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一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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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王兵败,世家们又慢腾腾地回到都城来。没事的人一样,该上朝上朝。
皇帝开朝,看着大殿之上神色淡定的半朝臣子,也没有以前的愤怒。商讨完太子丧仪,处置完叛王党羽,立刻便将再立太子的事提上议程。
下头阁老不动声色“是否过急?”
皇帝说“早早立了,朕心里也放下了一桩事。”像征性地问一句“众位以为,哪位皇子堪当重任?”
顿时朝堂之上一片热闹。
有说四皇子的,有提十皇子的,一时众说纷纭,就是没有一个提九王。
皇帝坐在高椅之上,静静听着这些老臣子们吵个没休,注视着大殿之外白玉石阶。现在上头的血迹还没有完全洗干净。
吵到最后,寒门那一卦便当先说道“江山社稷,虽是国事,可更是皇帝陛下的家事,溥天之下莫非王土,但请陛下定夺。”
阁老们拦都没拦得住。
皇帝这时候才终于回过神来,说“朕有意立九王为太子。”
阁老们还要说,皇帝就摆摆手“朕累了。”起身退朝。
还不用到第二天,才将将下午晌过了,参九王的折子就雪花一样飞到宫里去。
主旨无非是一样,陈王虽有错,可到底是皇嗣,九王手段残暴,恐难当大任。若为帝君,恐非天下之福。
把告老的前臣都抬了出来。没二天,宫门口就跪了一排。一个个垂垂老矣,边跪边讲,先帝如何,祖皇帝如何。个个身体虚弱,恐怕一个不好,就要死在宫门。可个个也胸怀天下,愿以命为国尽忠。还有名士跑到宫门口大哭,恐暴君当道。
皇帝不闻不问。半个月不上朝,也不看折子。
最后站出来的竟然是徐家。
徐鳞打马,冲到宫门口看着那些哭天喊地的老臣名士,厉声喝问“陈王诛杀太子,难道罪不该死?行暴之人,必当以暴对之。如果连诛杀亲族的罪行,都能得到厚待,不受到应有的惩治,这天下才是真的要完了!再者,你们说九王暴戾,我看不见得吧。若九王真正暴戾,我徐氏一门,早就成了埋在地下的亡灵。九王并不迁罪,分明是仁义之极。”
一时众人静默。但也不走,还是有许多誓要跪死在原地。
九王去了看见,也并不生气,只说“某唯愿天下之民不受战苦,家家有屋不受风雨,户户有田不受饥寒。”
次日起,九王便叫了下仆每天送水送吃的,与年老之人举伞遮阳避雨。一时围观的路人也多了起来,任谁看到都要骂一句“九王这样为民,竟要受这些人的气!先时世族避走,还不是留得我们在城里等死,如今活着的,十户中总有五户是家里死了人的。要不是九王杀将回来,我们还在这里吗?现在又好跳出来作怪了。九王不做太子,难道给你们这些老家伙做不成?”
说“我全家命悬一线,是九王军众救了我们,你们这些人彼时又在何处?”又说“陈王害死了多少人,便是暴尸百年也不足以解人恨!你们这些人,竟要为他说话!还说是什么读过书的人,恐怕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一时民情激奋,还有民众自发拿了家里的烂菜瓜果,跑去砸人的。
那些跪请的人初时不防,竟活活被砸死了一个。
那老翁本来年纪就大了,又有病在身,令晚辈把自己抬到宫门口来,砸中他的也只是个拳头大的果子,他原是想躲一躲,自己没站稳头先着地摔在宫门口,一下就没了。
闹成这样,世族的家将出来护人,民众却越发激奋“现在出来显能耐,彼时你们又在哪里?”又道“也怪道你们不愿意九王将来做皇帝呢,要是天下的人都有了田地,有了生计,谁还给你们使唤!”“凭甚么你们这些人满屋粮食满钵金银,我们却累死累活,无以为继!”
