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申屠此非

秋去冬来，整个天都冷了下来。

        少年原本是颗石头，对季节变迁时候的温度，不是那么在意。可谁料想，在化形后，好似也与人类无异，感觉到了寒冷。

        他用两只细瘦的胳膊紧紧抱住自己，但在寒风拂过的时候，依旧让他冻得发抖。即使学着人类不停摩擦自己的身体，也还是感觉不到多少温暖。

        穿在身上那件极不合身的灰色衣服，已经到处都是破洞，并没有任何可以保暖的作用。就算想要从地上找一些树叶贴在身上，也非常困难。唯一可以感到温暖的方法，便是到处找些干燥的枯枝带回去，躲在山洞里点燃，那会让他感觉暂时好上许多。

        当大雪下了一夜，少年从山洞里探出头来的时候，外面已经一片银装素裹。

        “好漂亮啊……”少年的皮肤虽然被冻得通红，浑身僵硬，但看见眼前的一片雪白世界，依旧忍不住微笑着赞叹。

        真的，好漂亮啊。

        不论看到多少次，都让他忍不住感叹上天的神奇。

        “喵～”一只猫的声音在并不算大的山洞里响起。

        少年回头，看见黄色的梨花猫贴着他一点点来到山洞跟前，跟着他一同往外看着这片雪白的世界。

        黄色的梨花猫看着有些骨瘦嶙峋的模样，并不多漂亮，但是它有着体贴的性子、温柔的眼神。它的年龄放在猫里面来看，已经不算小了。

        它的名字叫做小珠儿。

        这个名字不是少年给它起的，而是一位年纪已经很大了的阿婆。

        阿婆在天冷下来的时候，一个人拄着拐杖来到山上，少年知道她为什么会来此。

        阿婆在当天夜里就冻死在了山上，小珠儿寻着痕迹找来，守在阿婆的尸体边很久很久。它从一开始想要拽着阿婆的衣服，把她拽回家，到后来在阿婆的尸体前不停发出凄厉的嚎叫。那种听起来一点儿都不像是平常猫会发出的声音，其中充斥着许多许多人类无法理解的痛苦。

        它叫了很久，直到再也发不出声音，最后躺在倒在地上的阿婆脖颈旁。远远的看着，好像它已经随着阿婆死去。

        少年并没有跟阿婆接触过，但是他却认识阿婆。

        阿婆是山下村子里的一个老婆婆，一直只有一个人住，身边跟着小珠儿。

        每次少年偷偷前往人类的村庄时，总是能够看见抱着小珠儿坐在院子里的阿婆。没有任何人愿意跟阿婆说话，也没有谁去看她。村子里的孩子们，背地里把阿婆叫做老寡妇，甚至编出刺耳的歌谣来。

        阿婆对那些浑不在意，只是面上带着慈爱的笑容，一遍遍的抚摸着小珠儿的身体，一遍遍的唤着它：“小珠儿……小珠儿……呵呵……”

        阿婆唤一声，小珠儿便会回应一声。

        对那位阿婆，少年能够知道的也仅限于此了。他没有在阿婆和村人的面前出现过，也没有跟他们说过任何一句话。

        少年将死去的阿婆埋了，然后带走了小珠儿。

        大约是感念少年埋葬了阿婆，小珠儿一直表现的极为柔顺，只是身上的老态已经渐渐显露了出来。

        它看起来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有精神了。

        不过少年一点都不嫌弃小珠儿，伸手将小珠儿抱在怀里。

        小珠儿柔软的身体还有毛茸茸的皮毛，让少年感觉整个人都非常温暖。

        “是不是所有的人和动物都是这样？摸起来又柔软又温暖？”少年蜷缩着身体，将小珠儿抱在怀中，面颊贴着小珠儿，耳朵里听见小珠儿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呼噜呼噜的声音，让人感觉非常安心。

        “可是……为什么在变成人类后，我能够感觉到刺骨的寒冷，却还是无法自己温暖起来呢？”

        少年清清淡淡的问着，身边却没有可以回答他的人。

        只是少年也并不是那么在意罢了。

        他看着外面的白雪，耳边听着小珠儿的呼噜声，思绪忍不住的飘向了这座山深处的幽谷里，以及……幽谷中的那个人。

        现在的天这么冷了，不知道那个总喜欢坐在水潭中间石台上的人，是不是依旧坐在上面？

        若是潭水结冰的话，他的头发会被冻住吗？

        那个人的身上衣服一直都穿的不多的样子……会不会也跟他一样，这么冷呢？

        这样的问题自从天开始降温后，便一直困扰着少年。

        他原本偷偷跑下山，想要从山下村子里偷几件厚一点的衣服给山谷里的那个人穿。但是山下的那些普通人，在天冷后看起来真的太可怜了……最后少年不但什么都没有偷来，反而把自己在山中捡到的一些野果，留给了那些看起来特别可怜的人。

