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记不清的思念

朱阿姨刚来的时候，沈二很热情。天天跟在人家屁股后面，一口一个“妈”的喊着。她觉得，朱阿姨和爸爸领证了，就是自己的妈妈啊，叫一叫没什么不妥。但朱红不这么认为。

        朱红比沈栋小八岁，三十出头的年纪，突然蹦出个十几岁的孩子管你叫妈，什么感觉？

        有人喜欢，就肯定得有人讨厌。真不巧，如同中国传统故事里的继母一样，朱红讨厌沈二，并且随着沈二一天天的长大，朱红就越来越讨厌她。因为，这么多年了，朱红都没有孩子。

        朱红和沈栋在一起前，有过一段婚姻，因为不合分开了。同事给介绍的沈栋，一开始她也不满意，尤其是对方还有个孩子。但沈栋对她挺好，经常去找她，送礼物，追求，给钱，带她去那玩去这玩。时间长了，她也有点动心。

        沈二虽然不是亲生的，但也算听话，学习还不错，不用人太操心。她也不用管什么，无非是做个饭，一家人吃。

        可在两三年的接触下，她发现沈二这孩子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乖巧。她也叛逆，也挑食，也爱使性子，闹脾气。其实这些都没什么，但沈二不是自己生的。不是自己身上掉的肉，你永远都容不下她一点错。

        加上和沈栋结婚后，肚子一直没动静，她就更急躁。眼瞅着沈二小学毕业了，说话就要念初三了，自己还是没怀上。她就更烦，娘家那边也问了几次，怎么还是没反应？

        村子里、老家那边的亲戚，都在议论她不会生，生不了。对于朱红这种相对传统的女人来讲，这是致命打击。

        “沈二，家长会你们家谁来啊？”

        “我奶奶。”

        “尽量别让老人来回跑了，你回去问问你爸爸，能不能来一趟。有些事情，得你爸爸去办。”

        沈二应了下来，回家后告诉了奶奶，打算这次的家长会让爸爸去。奶奶也欣然赞同，这么多年，沈栋没参加过一次家长会，现在沈二都初中了，他也该去一次看看自己闺女在学校什么样。而且当爹的多去几次学校，还能给沈二树立一下威风，省的那帮小鳖孙以为沈二好欺负。

        学校的事情，沈二从来都不和家里说。只可能是张鑫源了。奶奶很喜欢张鑫源，学习好，也乖巧，热心肠。总来找沈二玩，上下学也一起。估计是奶奶和张鑫源打听的吧，沈二也就不问了。

        只是没想到这次竟然很顺利，沈栋同意去参加家长会。到了开家长会的那天，老师组织了很多活动。家长和学生一起听心理辅导、一起做蒙眼猜人、互相表达自己的意见。

        蒙眼猜人的时候，沈栋眼睛被蒙住，坐在椅子上。沈二和几个同学轮流走过去，每个学生都去拉一次家长的手，直到被自己的父母认定。已经有很多个家长认错孩子了，还有学生没有一个家长认出来的，孤零零站在那。

        到了沈二拉手的时候，她缓缓拉住爸爸的手，攥了一下爸爸的大拇指。小时候，爸爸带她出去玩，她整个手掌只能攥住爸爸的一根大拇指。这是她记忆里，爸爸手的样子。

        可是现在她握住的这双手，变得粗糙。手指甲破裂、发黄，甚至是有些萎缩。沈二心疼坏了。爸爸是做水暖工作的，自己不了解具体是什么操作，但一定很辛苦。

        “就她了！”

        沈栋一把拉住沈二，确认这就是自己的孩子。沈二激动的手抖，说不上话。等沈栋把眼罩摘了，看见沈二，她小脸憋的通红，瞪着眼睛看自己，傻了吧唧的。

        “你怎么这么傻呢，哪是我闺女”

        说罢亲切的把沈二拉到自己腿上坐着，“你是不是以为我认不出来你”沈二点点头，还是不说话。“傻丫头，我是你爹，你是我闺女，我怎么能不认得就你这手爪子，我一抓就知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边认人环节也都结束了。几个家长没认出孩子来的，认出来的，听见沈栋这番话都哄堂大笑。是啊，自己生养的孩子，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什么哭声，什么体重，胳膊多长，脚多大。没人能比孩子自己更清楚，如果有，那一定是父母。

        到了最后各自发表意见的时候，沈二勇敢的拿起话筒登上台。憋了半天，说出来一句“我很感谢我的爸爸，谢谢您爸爸，把我认出来了！”

