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23（下）

23（下）

        翌日。

        才九月初，竟已经有些秋高气爽的感觉。

        猛京阁在秋日里也是如画的美。

        石阶上，苏茉莉独自坐着，她起得很早，背了一些单词，然后放下课本，看着停在树梢上叽叽喳喳的小鸟，看着慢慢凋谢的花。她感叹，时间过得真的很快。她总爱坐在这里发呆，而每次心境都不同。

        这么早，裴盛炎就打来了电话。

        苏茉莉很快就接了：

        “才七点多，你就起来了？”

        “嗯，我一向起得早，吃早饭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的关心，她竟有些不适应，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不对，应该说是变成了一个人。

        她笑了几声。

        “笑什么？”他疑惑。

        只见她又笑了几声才说，“没事，就是想到第一次存你号码的时候，给你备注了变态死龙，而且我就是故意接了电话不说话，故意气死你，结果你真的很生气。”

        说着，她又想起一句话，清了清嗓子，又模仿起了他，“以后无论你在哪，在做什么，只要是我打电话过来，你都必须要接。”

        说完，苏茉莉又大笑了几声。

        另一头，裴盛炎也跟着轻轻笑了几声。

        那些回忆，清晰、熟悉但又有点陌生，毕竟，他们都变了。

        “现在问我有没有吃饭，我还真不适应。”她笑道。

        “那你喜欢现在还是以前？”他问。

        她单手托腮，鼓起小脸，“嗯，喜欢以前，也喜欢现在。”

        顿了几秒，她害羞的补了一句：“只要是你。”

        电话那头，裴盛炎笑得很开心，心底被她的暖包围。

        原来，人只要被爱过，就会依赖，再想独行，都会变得困难。如果说，五年前分手时，他恨过为什么苏茉莉要撬开自己冰冷的心，那现在，他非常感激她的出现，因为，试着做个略微柔软的人，可以获得更多快乐。

        电话挂了后，苏茉莉没起身，双手撑在台面上，仰起头，看着蓝天，时不时还笑着。很久，没有这样自在舒坦了。

        大概，解铃真的还须系铃人。

        院子一旁，蓝天鹰一直悄悄的站着，看着，听着。

        他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他知道小姐还是喜欢裴盛炎，另一方面，他真的害怕小姐驾驭不了这个生性孤傲的男人。在他明白小姐和自己的心意后，他就不曾打扰过她的感情，但他不求别的，只求小姐可以过安稳宁静的生活。

        大厅里的早餐香飘四溢。

        沈怡梅这几天也是非常开心，脸上总挂着笑，因为她终于和炎儿走近了一些，以及茉莉也终于找回了开心。

        她一口气做了很多吃的。

        “梅姨，你这一早，直接做了不止三个人的量啊。”

        望着满桌好吃的，蓝天鹰夸了一句。

        “那不是因为你难得回来。”沈怡梅笑着瞅着他，“自从你和小荷在一起后，你说说，你回来过几次，要不是小荷去出差了，你能回来？”

        她略叹口气，“哎，儿大也不中留啊。”

        当然，她心底是开心的。

        被说中了，蓝天鹰没法反驳，直接端着碗，埋头吃起了馄饨。

        苏茉莉心里藏着事，拖着略沉重的脚步，慢悠悠的走到了桌前，坐下了，也迟迟没动筷。

        “小姐，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蓝天鹰给她剥了一颗鸡蛋，递到了她的碗里。

        “茉莉，没事吧？”

        沈怡梅见她脸色不好，以为她生病了，跑过去，拿手背碰碰了她的额头，发现没有发烧，心落了下来。

        “我……”

        苏茉莉坐得笔直，小手搓到了一起，然后又揪了揪毛衣的扣子，“……我有件大事想说。”

        “什么事？”

        他们几乎异口同声，很是惊疑。

        她还是不敢说，迟迟不敢抬头。

        蓝天鹰多想了一些，担心过了头：“小姐，你不是怀孕了吧？”

        很快，他被沈怡梅拍了拍脑袋，“天鹰，不许胡说八道。”

        “小姐，你到底怎么了，你好好说。”

        蓝天鹰往苏茉莉身边靠过了一些。

        做了一夜的准备功夫，心底反复练习了好多次，苏茉莉上阵了还是有些忐忑了，不过，她想，都是一家人，接不接受都要坦白。

        她用力了扯了一下扣子，攒了勇气，抬起头说：“我想搬出去和裴盛炎住。”

        没有一人说话，空气凝固到窒息。

        只见蓝天鹰越来越生气，他把勺子一扔，组织了一下语言，生怕说得太过激，“小姐，是他提的吗？”

        “嗯。”

        苏茉莉怯弱的点点头。

        “小姐，你听我说。”蓝天鹰掌心合上，握成拳，脸色不好看，“我是一个男人，我很了解男人提出这个想法是要做什么，况且，你们刚和好。”