又有人说“他们就是怕九王做了皇帝,把他们的田收了去,发给我们呢。”
两边对峙,不晓得是哪一个丢了一块石头出去,顿时打成一团。
家将们到底还有些顾忌,那些家里死过人的民众却是满腔的恨意。若是那时候世族不走,借了家将出来共同御敌,陈王怎么能进城来?手下再没有半点情面。
民众之中还有人纠结成一大队,跑到世族门口去砸门的。
田氏知道,连忙去把田府和徐府的人都接到周府里来。自己家的家将也都约束在府中。
去田府接人的前脚接走,后脚田府就被人砸得稀烂。说守门的都被一棒子敲在头上打死了。
因为徐府离得远,人竟没接得出来,现在也不知道那边形势如何。
齐田听得心惊,连忙叫人在门口打着锣喊“这是寒门周大人府邸!”田氏死守的事城里谁不知道。也有几队往这边来,听到喊叫,低声商量了几句,就绕开了。
一时之间,城里的世家们人人自危。
半夜里都能看到外头灯火通明,时不时有消息传来,哪一家的家将跟上门的乱民打了起来,打死了好几个人,现在乱民抬了人堵在大门口,打算撞门进去。原先没有聚集过去的乱民,现在都跟苍蝇闻到肉臭,全往那家去了。大半夜那边还人声鼎沸。
打探消息的下仆回来说,个个手里都拿了东西作武器,老女老幼都有。
嫫嫫又担忧又愤恨“原先打陈王要是有这么股劲,难道城就会破了吗?主家有田有地,那些不是天下掉下来的,那是祖祖辈辈攒的。恨别人有自己没有,怎么不恨自己的祖宗不知道发奋些?祖宗不曾发奋,那自己便发奋些吧,至少给子孙留些好,却偏要去害人。这哪里走的是正道呢?”
府里的世仆纷纷称是。
齐田也得了消息,椿办事原来原机灵,现在一天到晚都在外头跑,听到什么事都回来讲给她听。
跟在齐田身边的则是另提了个叫阿桃的小仆过来。阿桃跟椿不同,她是田氏身边嫫嫫的孙女儿,是世仆。
椿讲起外头的恶行绘声绘色“都说没了世族,九王就要分田分地给这些平民了。先时还只是城里传,后来郊野的人都知道了,听说城外头都闹了起来。好多人结伴跑到大姓的庄子上头去抢东西。现在城里好多铺面也都不开张了,一说是哪一家的,人就冲进去抢,抢不走的就砸掉。要不是怕火势不能控制,恐怕还要放火呢。”
才说这个,下午就看到城西半边天浓烟滚滚。看着方向田氏就有些紧张,立刻差人出去问,一说,是关府被烧了,现在形势怎么样还不知道,说是有人困在里面没出来。
田氏不敢告诉田老夫人,又派了好几批人去问。
到了傍晚,那边火势才弱一些,回来的人进门就腿软,说关阁老烧死了。
关家是田氏祖母的娘家。是关家嫡脉三房的女儿。消息报到田老夫人那里去,田老夫人饭都没能吃得下,只说“如今竟有了乱世的光景。”叫了田中姿和田氏来“世族恐怕是不能行了。你们兄妹以后更要相互扶持。”
田中姿还有些不信“百年大族,岂是一朝能亡。”
第二天便传了信来,刘阁老告老还乡去了。刘家是田老夫人的娘家。送信的人来,说刘家打算半夜里走,简服夜奔,家里什么都没带,打算往老家去。田老夫人便是想送,也不得出门。只能嘱咐几句。
李氏出来,眼睛里也含着泪。李家到是没被攻进去,但家里下仆作乱,把李氏长嫂的小儿子给溺死了。被抓了也不认罪,反而说自己解了恨,死也值得。“她原也是世仆,是女儿没了才做乳母的,如今一说,她婆婆为了争这个乳母的位子,生生把她小女儿溺死的。”
田氏警觉,立刻吩咐下去,家里下仆去到哪里必得三人成行。跟着小主人身边,值夜也不得少于五人。家里下仆但凡有哪一户是死了人,伤了身的,必得叫嫫嫫去打听清楚,人是怎么死的,可有恩怨没有。
一时之间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好在田氏一向宽和,便是有处置些人,也都是有理有据,不偏不倚,也从来不断人绝路。只是才被拔了舌头的那些,一个也不敢留,但凡还有亲故一起被买来的,都立刻送到城外的庄子里头圈起来种地去。
押了人出去,嫫嫫还一直在说“你们自己做错了事,原就该打发出去任你们死也好活也罢。可夫人心善,还愿意给你们一口饭吃。以后,你们遇事可都想得仔细些,要是主家没了,谁来看顾你们?同姓同族,有你们这些哑巴的容声之地?”