        说完就委屈的哭了出来。“我就怕你认不出来我，结果你认出来了。谢谢爸爸…”老师和一些学生急忙安慰她，她下来喝了口水平复心情。又上去几个学生，有‘抱怨’自己父母怎没认出自己的。也有感谢父母养育之恩的。

        每个人的心情都不一样。沈二之所以这么激动，是因为这些年，她也不断在想，不断在比，爸爸是不是不爱自己了？爸爸是不是和朱阿姨生孩子就不要自己了？她心里每天都重复着疑问，沈栋酗酒的毛病更使得这些疑问上又加了恐惧。

        直到最后全校家长会总结，沈栋还是没忍住，借着抽烟的理由跑了。嗯，沈栋不喜欢这种场合。他早早就想溜了。

        沈二追出去，想看爸爸抽烟怎么那么慢。就见他远去的背影，跑上去喊:“爸爸，你去哪啊？！”

        沈栋停下来，等沈二追上，告诉她自己有事先走了。沈二看着他说:“那您晚上几点回家啊？”

        想了想又说:“我放学先去奶奶家吃饭，收拾一下晚上回去住咋样？”

        “行啊，随你。你爱在哪住在哪住，谁能管得了你啊？”沈栋不太在乎沈二住在哪。反正住在哪，他每个月都给了生活费，学费书本费也给了，

        不差什么。沈二住自己这里，就是方便管教。住她奶奶那，自己和朱红也省心。

        可他还是忽略了朱红的心思。恰巧沈二问的也是朱红的意思。这几年接触，沈二发现朱阿姨不喜欢自己，凭借直觉，甚至可以说是很讨厌自己。从眼神就能看出来。

        因为朱阿姨看别家孩子的时候都那么温柔，耐心。只对自己凶巴巴的，大多数时间也很冷漠。

        爸爸走远了，他走的好快。沈二只得回去跟老师说一声。老师很惊讶，叹了口气。

        “你爸也真是的。”

        “沈二！门口有个女的找你！”

        “沈二，好像是你妈妈来了。”

        张鑫源和龚文杰过来喊她。张鑫源当然是见过沈二妈妈的，所以她不会认错。

        一股热血冲上来，沈二憋着气跑到校门口，发现没有人。往回走，看到吴昊他们在年级那聚着。见了她，让出一条道来。“沈二，那是你妈妈吗？”吴昊还没见过沈二的妈妈，只是听说过。

        走到自己班门口，沈二先是看见一个男人的背影，接着看到一个女人的脸。无论是背影，还是那张脸，都那么熟悉。没变化，大舅还是那么瘦，还是那么年轻。而她，还是一头长发，穿着显身材的皮夹克，洋气。是好看的，沈二的妈妈，鞠伍，是很好看的人。

        “你怎么来了？”

        “沈二，妈妈和你大舅来看看你。给你带了一些……”

        “你怎么来了？我问你你怎么来了？别说别的！”

        “妈妈想你了，听说你们今天开家长会，就想来看看你。”

        “你来干嘛？再说了谁让你进来的？这里不欢迎你！你出去！”沈二上前拉着鞠伍，就往外拽。鞠青去拉，“沈二，她是你妈妈，我是大舅。听大舅的，松手，别闹了。”

        “放手！别管我！”她继续大力拉扯着鞠伍，鞠伍示意哥哥不要管。她知道沈二心里有气，发泄发泄也是好的。

        “哥你别管，让她说。”

        “说什么？有什么好说的？我没妈！我不需要你！这里不欢迎你，这是我的学校，不是你家！你给我出去！你出去啊！”

        沈二一直在往外推鞠伍。张鑫源他们几个看见了，过来拦。劝她:“沈二，她毕竟是你妈妈。想来看看你是没错的，你别这样。这样不好。”

        这样不好？下一秒，受到刺激的沈二做了一件让她往后十余年都很后悔的事。她一脚踹在鞠伍身上，从简单的推搡变成疯狂的捶打。

        “你滚啊！滚蛋！”

        可能是她近乎疯狂的样子吓到了鞠伍，狠话也伤了鞠伍的心，鞠伍不再强求，转身就往校外走。鞠青看了看沈二，“沈二啊你太不懂事了，这么些年你妈她为了你做了多少，牺牲多少？你都不知道！哎，我们先走了。以后再来看你！”

