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2章 寻觅足迹（五）

单心羽显然也记得这位大胡子美国佬，主动对他笑，招呼道：“Hello，欢迎你，你的大背包真大！”

        比尔哈哈大笑，走到单心羽邻桌边放下背上巨大的双肩背带登山包，放到板凳上，回应道：“Hello，我是比尔，你还是这么美丽动人！”

        单心羽带着一位助手，盖芳菲也带着一位助手，四个人巧遇后在同一桌一起吃饭。单心羽邀请道：“谢谢！不介意的话，请和我们一起，我请你。”

        比尔也没客气，坐了过去，端起服务员倒上的茶水咕嘟咕嘟狂饮一通后，用毛茸茸的大手抹了抹被胡子遮住一半的大嘴，笑道：“这位美丽的女士是……”

        单心羽介绍道：“时报，盖芳菲，我们的同行，一位非常优秀的记者。这位是她的同事，这位是我的同事。哦对了，我叫单心羽，虚湖之声东洲市负责人。”

        “今天真幸运，有四位美丽的同行一起，真是一顿令人愉快的午餐！——哦，你不是在电视台工作吗，怎么到虚湖之声了？”比尔奇怪地问道。

        单心羽笑道：“我先生调到了东洲市，我也换了雇主，了解我们虚湖之声吗？”她嫁给了老爹单荣国的同僚兼好友赵光乃的儿子，老公受雇于聚离软件，高升到东洲任职后，她也选择了从蜃影卫视辞职，接过虚湖之声抛来的绣球。

        “当然了，严肃、深刻、时尚，虚湖之声很棒！时报也很棒，是大报，很尖锐，影响非常大！”比尔评价说。

        单心羽笑道：“我们老板蒲离同学就是这样的，帅气但严肃、深刻、时尚！”

        几个人哈哈大笑，气氛更加轻松活泼。盖芳菲笑道：“比尔，下周真道电气二十周年庆，是不是要去？”

        “当然，还有几个月后东洲理工学院、东洲高等研究院的桂花节！”比尔说道。

        饭后分手，三人互换名片，击掌相约：“边湖见，东洲见！”

        几天后的晚上，盖芳菲在酒店整理采访材料，亲笔写稿。对于这次来蜃西地区采访，她计划了很久，甚至可以说几年前采访重审况鲁然死亡案时就有这个想法。

        当年况鲁然趁春节冒死深入蜃西地区采访，真实地把蜃西地区的乱象呈现到世人面前，不幸的是她也把年轻的生命永远留在了这片独特的土地上。

        她要重走前辈曾经走过的路，找到况鲁然的丈夫翻出况鲁然当年的采访手稿，事隔五年多之后再一次去走访当年的那些人，看看实施综合发展规划之后的蜃西地区如今是个什么样子，当年那些苦难的人现今命运如何，当年破败多灾的土地现今状况如何。

        “峔龟山乡位于上峪市西部山区，全乡一万二千户籍人口，人均水田不足三分，人均旱地大约六分。这个乡有两大特产，一是丰富的铝土矿，二是蜜桔。十七年前，全乡第一次解决了温饱问题，主粮是旱地出产的玉米和小麦，水田产出的稻米是辅助口粮。也是在十七年前，乡里的铝土矿开始大规模开采冶炼。从十三年前开始，全乡开始返贫，重新跌入温饱线下，或者说再次陷入严重缺粮状态。可怕的是，这种状态呈逐年加重的趋势，到五年前全乡农业生产基本陷入瘫痪，迹近于无。出现这种状况的主要原因是，冶炼排放的烟雾让主要农作物无法生长，水质和土壤重度污染造成农产品检测严重超标，自然形成和人工修建的水利设施遭到严重破坏，让农业生产缺乏基本的灌溉保障。”

        “生存环境的极度恶化，让峔龟山乡出现移民潮，全乡一万二千户籍人口超过八千人离开了祖祖辈辈生活的家乡。一种普遍的路径是，成年劳动力选择外出打工，然后把家中的孩子接过去，条件好一些的还把老人也接过去。崃砥村的邹水忠当年三十六岁，夫妻两个同在之水省一家皮鞋厂做工，每天工作十四五个小时，两口子每月收入接近四千元。这份收入当时在打工的乡亲中算中上等，所以邹水忠有能力把两个孩子和父母接到身边。那时候他两个孩子在读初中，每年的借读费、捐资助学款、生活费等等开销在一万八千元左右，再除去一家人必不可少的租房和吃穿等支出，他们挣的工资所剩无几。他听人说村里被污染的水和空气会损害生育能力，所以无论如何也要把孩子接过去。他最大的愿望是孩子考上好的大学，尽快参加工作挣钱，改变家庭随时可能陷入崩溃的窘状。那年春节他带着老婆孩子和父母回了村里，为了减轻他的负担，他的父母坚决地留在了村里，不肯再和他去打工的之水省。两位老人说服儿子的一个理由是，听说新来的省委书记要整治蜃西的污染，村里的情况慢慢会改变。”