这些人也听了外头说九王的好话,那可不理,要不是九王,自己怎么会成这个样子?只以为自己以后都完了,现在一听还有事可以做,有饭可以吃。再没有不肯的。一个个都点头。或有不情不愿,看着便是暗恨在心的,下了车嫫嫫就领走交到家将手里。至于以后会怎么样,便不管了。
嫫嫫出门一趟回来说,关家挂了丧幡,竟有人跑到关家去放炮仗,在门口拍手称庆呢。嫫嫫低私下议论,说那些人里头,还有这个嫫嫫相识的几个,这些人平常也不是坏的,这个时候却像疯魔了似的。
“人家死了人,也没有对他行什么大恶。怎么就这样没有人性的事都做得出来。”
又说原先几个去宫门外大哭的名士,草庐都被人掀了。也不知道现在流落到了哪里。
还有外头来信,说顺州也在闹了。到处都传言,九王想叫百姓过得好,可世族还想压榨民众,不给他皇帝做。
好几个地州治官,因为寒门出身在世族面前直不起背来的,现在看到这个形势,背也直起来了,找了由头,抓了世族子弟来问罪,不是强抢良家妇女,就是闹市行凶之类。还有强迫一家母女孙三个侍奉一个的,说人家祖母都已经八十岁余,竟要受这样的屈辱!好不气愤,判了人家小郎君一个五马分尸。
当天就叫了那一家子人不论男女,全站在高台上看着行刑。
十里八乡的人都跑去看热闹,好好一个人,活生生被五辆马车扯得四分五裂。一家子里头当场就吓死了一个。回去家里还有个小娘子自缢死了。只因为这一家虽然是世族一姓,但真也不算是嫡系,远到人家祭祖都跟他们没关系。家境实在只是略好一些,可越是中层的这些,越是在意女儿教养是不是合符礼制。
那小娘子生下来一板一眼,都是往大家娘子去教,走路说话,抬眼看人,接物待人,断然不肯有半点行差踏错的,男女之妨也是严到了天,在家里连兄长都没有见过,一直娇养在深闺里的,陡然被拉到大厅广众之下,连个帷帽也没有,莫约又被台子底下的男人说了几句什么,回家过不了心里的坎,就一条白绫吊死了。
椿去前面听了,回来说给齐田知道。
阿桃怪她“这些东西怪吓人的,怎么好说给小娘子听!”百般不悦,只恨不得立刻就要找良嫫告状去。
齐田说“外头是什么样子知道也没甚么不好的。你瞧那个自己吊死了的,可不就是什么都不知道才这样心窄吗?”心里也是为这突然而来的乱相心惊。不知道楚则居在这件事中,是一个什么身份。
阿桃听了齐田这么说,便也不多说什么。不过到了晚上她阿娘过来送东西给她,免不得还是要说几句“椿也实在太胡来了些。成天在外头跑,我问她出去做甚么,她也不说。还跟小娘子说些吓死人的事。我听了现在心肝还在跳呢。”
她娘却反过来说她“她出去做甚么,四娘都不说,自然是四娘叫她办事。你去打听什么!人家不说给你听有甚么奇怪。”
阿桃怨道“她一个外头买来的下仆……哪里能懂得规矩!我也是为小娘子好。怕小娘子跟着她,学得坏了样子。”
她娘说“你怎么就这么糊涂!你是去伺候四娘的,又不是去当监工的,四娘好不好,自有嫫嫫看顾,有夫人提点。你才将将进了四娘的门,算得了什么?嫫嫫不说话,夫人也不说话,你竟要件件去问,件件评判?”
阿桃没意料自己还落个埋怨“我都是为了四娘好!”
见她不服,她阿娘沉着脸说:“你若是改不掉,我明日就去回了夫人,把你派到别处去,省得自己惹了事还不知道。”
阿桃才连忙说“我再不敢了!”
她阿娘脸色才好些“你原也不是个聪明人,就不要管太多,听阿娘的,以后尽心为四娘办事,不要自做主张,保准没有错。我是瞧得见,四娘子行事自有分寸,你跟着不会有差的。在府里办事办得好,将来的日子才会好,一家人体体面面,日子才得好。”想一想现在的事端,特别嘱咐“为主家尽忠,就算是死了,家里人也只有更好的。你懂不懂!”
