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受了欺侮

庄图南虽未用尽十分力气，那力道却也令殷离吃痛。

        她跪在地，庄图南用那戒尺一道一道打在她背上，她紧皱着眉头，上下齿间紧抵着，勉力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

        那背部一道道伤痕叠加后，竟有了些麻痹的感觉，她视野里只有地面的青石砖，她触摸那粗糙的地面，想着这很像临死前母亲那双手的触感，冰凉的，粗糙的。

        她的心就像一个落单的孩子，身体还在受痛，心却在与身体毫无关联的地方，与母亲的幻影纠缠。

        却说王二正不在学堂，宝儿左寻右寻不到，眼看着庄图南带了殷离，怕殷离受罚，一时急的堕下泪来，远远地方才看见王二风风火火赶过来，问道：“小姐呢？”

        宝儿哭道：“二爷您赶快去四厅瞧瞧吧，老爷可是下狠手了！”

        王二到那四厅处，并未推门进去，他在外头看着殷离跪在地上，庄图南满面怒意，持着那柄戒尺鞭打在她背上，他骂道：“是我教女无方，是我过于宠溺，才会教出你这样一个孽障！”

        说罢就是一下狠狠的鞭笞，那戒尺被劈成两半。

        他站在门口，冷眼看着那道黄色的身影，背部挨了这许多痛，一下下，一下下颤动，可那牙关还是紧咬着不出声。

        他的睫毛，也随着那一道道戒尺的下落，慌乱地颤动。

        庄图南说道：“去给我跪在那辟雍门口，我就要让众人看看，违反了学堂纪律是何等下场！”

        殷离起身，却有些摇晃，王二推门进去，扶了她一把，走出四厅。

        他看着她脸上紧皱的眉头，问道：“疼吗？”殷离扯动了背后的伤口，轻声“嘶”了一声，说道：“废话！你捱这能不疼么？”

        王二说道：“这个时候还能耍贫嘴，他下手还是轻了。”

        殷离走到那辟雍前，直挺挺地跪下，王二拂开长袍，也挺身跪下，殷离转头问道：“我打了人，你跪什么？”

        王二面色淡然，说道：“怪我没有看好你。”

        身边走过的监生都知这殷离白日里大闹学堂，拳打王弘毅，躲得这她远远的，窃窃私语地走过，有些胆大的，想要走近看看二人的神色，殷离便抬起头，朝对方恶狠狠地龇牙，那人便连滚带爬地跑走了。

        薛鹤仪见了这两人跪在那儿，又听着身边的侍女道如何如何，有些犹疑，最后还是默默走开了。直到日头西下，才有宝儿和小厮来扶，二人跪了一下午，双腿更是瘫软在地，坐轿回了庄府。

        庄图南虽打得狠，还是唤小厮准备了些药物和饭菜送来春醪居，那宝儿看了她的伤势，边落泪边为她上药，说道：“老爷打得也忒狠了！他如何狠得下这心！”

        殷离趴在床上，只问道：“那王胖子，伤势如何了？”

        宝儿回答道：“小姐放心吧，那魔王皮糙肉厚的经打，听说就是受了皮外伤，一只手脱臼了而已。”

        殷离想起王弘毅那一身肉，没想到是外强中干，三两下就给打趴了，不禁笑出声来：“这小胖子还真是虚胖的，没有一点力气。”

        宝儿上罢了药，小心地为她穿上寝服，这时外面小厮请示说老爷来探视，就听见庄图南入内的脚步声。

        庄图南看她很憋屈地趴在床上，言语里依然带了点责难的味道：“如今这模样可不像你白日里张牙舞爪的神气，可知道错了？”

        殷离懒得动弹，埋在枕头中的声音有些闷闷的：“爹爹不在现场，可没听见那王胖子如何哭着向我求饶的。”

        庄图南看她不肯认错的态度，说道：“你如今是愈发大胆了，那王弘毅是镇远将军之子，出身武功世家，你与他争斗，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也亏得这王弘毅是个绣花枕头，否则那当场被搀出去的就是你！”

