的平姑娘,平姑娘不认识我,问我是哪来的,我说是宝二爷使我来给琏二爷送东西的。平姑娘说琏二爷琏二奶奶刚用完早膳在说话,带着我进去了。我请了安就把东西给琏二爷,琏二奶奶看不懂,琏二爷就念给她听。两人看完都说好,琏二奶奶让琏二爷赶紧应了,琏二爷就同琏二奶奶解释说这本就是他们兄弟一起想的,他怎么可能不应,又和我说让二爷用过早膳去外书房,他要请大老爷老爷一起过去把这事定好。”

        这事越早定越好,贾宝玉对贾琏这么着急一点意见都没有,他又听香菱说:“回来时那个婆子不知道去哪了,我本想着走了一趟应该认得路了,不想还是迷了路,好在遇到一个小丫鬟,她见我迷了路,好心送我回来。”

        贾府不少下人做事只做一半,能偷懒就偷懒,贾宝玉对此深恶痛绝,见有丫鬟还给自己揽差事,不免好奇,问道:“哪来的小丫鬟?”

        香菱道:“她喊林大娘‘妈’,应当是林大娘的女儿。”

        贾宝玉暗自点头:那夫妻俩是明事理的,好好教导,女儿也不会差到哪去。

        他收拾好便去贾母院里请安。

        婆子们并没有彻底清扫干净,某些路段积雪还是很深,道路依旧难行,他一路走了过去,到荣庆堂后先给贾母请安,转过头见林黛玉正在梳洗,问她:“妹妹昨晚睡得可好?”

        林黛玉刚醒不久,她昨夜思绪良多,直到后半夜才睡下,只是不想让贾宝玉担心,遂点头道:“虽不是一觉到天亮,也比往常好多了。”又问,“我才醒来就觉得冷,外头雪下得大么?”

        “可大了,你今日可千万别出去,小心冻到。咱们的几箱子书已经搬来了,你那两箱子我让婆子们先放在旁边耳房里,你有空再收拾。若那两箱子不够看,你同我说,若我不在,就让丫鬟去我书房里拿。”他今日要找贾琏等人说事,怕是不能同林黛玉一起了。

        他看昨日贾母言行,显然是极喜欢林黛玉,他方才进来,还看见婆子们在打扫左边的厢房。

        果然林黛玉笑道:“老太太方才令人打扫了一间屋子,让我放东西,我想着也收拾成书房才好。”

        想到今日说的事,他拿起妆奁旁一瓶新进的香露,拔出木塞子,一股熏人的香气一下子扑面而来,他忙捂住鼻子,林黛玉因守孝不怎么用脂粉,香露头油却不能缺,这般差的东西,怎么能用。他塞回塞子放回,皱眉道:“妹妹先使家里带的应应急,我待会让人出去买。”三春姐妹有奶兄弟和奶妈子帮忙买,林黛玉只带了一个奶妈子,还人生地不熟的,这事还是他代劳为好。

        林黛玉知道他的意思,贾宝玉在路上就同她说过,贾府的买办欺上瞒下沆瀣一气,买来的东西大多都是差的。她点头道:“多谢了。”

        贾宝玉见不得她这种客气又小心翼翼的模样,揉了揉她的脑袋,见林黛玉挣扎不过,快要生气,才道:“咱们之间说什么谢不谢的,我还是不是你兄弟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一起用了早膳,又约好晚上再见面,贾宝玉便去外书房寻贾琏了。

        书房离得不近,贾宝玉到时贾琏三人都已经到了,今日休沐,贾政也在。贾赦正拿着那份章程看,旁边垒着一大叠厚厚的账册,贾琏坐在一旁和贾政说话,见他来了,有些松了口气,笑道:“二弟来了,大老爷老爷听听看二弟怎么说。”

        贾宝玉请了安,见三人看他,回道:“要说的都在上头了,大老爷老爷有什么不明白吗?”

        贾政紧皱眉头,有些生气道:“从前商量时只说改规矩,再让几门得脸的下人脱奴籍,怎么一下子要放一大半人出去?”

        这还用解释?入不敷出了自然要俭省些。出了一趟门,贾宝玉到底成熟了些,即使有些生气面前人的愚钝,还是忍下气道:“上头都写着,放人出去虽然折了些面子,可是好处可不少。第一,咱们家上千人,放一半出去,月钱一个月就可省下几百两,这是开源节流之法;第二,咱们家有些豪仆仗着荣国府的名没少干坏事,早点放出去咱们家的名声也能好一点;第三,咱们家奴才贪污受贿,不干正事,有些连主子也不服,这样的奴才还留在家里干什么,要不是老祖宗说咱们家不卖人,我都想卖了了事。”

        贾政还是有些犹豫,没有哪家放这么一大批奴才出去过,只有史家干过类似的事,而史家现在的名声可不好听:“你看那史家”