阿桃打小就是听这些耳提命面长大的,在这一件事上自然深以为然“不敢忘记。”她今天这样也不是为了别的,真心是为了主家好。
她阿娘这才欣慰些“人活着,没有哪一个容易。要想出头,只是光一张嘴巴皮子不能行。前头茶嫫嫫为什么有那么大的体面?那都不是白来的。我们家为什么这么得夫人青眼?也不是白来的。”
正说着有小仆过来说夫人那边叫,她阿娘嘱咐了几句,便匆匆走了。
宁国这一乱,就乱了莫约四个月。
世家受难,但死不改口。皇帝那边也没有半点动静。五月里李阁老带着一家人跪在宫门,请皇帝为自己主持公道。
提的就是那个母女孙三个伺候一个,最后被五马分尸的那一桩事。
那一户是姓李的,日前举家往都城来,要告本地治官草芥人命。虽然是远得不能再远的亲戚,到了都城还是先往李阁老那里去。原也没有想过真能见到李阁老,可没想到门子一问,还真把他们请到里头去了。
那一家的阿翁跪在李阁老面前,那么大年纪的,哭得泣不成声“我的儿,不说容貌如何过人,但也有几分人才。房里便是姬妾也没有一个,不过是出门遇雨,借住在那家农户,在人家土炕上睡了一夜。那一家穷呀,一大家子人有七八个,统共就一张长炕。我的儿也是禀性和善,不愿意叫他们在地上睡,叫了下仆在地上坐着睡,自己再往炕上放了东西隔开来躺下休息了一夜。第二天还给了他们好些谢礼,他们当时也是千恩万谢。却遇到了这样的时候,那一家人跑来找我要钱,我也是傻呀,给他们不就好了,偏偏不肯上这个当。还把人赶跑了。人一转眼,就跑到治官那里相告。那治官问了一句,查也没有查证,就把人给判了。”
挪着膝盖移到李阁老面前大哭“大侄子,你就出去瞧一瞧,外头都是什么光景!我们可还要死多少人!”
这样的事,也不止李家,但凡有些年月的姓氏一族,哪一家没有这些。老翁还跪在李阁老那里,外头就传了消息来,许家一众人一齐上折子辞官了。
朝野上下,一个姓许的都没留下。
都城里许氏一族,都打包行李要回老家去了。李阁老安抚好了来告状的老翁,又往许家去。许家门口堵的全是乱民,有些军士和家将在外头维持秩序,可也把人赶不走。之前伤的庶民,全被抬了放在大门外,许多人又是骂又是哭。一个不对,恐怕就要打起来。
李阁老还好是便服,见这个情况也走近不得,跟几个家将一道围着许家走一圈,硬是没找到能进去的门。还是有个许家的世仆远远看到了李阁老,挤出来引路。
许家在少有人经过的那一面墙上砸了个一人高的大洞来出入。李阁老问“外头军士是哪里的?”
那下仆说“是从军营那里来的。”如今各官衙自身难保,虽然有向防军求助,可防军那边一直没有回音。往宫里头去的折子也跟丢在了深潭里似的,没个音信。许家的家将又大数都在老家不曾过都城来。
还好军营里头有个副将是姓许的,私自调用了一些人往许家来,要不然,许家大门早被砸了,还只敢派家境好些的军士,家境不好的怕人反水,最后得寥寥几人“如今也不敢拿这些乱民怎么样,怕更激起愤恨再引许多人来。”
见到李阁老,许老爷子神色愤恨“一直小看了九王。”想想也是自己挖的坑,兵权是他们自己交到九王手里。九王得胜,兵符一直没再还回去。对李阁老说“如今,进一步进不得,那些乱民,打死多容易?只怕事态更甚一发不可收拾。可退一步吧,也退不得了。九王这样的手段,登基之后世族也难长久。”说着长叹“没有想到,百年基业就要毁在我们手里。”
李阁老想劝一句,竟也不知道从何劝起。回家路上就听到小孩在唱歌谣。全是歌颂九王如何英武,如何厉害,杀陈王如何神勇,只把他往救苦难的菩萨比。只要他能做太子,将来做为帝君,就要救天下苍生于水火。
李阁老气闷。回家就得了宫里的消息。
皇帝叫了秉笔进长寿殿要写立太子诏。秉笔姓李,是四房幼子。无论如何也不肯写。只跪请皇帝以天下为重,让九王放出兵权平乱。这一跪,是本着被去官的心跪的。
可皇帝任他跪了一天一夜,并不去他的官,只对他说“既然老九不能得人心,可见得他也有不足之处。”也不提兵权还不还,更不说都城治安如何去平,就叫他走了。