        殷离忍着痛也要挣扎起侧过身来，说道：“说这等话的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若爹爹今日在现场听了他那番言语，我看镇远将军明日府上就要举丧了！”

        庄图南听她这样说，问道：“他如何说的？”

        殷离这会儿又没了言语，将脸面埋在了被间作鸟状，宝儿正在那里置换衣物，插了一句道：“奴婢听他人言，是王公子语出不逊，说到了夫人……奴婢不敢说，怕污了老爷尊耳！”

        庄图南说道：“你但说无妨。”

        宝儿跪倒在地上，慌乱说道：“奴婢……奴婢只听那学堂里的旁人说……那王公子骂夫人是……是娼家，又骂小姐是奸生子……”

        庄图南听罢，怒拍了那桌案，口中厉声道：“放肆！”

        他才明白殷离为何这样置气，又为何抵死不认错，沉默了良久，话语间带了几分愧疚：“不是你的错，是爹爹安排不周。”

        他掖了掖床上的被角，说道：“爹爹自会还你们母女一个公道，定要他王弘毅亲自登门道歉。”言罢就大步走出了屋门。

        这日晚上王二又是翻窗而入，殷离趴在那儿，就听见窗户上一声轻响，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来人是谁。

        王二一屁股坐在她床沿边，占据她大半个位置，她不耐烦地挪挪身子，听见王二说道：“殷离，你可真行，王弘毅你都敢打，胆子不小啊，大哥下次要去打谁？啊？”

        那言语间分明带了点责怪的意味，她只觉得委屈，人人都认为是她胆大包天，不计后果地冲动动手，可都不会来问问她，为何要打人。

        越想越是委屈，眼底里就渗出了一点泪。

        “关你屁事。”

        “关我屁事？好哇，我不管你，下次连个给你收尸的人都没有！”他气不打一处来来。

        她把脸埋在枕头间，就拿着个屁股对着他。

        王二看她有些不对劲，平时他说一句，她要说十句来顶回去，这会却埋了头在枕间，一句话不说。

        是真委屈了。他不禁有些后悔方才装的那一阵披头盖骂，于是伸手去探了探她的面颊，果然泪湿一片，他觉得心上咯噔一下，完了，真哭了。

        他忙软了声音，递了自己的汗巾给她擦面，说道：“哭什么？我……我给你揍回来。”

        殷离用他那汗巾吸了鼻涕，声音里还带点哭腔：“前些天还口口声声说要跟我一起揍他，现下要人了反而跑得没了影……”

        “我一个人都能把他打得屁滚尿流。”

        “好好好，你是女侠，这下好了，是为民除害，声张正义，这王弘毅，早该打了。”

        他看着她的后脑勺，感觉到她的情绪有些平复，说道：“看来我所教的那些三脚猫功夫都派上用场了。”

        殷离又挪了一下位置，声音还闷闷的，说道：“他是武家出身，自然要学一点防身之术，本以为只是作防护之需，没想到这家伙也太弱了，三两下就蔫了。”

        王二对她说道：“不是王弘毅功夫太差，而是他从未习过武。”

        殷离一惊，扭了身子就想凑近来听，王二看她吃力，又按了她背下去。

        殷离经他这样一按，一阵抽痛，倒抽好几口冷气，王二着了慌，手忙脚乱，忙道：“对不住，我一时忘了你背上有伤。”

        殷离哭笑不得，说道：“王二，你可真是我的克星！”

        王二等她缓过来，说道：“你可还记得我上次告诉你，王家那战死沙场的长子王靖驰？”

        殷离听了，倒是回想起来，说道：“是了，那关内侯。”

        王二又说道：“我本也以为，这王弘毅出身将门，自应有一身武功，可见面却发现，他下盘虚浮，不似习武之人，你今日与他打斗，以你蹩脚的身手竟也能克制住他，更是应了这王元清，从未教习过他武术。”

        殷离听了，又问道：“他不会武功，与他兄长有何关系？”