        “当年邹水忠没有再去之水省打工，留在了家乡，拉起一支小施工队接活，有缈峰山综合水利工程的活，也有修路架桥的活。蜃西地区综合发展规划的这些工程完工后，他的小工程队没有解散，又接修路盖房的活。他说，他做事认真，不怕吃苦，讲信誉，所以别人相信他，不担心没有活干。他的小施工队已经注册为公司，他说一年能赚三十万左右，不多，也不算很少，满足了。他老婆在家种田，还包了十五亩蜜桔园，由他的父母帮忙。他说现在山也青了，水也绿了，又和从前一样了。他老婆说，现在每年不再发泥石流，天涝不用担心洪水，天旱不用担心没水灌溉稻田，水利工程和农田基本建设比二三十年前还要好，好多了。”

        “他的父母很满意现在的日子，家里用上了自来水，盖了三层小楼房，出门都是柏油路或者水泥路。最让一家人高兴的是，邹水忠的儿子去年考上了蜃影大学，正在读高二的女儿成绩也很好。蜃影大学是知名重点大学，他说要让儿子考研究生，读硕士，将来还要读博士。五年前他最大的愿望是两个孩子考上好的大学，尽快参加工作挣钱，改变家庭随时可能陷入崩溃的窘状。现在他的愿望实现了一半，又有了新的更美好的愿望，我们祝他如愿。”

        “和邹水忠同一个乡十几里外的柯银财，当年的情况很不好，家里两个孩子上小学，因为污染父母双亲得了严重的骨硬化，妻子也得了骨硬化，失去了劳动能力，一家人全靠他一个人在南方省磁砖窑场务工，从事重体力活换取每个月二千五百元收入，可以说他的家庭濒于破碎。他上过高中，有较高的知识水平，五年前经常跟人说，生活重担完全压到他一个人身上，让他喘不过气来，快要被压垮了。那个时候，他的愿望是乡村医保也能到自己村里，解决妻子和父母治病的费用。”

        “四年前他的愿望得到了实现，但他父亲因为行动不便不幸摔入水沟中淹死了，一年前他母亲同样也因为行动不便失足掉到楼梯下摔死了。不过，他妻子的病真的治好了，恢复了劳动能力。也是在四年前，他应聘上了东洲汽车上峪生产基地车间工人，因为技术好，肯吃苦，去年底升了带班长，工资奖金都涨了不少。他虽然远远不能和邹水忠比，赚不到那么多的钱，但他说他满足了，妻子的病好了，两个孩子健健康康。”

        “他说有一件事没想到，几年前‘五兄弟’倒了后，省里用查没的钱财设立救助基金，因为他父母和妻子受到污染伤害得了骨硬化，救助基金主动补偿了他五万五千元钱。他说‘这件事情好意外，一点也没有想到’。他说，这几年省公安厅痛打社会上的黑恶势力，严抓警风建设，现在社会治安真的很好，到派出所办事人家态度也很好，发支烟都不接的，真的很不错了。”

        “东洲汽车生产基地在上峪市开发区，他一家人已经搬到了上峪市，他老婆在开发区四海有芳的厂子上班，离他的厂不远。他不愿意把户口转来市里，还留在峔龟山乡的村里，是因为不想失去在村里的耕地、林地和宅基地。他的两个孩子在市里上初中，学校教育质量和设施都不错，他说除了午餐费什么钱都不用再交，捐资助学款、学杂费、书本费等等全部没有，很好的。他正在筹划买房，已经准备够了首付，拿不定主意的是到底是买城郊便宜但面积大一些的三居室经济适用房，还是买城里价格贵一些但面积也小的两居室经济适用房。两口子为了这件事犯头疼。他和妻子在上峪市区连续工作超过了三年，而且有稳定的收入来源，所以具备了享受保障房待遇的资格。”

        “他新的愿望是住上属于自己的房子，两个孩子将来考个好大学，我们祝他愿望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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