李阁老坐在书房里头意难平,一时恼奋,把砚台都砸了。半夜叫了下仆进去,不知道吩咐了什么。
第二天外头就有在议论九王面慈心恨。说九王跟戏子无异,一面假装好人,弄得天下大乱,就是自己想做皇帝而已。什么救不救世的,都是哄骗这些无知民众。
消息不要几天就传得很广,有信的,有不信的,信的骂不信的傻,不信的骂信的居心不良,可人呢,总是更相信对自己有好处的,一心觉得九王当了帝君自己就要过上好日子,到底还是不信的居多。
后来传出来说,抹黑九王的人就是世族那边派来的,形势更加一面倒。
于是每天都有外头怎么乱的消息传到都城来。乱相越演越烈。世族请辞,好多地县,官衙都不开门了,各级府政几乎瘫痪。宫里始终平静,皇帝不上朝也不理政,对外说心忧天下,卧病在床。到是听说九王日日在宫里侍疾。
仅存的几位阁老到是想把这纷乱压制下来,由李阁老主理,才出了几条政令,就被堵在了宫门口。
“皇帝病了都理不得政了,你们还还许立太子。”大骂“居心不良!”被一顿好打。要不是家将冲上来挡开,人都要打死了。
护宫城的近卫不闻不问。好几个官员往回跑,又气又急,质问“你们难道看不见吗?!”
近卫似笑非笑“我们守着宫门,离开半步都是渎职。”皇帝一早与世族不合,近卫都是挑了没什么出身的人。再加上头又有令在,哪里会去淌这浑水。
李阁老鼻青脸肿回了家,哪知道祸不单行。李夫人娘家的侄儿死了。
原是下头庄户交不出租,跑去找主家求情,不知道哪里说得不好,被家将失手打死,这下可好,第二天被打死了的那一家集结了一大群亲眷上门,冲突之中死了好几个民众,这些死的到也并不是死者亲眷,也不知道是看热闹的,还是趁乱闹事的。
就因为死了这几个人,不到半天工夫,到处都在喊世族仗势欺人。前有都城做榜样,风言传到地当民愤更甚,又听说都城里烧了一个阁老都没事,大家还平分了好多东西,于是当天晚上好多‘正义之士’举了火把去讨公道。
这一场乱仗打起来,大乱之中侄儿被打死了。家将护主,当即就打死了二十多个人。结果十里八方的民众都被引了来。连房子都给扒了。
扒了侄儿家的还不算,气不平,说隔壁也是一家,连隔壁的也扒掉。如今不知道哪个打了头,要聚万人入都城‘护九王,为国除害’。那个地方治官是世族弟子,一开始还想平了乱事,但九王出都城的时候,为了御敌,拿了从都城防军到各地驻军一应兵权,他哪里能调动得了。再说本地防军,也难免有亲眷在那些乱民里头。治官怕连自己都保不住,立刻就收拾了行装回家去了。
李夫人看着李阁老脸上青的青紫的紫,再想到自己侄儿,也不禁垂泪“便服一服软吧。”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九王不喜欢世族,要除去总要一段时间,现在不服软,她怕闹起来第二家被烧死的,就是自己夫君。
李阁老即恼怒又无奈,不得不承认,世族走到这一步,已经无力回天了。世族虽然家将了得,可庶民是杀不光的。民愤四起又岂是一姓之族可以承担?至于低头这件事,既然有了打算,就是宜早不宜迟,得抢到其它家的前头。
于是五月里,李阁老终于跪到了宫门口。请皇帝为自己主持公道。
皇帝到还客气,虽然‘病体不支’还是让人派了自己的步撵去,把李阁老接到宫里来。九王扶着他,从高座上下来,他走到李阁老面前一脸关切:“李卿何故跪于宫门?”
李阁老心里便是有一团火,也不显露,跪伏下来,也不提别的,只说自己家那个被冤枉而死的小郎君的事。
皇帝大惊失色“竟有这样的事?”却再不说别的。
李阁老伏身道“陛下体弱,但国不可一日无君,臣以为,该早立太子,监理国事。”
皇帝感慨“也怪朕。太子早逝,朕心中积郁深感疲惫,便犯了旧疾。”他哪有什么旧疾呢,他打小别的不说,能吃能喝能睡。但他说有,就有吧。
皇帝一脸卒郁,问李阁老“朕原想立九王为太子,后听众臣所言,似乎都觉得九王不妥。朕想,□□皇帝早年就教导过,身为君主,断不能一意孤行。也就罢了。现在李卿再提,不知道是想立哪位皇子呀?”
