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树精回忆录

纪枫觉得整座森林的智商都被这树妖拉低了，包括自己。

        自己在路上想的诸如‘妖孽受死，我要为这郎朗清平世间除掉你！’之类的话已经完全说不出口了。

        叹了口气，纪枫神色有点低迷的说道：“行了行了，别装了，你没发现整个森林郁郁葱葱，只有你是一根棍子杵在这么？”

        树精沉默了一会，缓缓开口道：“倒是小看了你的眼力。”话音刚落，整棵树缓缓的蠕动，无数根枝条扭曲旋转着变化成了之前树精的模样，但却少了两条手臂，身体其他地方也是缺一块少一块。

        “我都被你打成这样了，你为何还要紧追不舍？”树精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嘴里的声音与刚才不同，极为虚弱，显然刚才在强撑。

        “好奇而已。”

        那树精冷笑一声：“好奇什么？好奇我这修炼几百年的妖物，为何却被你个少年人打的重伤垂死？”

        纪枫摇了摇头：“人类修炼得天独厚，我却没有因此而看不起世间其他族类，你能修炼到凝形，也是有大毅力大机缘的，我可是佩服的紧。我好奇的是，你为何要三番两次毁了大木村的原木，又为何毁物而不伤人？”

        树精缓缓退后到一棵大树边上，慢慢的靠着树坐了下来，低着头看不清表情，虚弱的声音却传了过来：“我...我害怕！”

        纪枫这次是真的疑惑了，害怕？害怕什么？这方圆地界，尽是些普通百姓，可以这么说，只要这树妖愿意，尽可以把这一镇十几村杀个片甲不留，自己也不会有半分损伤，害怕从何来？

        树精见纪枫迷惑的表情，苦笑一声：“你若现在不准备杀我，那便听我说吧……”

        纪枫抬头看了看天，天上繁星密布，最深沉的夜反而是这些星辰的乐园，时间……还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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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自己活了多久，也许是一百多年也许是两百多年，在拥有思虑之前，我的存在似乎就是一场浑浑噩噩的梦境，不知道从何时起也不知道从何时结束，只能随着四季生叶、繁盛、枯黄、凋零，等来年又是一个循环，反反复复。那时候的我只有本能，就算被鸟儿啄穿了树干，被虫子啃食了树叶，也没有任何感觉，一切都是那么的理所当然。我只是……就那么活着……”

        “也许是上天垂怜，也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突然的一天，我觉得自己挣脱了某种束缚，整个世界都变得清晰了起来。我能听到东西，也能看到东西，我能感觉到自己扎入地下的根在汲取养分，也能感受鸟儿啄穿我树干的痛楚，但我不能动……”

        “我有了思想，我可以随了自己的心意，我可以夏天凋零，冬天长出绿叶，我可以让我的根汲取更多的养分，可我还是不能动……”

        “于是我的生活变成了观察，无时无刻的观察。我看着离我十几棵树远的鸟儿，它总是停在那棵树上，我看着它筑巢，看着它与别的鸟儿生了小鸟，看着小鸟第一次飞行，也看着它们死去。”

        “我看着地上的鹿儿，看着它每日里在树林里不停的奔跑，它总是来吃我落下来的树叶，有时候跑的快了，还会蹭掉我几块树皮。我觉得它会一直这么有活力，永远可以奔跑下去，然而它也会死，有一天它终于没有再奔跑，只是躺在我脚下，我能清楚的感觉到它生命渐渐流逝不见……”

        “那几年我一直在看它，看它从一头完整的鹿变成一堆白骨，最后连白骨都消失不见，一切都重新融入大地。我忽然很讨厌这些动物，讨厌他们短暂的生命。”

        “于是我不再看他们，我喜欢上看树，他们一直重复着那无聊的生灭循环，没有感情没有知觉。不过这很好，至少无论我什么时候去看，它们都在那，放佛永远都不会改变。”

        “我喜欢这种感觉，往后过了不知道多少年，我觉得自己越发的有力量了，我比其他的树长的都要高，我能看到越来越多的树，这种喜悦是与日俱增的。我每天都比之前要高兴，希望这样的生活能一直持续下去。”

        “可是他们来了……”

        “从他们砍下第一棵树开始，我就像陷入了一个噩梦，我能看到的树一天天的减少，我每次转动目光都能看到一座座丑陋的木桩，我开始恨那些人，我恨他们剥夺了我唯一能做的事情。我希望他们马上死去，就像很多年前倒在我脚下的鹿。”

        “可是他们没有，虽然不断有新面孔出现，可是他们就是不会消失。”

        “我看着树木一天一天的消失，突然感觉到很害怕，他们放佛不会停止，每天都有树被砍倒，虽然速度很慢，可总有一天会轮到我……”

        “往后的每一天我都害怕，可他们终于还是朝着我在的方向来了，我害怕极了，有几年都忘记生出叶子来。终于他们离我还有几百米远了，我甚至可以看见他们脸上的笑容。害怕的感觉比以往每一次都要强烈，我开始拼命挣扎，可我还是不能动……”

        “我不知道自己挣扎了多久，到得几月前的一日夜里，我终于是能动了，我没有开心，只想着把他们杀光了，我好回来继续看我的树，我去到他们的村子里，挑了一户人家，那是一个三口之家，我已经扬起了自己的枝，想要刺穿他们，可这时那男人对着他的孩子说：我每天最开心的就是看见你。”

        “我突然就下不去手了，原来他们跟我一样，也有每天要看的东西，看见那些东西也会开心。”

        “我还是走了。可我不想让他们继续砍树，他们需要树，我就毁了他们的树，也许这样他们就不会再来了吧……”

        树妖那如同树皮摩擦的声音此时听起来是那么的孤独惶然……

        纪枫默默的听完了这个故事，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手中的剑早已回了鞘……

        对于纪枫来说，生活是有很多乐趣的，只要你愿意去寻找。可他不能让自己代入树妖的角色，他想象不出一两百年只能看不能动的生活是怎样的孤寂和痛苦。也想象不出树妖在这漫长的时间里唯一能做的事情都被剥夺了之后，是有多么愤恨和恐惧。

        沉默了一会儿，树妖抬起头，两个空洞的眼眶直勾勾的盯着纪枫，里面的火焰已经快要熄灭了，它语气带着些轻松说道：“现在好了，我终于可以不用害怕了……”

        纪枫知道它已油尽灯枯，镇灵剑对这些带着明显属性的妖物，伤害是极大的，镇灵剑的剑气对它们造成的伤害很难祛除，伤势绵延太久之后的结果只有死亡。

        纪枫心里一动，镇灵剑至今未摄得一灵，这树妖将亡，其能力也能与自己互补。最重要的是，这树妖其实并无大错，却被他斩于剑下，心里有些愧疚。

        想到这纪枫再不迟疑，对虚弱的树妖说道：“你可知这天下有多大？”

        树妖茫然的看着他，似乎不知道他为何有此一问，张了张口，声音微小的说道：“不知。”

        “那我告诉你，从你我现在站的位置，到你视线所及的最远处，也是只这世界的亿万之一罢了。”纪枫望着远处的黑暗说道。

        树妖眼里的火苗似乎亮了一亮，语气带着些许的向往说着：“那可真大啊……”

        纪枫在树妖的面前蹲下，将镇灵剑插在了脚下，催动灵气，剑身上的九个聚灵阵法一一亮了起来。

        “那么，你愿意随我一同去看一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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