        王二说道：“王元清不打算传授其子克敌之术，想是……不希望这王弘毅步其兄长后尘，因此只希望他读书识经，出入朝堂，至少不会有性命之危。”

        殷离听了，恍然大悟间却有些心酸，她轻声说道：“可怜天下父母心……我今日，是不是打得太狠了……”

        她想起那日来庄府时，那个王将军千叮咛万嘱咐，言语里都是他这个逆子，可都是带了万千宠爱。

        王二放柔了声音，说道：“正因王元清过于宠溺，以至于王弘毅嚣张跋扈，口无遮拦，如此下场也是他自讨苦吃。”

        经王二这样一说，殷离对王弘毅倒是生了恻隐之心，想着下次要再见了他，可不能是针锋相对的样子了，王二又在她床边坐了半晌，方才夜间离去了。

        后来的几日殷离只推说在家养伤，没去学堂，其实庄图南的药膏真有奇效，才过一晚，那伤口有出血之处便已结痂，还有些许麻痹的功效，行动起来一点不觉痛楚，更是神清气爽。这玩意儿可要备它好几筐，卖了估计也能值个好价钱。

        这日庄图南正请了王元清来，那王元清入正厅后面容上也带了几分怒气，说道：“天师，您是个明白人，犯事的虽是府上千金，我自信您不会徇私枉法，我那逆子平日间言语过分，常有冲撞，可也不至于下如此重手！我虽是一介武夫，棍棒管教是常有的事，可孩儿无端地受了这等伤痛，如何不令作父亲的心伤呐！”

        庄图南听了，只浅呷了一口茶道：“是庄某疏于管教，才使这孽障生下如此事端，庄某在此给将军赔个不是，只是庄某也要向将军讨个说法。”

        言罢就吩咐老徐道：“老徐，请三皇子入内。”王元清正是惊异，好端端地如何要请了赵烨来，就看见赵烨着了一身绛紫长衫，徐徐进来。

        庄图南与王元清都拱手作了揖，庄图南就道：“区区小事，烦扰三皇子拨冗，还请三皇子为臣等复述经过。”

        王元清内心明了，也说道：“三皇子只管如实说来，微臣内心自有分辨。”

        原是这学堂众监生，或是与王家有厉害关系，又或是抱了不趟浑水的心态，都怕惹了其中任意一方，又是推拒又是躲避，只有赵烨的身份能据实相告，使人信服，庄图南便连夜托信入宫，果然这一日赵烨放课后便赶来了。

        赵烨便将所听所言如实相告，那庄图南听了王弘毅骂殷眉是娼家那一节，又是气得怒拍桌案，王元清更是怒骂道：“这孽畜！简直太过猖狂！”

        庄图南对着王元清说道：“小女拳脚相向，以致令郎受伤，庄某在此替小女道歉，只是将军也需对令郎多加管教，也需令他知道，什么说得，什么说不得，若非今日事端，庄某竟还不知我庄图南之女，如今受了如此言语屈辱。庄某在此也向王将军讨个说法，届时小女及笈之宴，我庄某就要昭告天下，端正小女名分，也要他王弘毅亲自道歉！”

        王元清自知不占理，又恨这王弘毅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什么污言秽语都在台面上说，于是说道：“那孽畜自己种下的恶端，这番下场也是他自食其果！天师放心，我回去自要缚了他来到府上负荆请罪！真是丢尽了我王家的脸面！”

        他是越想越气，想着武夫世家，竟然还打不过一个文文弱弱的小姑娘，又道：“我□□他多年，一点长进都没有！现在被别人打了个鼻青面肿，也是活该他承受！”

        言罢气势汹汹地离去了，庄图南忙谢过赵烨，说道：“多谢三皇子肯如实相告，小女面薄，受了如此屈辱也不肯透露半分，有您如此证言，方才还小女一个公道。”

        赵烨客气道：“天师所求，必有所应。”他言罢又道：“既来此处，在下还想一探殷小姐伤势。”

        庄图南笑着吩咐道：“老徐，快领三皇子去小姐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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