李阁老心在滴血,表情诚恳:“臣以为,当立九王。”
九王站在一边,表情平静。
皇帝挑眉“哦?”喝了内待端来的药,又用了一块蜜饯,才又开口“朕记得先时,李卿是不喜九王的。”在世族面前再没有这样心情舒畅过。
“臣惭愧。”李阁老伏身。
三天之后,李阁老并刘阁老领百官请立九王为太子。
立太子的告书贴得到处都是。皇帝重病,太子监国,都城里四处都喜洋洋的。九王写了告民众书,也不用雅文,用的是大白话,贴出来就算了,每张还派一个站在旁边车轱辘似地念给人听。先是感念民生艰难,后又宣称谁都可以往九王府门口投信。但有什么不平之事,都尽可以报呈。
街坊们坐在一起,都在议论着等九王一心为民,等九王当了皇帝才是好日子呢。
防军也成队地出来巡视,对那些还在街上的民众到也和气,只劝他们快回家去。也还有想裹乱的人,巴不得天下大乱自己赚点好处呢,怎么肯回去,扯着嗓门喊自己忠君爱国。
但巡防官手下一点也不软,抓起来当众绑了游街。边牵着走,边向民众高喊其罪名。这几个人中,一个打着为九王不平的旗号祸害好人家的女儿,先杀后jian,一个喊着忠国爱国却一直趁乱偷别人的东西,连家里穷得只剩一张床的都不放过。
喊了一整天,第二天九王亲手把人砍了。行刑时里三层外三层,没有一个说杀得不好的。这些人坏呀,祸害恶富之人就算了,连穷人都不放过。
街上游荡着那些不怀好意的,立刻就跑得精光。
没半个月,事态就渐渐平息,周家这才松了口气,等街上平静,立刻便差人回田家去,一看田家没收起来的东西都被搬了个精光。哪里还是能住的样子,门扇都被拆掉,不知道被谁抬走了。
齐田带人往徐家去,远远就看到徐家的下仆正在拆门上钉的横条。
先前徐二夫人一看形势不动,立刻就叫了下仆拿了木条把家里各门钉了个严严实实。钉得太多,现在一层层拆下来,门板都没用了。
齐田进门便看到,院子里全是装满水的水缸。徐铮到还好气色“可吓死人了。徐鳞还要天天进宫。我真怕他被误伤。”
“他做宫做甚么?”齐田奇怪。
徐铮说“陛下不理事,九王将近宫防务,交给徐鳞了。”说着十分感慨“没有料到,我们家还能再受器重。徐鳞恨不得为九王去死。”
齐田问“你呢?”
“我?”徐铮十分认真“如果没有九王,我恐怕不能站在这里跟你相谈了。”
见徐家没事,齐田便返身回家,回去的路上椿见齐田脸色不好,便想着说些好消息给她听“那个受了冤枉的小郎君,现在可算得了清白。诬告的那一家都下了牢,本地那位治官听说也获罪了。”这也算得一个好消息吧。
齐田问“诬告之人是何罪名?”
椿想了半天,说“好像割舌。”
“那治官呢?”
椿说“治官杀了呀。案子九王殿下主理,说,譬如稚子无知,若有罪,当属父母监管不力。而庶民不化,未必不是本地治官之责?身为父母官员,却不知事理,不明是事非,不分黑白,其罪当死。”
齐田又问“关阁老那件事又是怎么处置?”活活烧死了一个阁老。总不是小事。
椿说“听说抓不到放火的人。也只能不了了之。不过宫里赏了关氏长房好些东西。”
齐田坐在车中,看着外头人人喜气洋洋,街上一片百废待兴的景像,只觉得由内而外彻骨的寒意。
这时候,突然车子停下来。
椿连忙出去看“甚么事?”
外头的人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椿回来车内,一脸奇怪“那位内官说认得小娘子来。”
齐田把帘子掀开一线,外头有个穿着内官服饰的男人,对她一笑露出一口大黑牙。腆着笑脸“是我啊,小娘子!我是来给小娘子报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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