        他一直感觉很饿，又很冷，但他知道自己即使饿一点也不会死掉的，因为他是一颗石头变得嘛。

        石头其实是不需要吃东西的，只是他在变成人后，总是会感到饥饿。同理，他是一颗石头变得嘛，就算真的感觉很冷，也不会真的被冻死掉吧？

        可是，山谷里的那个人，是人类啊……

        每次看见那个人的时候，他总是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长衫，在这样的天气里……该有多冷啊……也许那个人不怕冷？

        “喵……”小珠儿抬头看了他一眼，用自己的面颊蹭了少年一下。

        外面的天这么冷，它的年龄也不小了，跟着小石头也找不到东西吃。再这么下去的话，小珠儿也会支撑不住的……

        少年抱着小珠儿，轻轻抚摸它的毛发，脑海中突然就有了一个主意。

        “小珠儿，我带你去找一个人好不好？”

        小珠儿需要食物，那个在山谷中的人应当是不缺少食物的。小珠儿这么温暖，送给那个人的话，抱在怀里该有多好啊。

        而且山谷里面的温度，并不像是山上的其他地方这般寒冷。

        少年这么想着，便立刻行动了起来。

        他在跟小珠儿商量了好半天后，也不知道小珠儿到底听懂了没有，他抱着小珠儿如同往常一般偷偷来到了山谷中。

        此刻的山谷如同外间一般，同样是一片雪白。

        少年赤着脚踩在雪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的脚印，那些雪将少年的脚冻得极为僵硬，但他却好似没有感觉到，专注的抱着小珠儿躲在山谷里的石头后面探头探脑。

        原本被少年种在山谷周围可以驱赶野兽的青草，现在都已经被白雪覆盖，只露出一星半点枯黄矮缩的模样。

        少年在山谷中，并没有看见平常都会在水潭中打坐的那个人，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失望。不过他很快就振作了精神，将自己的脚印轻巧的扫掉，一路来到山谷深处的一个屋子前。

        并不是很大的屋子，看起来却格外雅致。与其他地方不同，这个屋子的屋顶，还有它的周围没有一点儿被雪覆盖的痕迹。

        少年看到这样的景象时，整个人都愣了许久。

        他一点点的靠近，然后就发现，在屋子的周围，感觉要比其他地方暖和一些。因为寒冷的风在吹到这里时，全都避开了这个屋子。

        少年站在屋子跟前，简直不想离开。

        但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这样贪婪的想法，而是低头与小珠儿说：“小珠儿，你就在留在这里，等这里的主人把你带回去好不好？”

        “他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哦，一定也会对你很好很好的……等他把你带回去之后，要记得多吃一点东西哦，你要是再不吃东西，就瘦得连骨头都没有了。”

        “你要照顾好自己啊……然后……然后也帮我照顾他一下好不好？只要平常给他抱一抱暖暖手就好。我会努力去找厚一点的衣服来的……”说到最后一句，少年整个人的情绪都有一点低靡。若是他真的能够找到厚实的衣服的话，又如何会这样呢？

        他甚至连小珠儿都没有办法照顾好。

        少年小声的对安静看着他的小珠儿看了许久，然后就把小珠儿放在了屋子前面吹不到风的地方，然后偷偷的躲到了远一点的石头后面藏了起来。

        天空中又开始下起了雪。

        白色的雪花轻柔的从天空中落了下来，遮掩了少年的痕迹。

        虽然很冷，但是少年还是躲在远处的石头后面，偷偷看着屋子前面的小珠儿。

        正如同少年所希望的那样，小珠儿并没有乱跑，或许是因为它没有太多的力气跑动了。

        小珠儿盯着少年躲藏的地方看了一会后，便在原地趴了下来。而那些从天空中飘落的雪花，全都自然的开了那间屋子，落在了一旁。

        过了也不知道到底多久，少年听见了脚步声。

        很轻却很踏实的脚步声，一步又一步踏雪而来。

        还是一件白色长衫，还是一头垂在身后的墨色长发，还是那双清冷得好似脱离了这个世界的眼睛。却奇异的让少年感到亲近又安心，他直觉的认为，那个人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白衣的男子来到屋前，停下了脚步，垂眸看着趴在那里的小珠儿，小珠儿也仰头看着他。

        他们对视了许久，直到男子来到屋前将门打开，转头再次看向小珠儿。

        小珠儿站起身子，往少年躲藏的方向又看了一眼，才一步一步缓缓的来到门前，然后走了进去。

        一切正如同少年所希望的样子。

        直到已经冻僵的少年终于离开，那件屋子的门再次被打开。

        男子站在屋前看着山谷出口的方向，清冷的眸中有了不同的神色。瘦骨嶙峋的小珠儿踩着猫步来到男子跟前，仰头对着男子叫了一声。

        男子垂眸，轻轻开了口：“……你叫……小珠儿？”

        “喵～”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妖精？”

        “喵……”

        ……

        躺在床上的小石头，不自觉的往仲道南的怀中钻了过去，感觉到阿南身上温暖的体温后，它在梦中舒服的轻轻叹息一声，无意识的喃喃自语，“如果……我是小珠儿……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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