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漩涡

“小姐！”
  一时情急，婉秋用错了称谓。
  因为顾银韵的脸色突然间变得格外糟糕，像是随时都会晕厥过去。
  她反应很快，察觉到自己失言后，立即紧张地左右观望，见殿外守候的宫人都在偷懒打盹，并未注意到这边，才稍微放心下来。
  “娘娘。”婉秋压低声音，“我们往廊边走走。”
  言罢，她扶着，或者可以说是半背着顾银韵走下青鸾殿前的石阶，往右侧悬挂着宫灯的长廊中一拐，避开宫人，在一个僻静处坐下。
  不远的一段路，两人挪蹭了很久。
  终于可以歇下时，顾银韵已经意识不清，完全失了力气。
  “困了。”娇小的少女额头抵着栏杆，呓语。
  她乏得很，脑袋空空，停止思考，一心只想睡觉，偏身边有个人吵的很，边推搡着她边“小姐小姐”地叫唤。
  顾银韵眉头皱的要倒竖起来。
  “困了，要睡觉。”她缩了缩脖子，把头藏进大氅里，分外倔强地重复，“我要睡觉了，我已经什么都不想……”
  什么都不想思考了。
  就这样摆烂，一觉睡他个天荒地老。
  忽然舌尖一重，一颗药丸堵住了她的絮絮碎语，并很快化作苦涩黏腻的药汁，沿着喉咙一路滑进胃里。
  顾银韵骤然瞪圆了双眼。
  她呆滞着，感受着药物顺着喉管缓缓向下，被胃壁蠕动着吸收分解，散进血管里去，刺激她每一个困顿的神经。
  然后……她突然就不困了。
  脑中迷雾散去，思绪分外清晰。
  虽然四肢依旧绵软无力，但也不再会像被下了迷药般昏昏沉沉，恨不得倒头就睡了。
  “你喂我吃了什么？”将大氅更加裹紧了些，顾银韵沉声问道。
  她语气少有这么严厉的时候，陡然如此，婉秋竟有些被吓到，定了定神才回答：“是公子给的药。”
  继而解释道：“公子将大氅递与我时，悄悄把这颗药丸塞进了我手中。公子果然待小姐极好，小姐也该多为公子着想才是。”
  顾银韵没有理会婉秋，尽管她内心承认婉秋说的是对的。
  她在想顾钰。
  就在方才，顾钰救下了她，在她最痛苦无助的时刻。原主记忆中那些来自顾钰的温暖不是假的，她确实有一个非常疼爱她的哥哥。
  需要承认，顾银韵有些嫉妒。
  此前她从未感受过来自亲人的爱，在她原来的那个家庭中，父母冷漠，弟弟娇纵。
  自她记事起，父母对她说过最多的话就是抱怨她总是生病，害得他们浪费许多许多钱，并痛斥她是个赔钱货。
  所以成年之后，顾银韵就毫不留恋地离开了那个家庭，一个人孤单地过日子，并于某个不经意的瞬间……
  穿越到了这个世界。
  论迹不论心，无论顾钰居心如何，他对原主的体贴和关怀都是实实在在的。
  因此书中的记载更让她感到恐惧——
  为何后来顾钰能那么冷酷地弃原主于不顾？中间这段漫长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难道说，权利能将任何人腐蚀成冷漠无情的怪物，就连顾钰这样的人也难以幸免？
  不，她不想那样。
  顾银韵想要改变。
  不仅仅是改变原主悲惨死亡的命运，也想要改变白鸾覆灭的这出悲剧。她想，只要阻止了顾钰对季寰的暗害，让前者顺利继位的话……
  往后种种，兴许就都不会发生。
  顾银韵深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眸中写满坚定。
  她遥遥看向青鸾殿，与灯光昏暗的廊道相比，殿内烛火辉煌，光辉灿烂——
  那里坐着白鸾帝国最尊贵的一群人，他们饮酒奏乐，最终在互相算计中步入死亡。
  “婉秋，我们回去吧。”顾银韵道。
  “可是小姐……”婉秋似有顾虑。
  顾银韵笑笑：“天凉风大，回到殿中还能暖和些。放心，我不会再贪酒了。”
  她要清醒着踏入漩涡，然后挣出一条生路。
  ……
  顾银韵还没回到漩涡中心，就被拦下了。
  她在青鸾殿外遇到了三皇子妃，那个端庄大方，又沉默妥协的女人。
  三皇子妃孤身一人，身后没有伺候的丫鬟。见顾银韵要回宴会中去，招招手拦住了她：“银韵，别进去，他们在商量很重要的事情。”
  见顾银韵面露疑惑，她补充道：“是不能被我们知晓的事情，宫人们都被赶出来了，我也一样。”
  顾银韵心中狐疑。
  一来，她不记得自己与这位三皇子妃好到了对方可以亲切地唤她“银韵”的程度。
  二来，三皇子妃手中似乎攥着什么东西，隐在宽大的袖袍下，让人看不分明。
  她环顾左右，又确实看见了殿内侍奉的宫人被赶在场外，其中，好像也包括了跟着顾钰的那个小厮。
  “男人有男人们的事情。”三皇子妃又道，“等他们出来还有段时间，我们去花园里走走吧。”
  顾银韵想要拒绝：“花园里冷飕飕的……”
  我等在这里就好。
  三皇子妃却说：“他们说禅位礼原定于年末举行的，眼下要推迟到来年三月末。这之前，除了翊府你的兄长，没人知道皇帝准备举行禅位礼。”
  “还在闺中时，我就听说季氏一族血脉中潜藏有疯狂的病症。可皇帝才到不惑之年……银韵，据我所知有一种药物……”
  三皇子妃暗示地看向顾银韵。
  宴席中的她木讷寡言，很难想象，原来她也有一双灵动会说话的眼睛。
  三皇子妃可能知道些什么。
  顾银韵旋即改口：“也好，在这里也是干等着无聊，就去花园里看看吧。”转头看一眼婉秋，“你跟着我，不要走远。”
  “是。”
  婉秋虽然有着不少毛病，但真正干事时，还是挺贴心的。顾银韵同三皇子妃说话的功夫，她便寻来了一个手炉和一盏提灯。
  将手炉递给顾银韵，她自己则提着宫灯跟在后面。
  三人往花园的方向走。
  婉秋落后顾银韵一个身位，即将转入花园时，忽察觉到背后一道灼灼的视线。
  回眸一看，是晟夏，顾钰多年的仆从。
  年轻俊朗，英姿勃发，在翊府时他们就时常撞见。手炉和宫灯，都是他送来的。
  保护好小姐——晟夏的视线应当是这个意思。
  婉秋点点头。
  她会的，就算是为了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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