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〇章，东平（10）

“那是我的事情，用不着你来教我怎么做人。”

        来人气急败坏，却又无计可施，尴尬地站在原地，睁圆了双目看着阮籍。万万没有想到一个名闻天下的文人居然这样不知礼仪廉耻。母亲死了居然还有心思坐在这里下棋，真是个罪恶滔天的孽子。那种失望和愤怒混杂的表情，好像是在说若是自己有这么一个不孝子，一定在生下来时就把他一屁股压死，或者干脆抱出去喂狗，总好过现在看他决绝地六情不认，让人伤心。

        大门被重重地关上。

        来人走了，带着愤愤不平的未消的怒意走了。

        “你这是干什么？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还哪来的心思坐在这儿下棋？”

        吕安也看不惯阮籍的做法。阮籍意外的冷漠让吕安很愤怒。听到来人说母亲亡故的消息，阮籍竟然无动于衷像是在听一件与己不相干的事情，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我就是想下完这盘棋。”

        “下棋有这么重要吗？”

        “我就是想下完这盘棋！”

        “你就这么爱下棋吗？”

        “我就是想下完这盘棋！！！”

        ……

        阮籍这般愚蠢至极的绝强和执拗，让吕安火冒三丈。

        “你不就是想赢吗？你以前跟我下棋老输，你心里不痛快。今天总算逮找了机会。我让你赢。”

        说着，吕安抓了一颗棋子，用力地扔在阮籍布置的一处陷阱里。

        “我就是想下完这盘棋！你干嘛发这么大的火？”

        “你不是想赢吗？我让你赢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我就是想下完这盘棋。”阮籍怒目圆睁，迎着吕安鄙视和嘲讽的眼神，似乎一点也没有觉得愧疚或者良心难安。

        他的手在发抖，弯腰捡拾一颗遗落在地上的棋子儿，放回桌上。那么地小心翼翼，像在捡拾他一生的故事。

        吕安也不退缩，愤怒地瞪着阮籍。

        “你还是人吗？你懂得一点礼数吗？你想想你娘，想想她辛辛苦苦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拉扯大，她容易吗？她现在死了，你不该回家去跪在灵牌前给她守灵吗？”

        “礼不是为我这种人设的。我现在就想下完这盘棋。其他的事情，可以以后再说。”

        “畜生。”

        吕安忍无可忍，大吼一声，从座位上站立起来，扬手掀翻了桌子。

        黑白两色的棋子洒落了一地，发出噼噼啪啪的脆响。

        “随你怎么骂吧，多难听的我都可以接受。我就是想下完这盘棋，不下完这盘棋我是不会走的。”说着，阮籍又摆好了被吕安掀翻的桌子，弯腰捡拾散落了一地的棋子，重新扶正了棋盘，把上面的棋子儿一颗一颗恢复了原来的位置。

        “好吧。你不介意做畜生我也无所谓了。我陪你下，跟你奉陪到底。你娘死了，又不是我娘死了，你不着急我也没什么好着急的。”

        阮籍不再说话，重新坐好，深思熟虑过后再接着一颗一颗地落子。

        这盘棋下了很久。足足两个时辰，比他们以前任何一次对弈持续的时间都要长久。

        阮籍终于赢了。

        这一次，他终于突破了自己的极限，把足够的耐心和定力全集中在了那张小小的棋盘上，赢得了一场激烈的较量。

        下完棋，阮籍牵着毛驴走了，头也不回地走了。

        吕安站在门口目送阮籍离去的背影，愤愤不平地说：“不就是一盘棋嘛。输赢又有什么意义？你干嘛非要那么较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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