        鞠青追上鞠伍，他们是搭着一两面包车来的。人家在外面等了很久，鞠伍多付了五十块钱。

        来的路上，他们看见沈栋了，还好是坐在面包车里擦肩而过。不然又免不了一场恶战。

        自打离婚后，鞠伍就没登过沈家的门。她去找了很多次，想看看孩子都被拒绝了。沈二每年过生日，她都买好蛋糕和礼物，全被沈老太扔了，砸了。她去禾光小学看沈二，被老师拦下来。说是沈二奶奶说的，她去看沈二会影响沈二学习，再加上一些添油加醋的话，本地人终归向着本地人，鞠伍因为外来户口吃了不少亏。她都认了，只要能看一眼孩子，哪怕远远的一眼。

        刚离婚的时候，鞠伍也是年轻气盛。但是她不知道身为母亲会那么思念孩子。因为过于想念沈二，鞠伍就跟神经了似的，天天夜里拿着沈二的照片看，看着看着就掉眼泪。这还不算什么。最严重的一回，她上吐下泻，住院治了好几天。诊断出是美尼尔综合征。虽然不会死，但伴随病症和内心对孩子的思念，生比死难受。

        鞠伍一想到自己给沈二买的那些衣服，都被沈老太扔了，被剪了，就悲愤交加。孩子穿的都是别人家剩下的旧衣服，也不是多暖和。沈二对自己，从一开始的想念，到后来陌生，再到惧怕和愤怒，这些转变是她预想不到。早知今日，当初说什么也不能把抚养权让手！

        “沈二，你刚才有点儿过分了。”“是啊，那样太伤人了，你妈妈一定很伤心。”

        看着他们，沈二觉得非常可笑。

        “过分？这是应该的！”

        别人不懂，可以。沈二不能。奶奶这么多年照顾自己，自己不能做白眼狼。爸爸挣钱养自己，自己不能辜负爸爸。

        此时的沈二，并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妥。鞠伍伤不伤心，她不在乎。她在乎的是奶奶和爸爸的看法。妈妈，已经是太遥远的名词了。她要抓紧眼前拥有的，不能再因为这些问题，让奶奶和爸爸生气，不管自己。

        数不清多少个夜了，沈二也偷偷想过自己的妈妈。想过很多可能，想一家人住在一起，爸爸和妈妈和好如初。每天快乐的生活，没有烦恼。

        越是这么想，第二天的她就越痛苦。她不知道陈佳快不快乐，也不知道郑武快不快乐。因为陈佳的继母很温柔，也胆小，受控于陈佳的父亲。郑武是父亲去世，妈妈还在。

        她只知道自己的不快乐，却也无能为力啊。

        胡娜和杨梦过来把沈二拉走。在操场转了不知道多少圈。杨梦说:“其实我也觉得你做的不太对，但是我支持你。”

        “嗯，我也支持你！”胡娜给沈二挤了个笑脸，“对嘛，这才是我们的开心果儿啊！”

        最近的泪腺有点太发达了，沈二抱着她俩嚎啕大哭。心里的委屈无处诉，跟她们说也只是暂时排解。问题不解决掉，自己永远不能放下，永远不能解脱。

        “你们说，我怎么可能不想她？可是我奶奶不让啊！我爸不让啊！我就纳闷了，为什么他们非就不让我和我妈见面呢？”

        一哭就喝水，一喝水就得上厕所。三人来到厕所解小手，沈二还在哭啼。不知道隔壁男厕有人偷听。

        “我能怎么办？她一来见我，我奶奶就找我谈话。找完我谈话，又要限制很多事情和活动。我好烦啊，我也知道有妈的孩子是块宝！我也知道世上只有妈妈好！可是现在他们不允许我有啊！”

        胡娜和杨梦看她这样，心里也很难受，但帮不上什么忙。“没事儿啊，没事儿，我们都懂都知道你的难处。没事儿，你妈妈不会怪你的。等以后好一些了，你再和她相认对不对？这么多年了，不差这一时的。”

        沈二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看着胡娜和杨梦的表情，乐了。“你们俩的脸怎么比我还臭？”杨梦吸吸鼻子，“还不是看你哭的太惨，我都动容了！”

        “不是，咱非得在这聊吗？臭了吧唧的。”“哈哈哈，对对，走走去单杠双杠那玩会，开完会一会也是上体育课，正好。”

        开家长大会，学生都自由活动。操场上的人也挺多的。沈二到一个单杠跟前，倒吊翻身着就上去了，坐在单双杠上，她们聊着家庭，聊父母，聊自己的兄弟姐妹，聊学校的风云人物事迹，聊自己的理想和抱负。青春就是这样，永远都没有防备。而在你没有防备的时候，危险就会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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