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

黎明破晓前，青苍色的天幕沉沉压在逍遥渡之上。

晴逍像往日一样，独自一人，坐在阁楼顶，静静地等着日出。

“又将是一副好景。”晴逍心道，便不自觉怡悦起来。

蓦地，她心里一沉。

“来了。”

晴逍望向远方，神色微敛。

下一刻，震天的龙吟从云层中传来，划破寂静。天云訇然破开，一道道巨大的光柱从天而降。只见那，祥云淹涌，漫天金光。

浩浩的云海上，众上神乘着云气，御着飞龙，头戴金冠，披着金白鳞甲，昂首挺胸，神采奕奕，神光琳琳。

晴逍从未见过如此壮观的景象，一时间竟忘了恐惧。她愣在原地，喃喃道：

“原来，做神仙...是这样的。”

……

又是一声雄厚的号角，响彻云霄。不一会儿，逍遥渡两岸就熙熙攘攘，人海茫茫。人们无不欢呼着，呐喊着：

“上神下凡了!上神下凡了!……”

“太好了!上神来拯救我们了！……”

“那邪神骗我们的供奉，还拿我们的命去修炼，终于要得报应了!……”

“请上神替天行道，杀了那邪神!……”

“杀了邪神!……”

“替天行道!诛杀邪神!……”

“替天行道!诛杀邪神!……”

“替天行道!诛杀邪神!……”

……

晴逍望着这些人，有些茫然。

四百年来，她一入梦，便看到她结局，从刚开始的毛骨悚然，惊心动魄，到后来逐渐习惯，逐渐麻木。

这熟悉的一幕，突然让她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如果这也是一场梦，就好了。”

……

“邪神，你伤天害理，残杀无辜。那一百三十一条人命，你认否?”

上神的声音于苍穹传来，庄重肃穆，穿云裂石，沉沉地响彻了仙魔两界。

此时此刻，下界人人全都凝神聚气，不敢高声，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邪神一人身上。

只见那一袭白衣似雪，翩若惊鸿。明明是邪神，却不见邪气，静静地立于虚空之上，也生出一股清冷卓然。

“认。”

那声音不大，却瞬间穿透了所有人的心。

“一百三十一道落神鞭，你可愿意接下？”

“愿意。”

邪神没有丝毫犹豫，更听不出丝毫怨言。不少人的心咯噔一下，包括众上神，有一刹那觉得他们审判的不是邪神，而是一个做错了事，诚心忏悔的普通人。

与此同时，一个巨石台从逍遥渡底缓缓升起。晴逍刚一落上去，两条拘神索自天而下，瞬间就捆住晴逍的两臂，越来越紧，仿佛要嵌进她的血肉中。

晴逍只感觉浑身经脉被封住，运行周天受阻，难以动弹。恐惧笼罩着她，不禁使她有些微微发抖——

她这个人最怕疼了。

落神鞭一鞭便可去渡劫期修士半条命，被打中的人元神皆是受损破碎，更何况肉体?

晴逍双目紧闭，等待着鞭子落下……

“慢着。”

一人依韵一身紫衣，落在石台上，挡在那邪神前。

“师，师尊?!”

晴逍错愕地盯着眼前的人，完全没有预料到。

这与她的结局完全不同!

师尊不应该...抛弃她了吗？

易达没有回头，只是朝云天拱手，道：“诸位上神，此人是易某之徒，是易某管教无方，才使其误入歧途，徒弟的过错，也是我这师尊的责任。这一百三十一道落神鞭，还请让我替她受。”

晴逍立马挣扎起来，拘神索被扯的铛铛乱响，大叫道：

“不行，不行!师尊你快走!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诸位上神!人是我杀的，真的与我师尊没有半点关系!让他走!他...”

“闭嘴!”

易达怒道：“你眼里若还有我这个师尊，就闭嘴。”

晴逍眼睛睁的大大的，不再动了，喜也有之，愧也有之，师尊没有抛弃她，她又怎么会不认这个师尊？

易达道：“请诸位上神降罚。”

“既然是邪神的师尊，那也必然不是什么好东西，确实该罚。”一位中上神道。

易达双拳紧握，骨节咔咔作响，不语。

“既如此，你接好!”说罢，那位中上神双手间滋滋电光流转，金雷化为鞭形，猛地向下甩去，只听“啪”一声巨响，那石台上瞬间就血肉飞溅。易达死死咬住牙，挺立在晴逍面前，一声不吭。

一道，两道，三道……每一道都重重打在晴逍心里。

两岸的人，时不时有人惊呼，有的别过脸，不忍再看这触目惊心的一幕……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第八十一鞭下去，易达再也挺不住，双腿失力，单膝跪在地上，一只手死死撑着膝，嘴角渗出血迹，刚想咽下去，胸腔血气就突然上涌，猛地喷出一大口血来。

“够了!可以了!停下，快点停下!上神，上神!他真的要不行了!求求你收手吧!让我来受罚，求你放了他!……”

晴逍哭喊着，等来的却是中上神们的嘲讽：

“邪神竟然也有求饶的一天。”

“现在想求饶?之前你作恶多端的时候，可曾想过他们也向你求饶？”

“邪神不愧是邪神，蛊惑人心这一套当真是得心应手。”

“平时杀人不眨眼，如今你师尊受了几鞭就哭成泪人，你师尊真是教出了个好徒弟。”

……

中上神们一个个义正言辞，似乎完全忘了，这个向他们哭着求饶的人，是将他们送上神坛的恩人，是他们曾经崇敬的偶像。那位中上神只感觉是在惩奸除恶，挥下的鞭子越发用力，越发痛快起来。

……

“……晴逍，住嘴……听话……”

易达缓缓直起身，纵使肉身早已血肉模糊，笑道：

“……我可是你师尊。”

……

第一百三十一鞭轰然落下，如同一道巨雷，惊天动地。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小心侧过脸来，几乎是咬着牙，一点一点睁眼去看那石台上的人。

那位中上神大口喘着粗气，见那石台上的人还直挺挺立在那里，心里骂道：竟然还没死!于是非常不甘心地收回落神鞭。

易达整个成了一个血人，指尖，下巴，衣摆，无不滴着血，他几乎是艰难的吐出一口气后，重重倒在血泊里。他仰着头，对着晴逍扯出一个浅浅的笑来，道：

“……都说了……我可是你师尊。”

说完，他便彻底昏死了过去。

晴逍垂着头，谁也看不清她的神色，她低低应了一句：

“是，师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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