        贾宝玉心里不耐,面上只笑道:“那些笑话史家的,将来不会比人家过得好。再说了,咱们家又不是卖,只是让他们自己交钱赎身,这是大功德一件。”他见贾赦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咳了一声,笑道,“去年花园要种树,管这事是后街的贾菖,他去账房支了两百两的银子,花了三十两让人种树,剩下的全进他腰包了。”

        见贾赦神色开始严肃,贾政又皱眉头,继续道:“大老爷老爷可别觉得这就完了,更过分的还在后头,那账房支给他两百两,记在账上的却是四百两,剩下的两百两直接进了账房腰包。”

        话音未落,贾赦就把茶杯掀了,杯子在地上滚了两圈,外头的小厮想进来收拾,贾赦心里恨骂不绝,怒道:“滚出去。”几个小厮忙退了出去,又把门带上。

        要说贾赦不知道他们家族人下人贪污,这是不可能的,只是没想到一个个都这么过分,贪得这么狠。他偶尔也会使公账上的钱做私事,盖因这贾府是他的,谁给那些旁支刁奴脸伸手掏他的钱。

        贾琏忙劝他爹消消气,贾宝玉继续添油加醋:“这只是一件,家里一年上百件事,那些管事买办不知贪了多少。”

        见贾政还有话讲,又道:“老爷别觉得把这几个蛀虫放出去就好了,府里上上下下的奴才,早就沆瀣一气,一起欺上瞒下。现成的例子就有好几个,各房少爷的笔墨纸砚,小姐们的脂粉头油,买办的人每回买的都是差的,就想少花点钱,多贪一些。若是使官中的人去买,依旧还是坏的,盖因他一买好的,买办就说他使坏心,要夺了买办的位置,所以只能如此,宁可得罪里头的小姐,也不敢得罪外头的管事。这种奴才,定要大动一场才可解决。”

        “老爷也不用担心放人出去人不够用,家里上千的下人,就是放出一半,剩下的也够使了,有几家在外头有营生的,放出去既全了他们的体面,也给家里省些口粮。实在不够,再买些能干活又忠心的下人,岂不更好。家里的好些奴才,受了咱们家几代人的恩惠,如今就是再怎么嘉奖他们,也不会多感激咱们,反而那些穷的吃不上饭的,才有可能忠心咱们。”

        贾宝玉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口都干了,喝了几口茶,见贾赦憋着气在看那份章程,贾政也跟着一起看,还时不时点点头,也就不说话了。贾琏凑过来和他谈天,他笑道:“琏二哥真是机灵,把账册都拿过来了。”

        贾琏方才站了半天劝了半天,累得不行,坐下歇了口气:“我于读书一事不通,俗事却难不倒我,你那份章程当真写得极好。”

        贾宝玉道:“那份章程是老太太指点过的,我到底经验不足,有几处只是空谈,难以实行。老太太一眼就看出来了,还说了要怎么改才好。”

        说到贾母,贾琏想起一事:“你那上头说的改规矩一事可行,老爷太太少爷小姐少使几个丫鬟小厮也没什么,只是老太太的份例可不能减了,短了什么也不能短了老太太的。”

        贾政在一旁听说了,也忙道:“是这个理。”

        贾宝玉笑道:“我早想到这点,可老太太不依。老太太说:有一处特例都不行,只有把她拿出来当筏子,这事才能圆满。”

        贾政本想在这上头尽尽孝,咋听到贾母这般言论,扶着桌子叹道:“老太太一把年纪,还要为子孙这般操心。”贾赦捻须:“赶紧把这事了结,才好给老太太回话。”

        几人接着商量要放哪些人出去,从几个大管事开始商讨,贾宝玉拿着笔圈圈点点:“赖大一家,单大良一家,吴新登一家。”把这三家圈起来后,又往下看,“林之孝”

        贾琏忙拦着了:“林之孝两口子一直都勤勤恳恳,也不似别的管事那般专会找事。”

        贾宝玉笑道:“琏二哥说得在理,四个大管事也不能全放出去,留下林之孝做大管家正好,他们儿子跟着我做小厮,也是个干实事不多嘴的。只是一个管家到底不够用,再从下头找几个能办事的当二管家才好,这事只能琏二哥操劳了。”又把林之孝后头几家圈了起来,“林之孝两口子好,他们几个亲戚可不好,专会赌博,还是放出去好。”

        他圈完几家大管事,就放下笔不圈了:“我只知道这些,剩下的还要请琏二哥继续。”

        这事关系重大,贾琏也不敢让小厮们进来帮忙,他下笔圈点,三人在一旁给个意见,四人忙了一大早上,一千多人圈了六百多个,准备放出去。这些放出去的多是平常较为得脸又不服从管束的,不只贾宝玉,贾琏也早看不惯那些人,趁此机会,通通都放出去,下面那些不得脸却能办事的也好上来。

        拟好单子后,贾宝玉把要放出去的人的名字又抄了一遍,他累了一上午,有些不耐烦:“若是有不想赎身出去的,直接卖掉了事。”

        贾赦回他:“极是。”他平日里从不管事,今儿却忙了一个上午,边忙边想着这些刁奴如何贪污如何挑唆主子,心里的火气直冒。贾政倒是有些不肯,见三人脸色都不好,只能作罢。

        几人午时用了些茶点,下午开始更改府里的规矩。

        贾府的规矩是从老荣国公那会就定下的。众人商议了一会儿,议定先从主子身边的丫鬟裁起。

        贾母身边八个一等丫鬟,八个二等丫鬟,八个三等丫鬟,足足二十四个丫鬟;老爷夫人们都是四个一等丫鬟,八个二等丫鬟,八个三等丫鬟,共二十个丫鬟;姑娘们除了四个教引嬷嬷,还有两个贴身大丫鬟和六个小丫鬟,共十二人外加一乳母;少爷身边八个二等丫鬟八个三等丫鬟,共十六人外加一乳母。老爷少爷身边又有四个跟着的大汉,八个年纪小的小厮,共十二个。

        贾宝玉一一念与众人听,念完道:“花费太多了,这还没算上洒扫的婆子和不入等的丫鬟小厮。”

        贾琏想起今早王熙凤同他说的‘事无专执’,开口道:“人这么多,事反而办不好,哪里出了什么差错,常找不到负责那事的人。一会儿再定个例,该干什么的只管干什么,省得临时有事找不到管那事的人。”

        贾宝玉点头道:“琏二哥所言甚是,咱们府里人口太混杂了,就算放了六百多个,剩下的也多,这样定下也好办事。”

        几人接着商议起要裁多少人,多是贾琏说话,最后定下定例:

        贾母的丫鬟裁了八个,还剩十六个:四个一等丫鬟,四个二等丫鬟,八个三等丫鬟。老爷夫人们的丫鬟裁了八个,剩下十二个:两个一等丫鬟,四个二等丫鬟,六个三等丫鬟。姑娘们的裁了四个,剩下八个:两个教引嬷嬷,两个二等丫鬟,四个三等丫鬟。少爷们的裁了六个,剩下十个:四个二等丫鬟,六个三等丫鬟。老爷少爷身边的小厮减半,共剩八个。

        几人定好丫鬟个数,接着议定主子下人的份例月钱,又把一些重复的费用给免了,林林总总,不胜枚举,等到结束时,天都黑了。

        贾宝玉见一干事物大体都定好了,剩下的细枝末节自有贾琏做主,便同众人告辞。临出门前,隐约听见贾赦同贾琏说了一句:“听说你太太的老娘常带着二姨三姨去宁府寻蓉哥儿,可不得了。”

        他走出门外,焙茗拿着一个四四方方的木盒子等着他,见他来了,递过道:“我去了京里的老字号买,掌柜说这是他们铺子当下卖的最好的脂粉头油,我不敢乱买,让掌柜的选一套最好的来,二爷看看还缺什么。”

        贾宝玉掀开盖子,里头瓶瓶罐罐整整齐齐地摆在一起,他看了半天,只认得两样铅粉口脂这两样,盖上盖子道:“今日就这么着,若有缺,明日再说。”说着抱着盒子去了贾母院子。

        华灯初上,灯火初明,贾母已用过膳,正坐着和尤夫人说话,见他来了,忙让下人再置一份膳食。贾宝玉吃了不少点心,并不十分饥饿,请安后道:“老太太不必麻烦了,我在琏二哥那吃了不少点心,来碗茶压一压肚子就好。”趁着丫鬟上茶的功夫,去里间寻林黛玉了。

        他把盒子递给已改名为紫鹃的鹦哥,对林黛玉道:“你瞧瞧可还缺了什么?我记下,明日再买。”

        林黛玉谢过他,看了一眼盒子就笑了,拉着他去妆奁旁,指着桌上的瓶瓶罐罐道:“这些是你走后老太太送来的。不仅没少,还多了不少。”

        贾宝玉拿起一瓶仔细看着,见瓶身的纹样和焙茗买的是同一家,笑说:“焙茗这差办得不错,明日该赏赏他。”

        他坐下同林黛玉说了今日见闻,叹道:“此时完结后,我再不想管府里的事。”

        他这些日子精神紧绷得很,林黛玉也为此忧心,见他缓过劲来,笑道:“你可要记住今儿说过的话,别明日就打嘴了。”

        贾宝玉转念一想,若真遇见泼天的大事,他肯定还会帮忙,皱着眉想了半天才道:“你说的有理,我就是个闲不住的,这样可不好。”下定决心道,“除非事儿找上门,否则我一定不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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