        他没有过激的指责，而是换了种呵护的方式，“要不要过段时间再决定？”

        说到底，他还是对裴盛炎没有信任感，他疯狂害怕小姐这次付出更多了，如果结果不好，她会比上次更崩溃。

        “是啊，茉莉。”

        虽然对方是自己的儿子，但沈怡梅也是担忧的，“天鹰这次没说错，你虽然已经快22岁了，但是……”

        苏茉莉知道大家的担忧，她起身，拉住了沈怡梅的手，“我知道我在做什么的，我知道你们想好好的保护我，但是，和谁恋爱、结婚，都会有风险，从小女孩到女人要经历的事，总要经历的，我不怕的。”

        蓝天鹰和沈怡梅久久出不了声，就这样看着她。

        她柔柔的笑了笑，“过去遭受的痛苦，都刻在我心里了，我比谁都想保护我自己，决定接受他不是脑热，是因为他对我做了很多，可能往后任何一人都无法对我做到的事，所以，我想再相信他一次。”

        说完的时候，笑容沉下，眼睛和鼻子都有点红，“搬过去他一起住，是因为，想更了解他，也让他更了解我，填补五年里我们的空白。”

        沈怡梅也红了眼眶，她没再反驳，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像妈妈一样给她一些温暖和祝福。

        蓝天鹰也只叹了口气，没说了。

        突然，门被叩响。

        清早谁会来？

        苏茉莉跑了过去，打开门，看到裴盛炎的一瞬间，她惊讶的呆住，很小声的问：

        “你怎么来了？”

        裴盛炎只轻轻一笑，然后走了进去。

        “炎儿？”

        沈怡梅一惊。

        蓝天鹰也再次放下了勺子。

        晴空万里。

        未凋谢的花还是娇艳明媚。

        这里还是没变，还是那么漂亮，却安静了许多许多。

        这是五年后，裴盛炎再次踏进猛京阁。虽然环境那么美，但他内心是沉重的，尤其是，当他看到大堂中央，没了苏猛京的身影时，他的愧疚感再次涌来。

        这是像粗藤死死缠绕了他五年的心结。

        “炎儿，坐。”

        自从俩人关系缓和了一些后，沈怡梅对待他也自然了很多。

        待裴盛炎坐下后，沈怡梅给他端过去一碗馄饨。

        “快吃吧，梅姨的馄饨堪称第三街一绝。”

        蓝天鹰瞅了一眼他。

        裴盛炎拿起了勺，吃了起来，的确是家里的味道，很香，味道很鲜美。

        不过，他来这里是有正事的。

        他又放下了勺子，拉住了身旁苏茉莉的手，紧紧地得握住，说去：“我是来接茉莉和我一起去住的。”

        原来如此。

        虽然苏茉莉拒绝让他开口，但看到他亲自来说这件事，她还是很满意的。

        沈怡梅点点头，“茉莉已经和我们说过了，我和天鹰尊重她的决定。”

        裴盛炎转眼低头看着一直在笑的苏茉莉，有些佩服这个小丫头，竟然自己搞定了这件事。

        不过，他还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

        “我想去看一下京爷。”

        突然，裴盛炎的话，打破了沉默，以及让所有人心头一震。

        都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好，我带你去。”

        接话的自然是沈怡梅。

        她起身，带着裴盛炎去了书房，苏茉莉也跟在后面。

        中式的书房，是满墙的书卷气息。

        木窗打开着，光影并不明亮，安静得有些沉重。

        苏猛京的遗像放在木柜上。

        虽然，这一关最难过，但裴盛炎终究要面对，这是他犯下的过错。

        沈怡梅没有跟进去，只站在门边。

        裴盛炎却牵着苏茉莉走了过去，每一步都很压抑。他在遗像前站定，没有一丝逃避的看着苏猛京，他依旧威严。

        他想起那时，他在书房里，拿生意和苏猛京交换，要定了他的女儿。那时，他根本不懂什么是爱，只知道，他要的就一定要要到，无论她是谁的女儿。

        可是，当他触及到爱的时候，为时已晚，他害得一个家庭支离破碎。

        虽然，现在没了苏猛京的阻拦，但是他并不开心，如果时间可以重来，他哪怕放开苏茉莉，也想让她拥有一个完整幸福的家庭。

        此时，虽没人说话，但苏茉莉已经开始难受。

        突然，裴盛炎重重的跪在地上。

        “阿炎。”

        苏茉莉吓了一跳，说不出一句话。

        门边的沈怡梅也惊了，木窗外，蓝天鹰一直看着。

        不顾旁人，裴盛炎必须要下跪，也可以说，他就算下跪了，他也无法原谅自己。继而，他又重重的磕了头。

        “京爷，对不起。”

        这是，裴盛炎五年来最想说的一句话。

        简简单单五个字，但仿佛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呼吸很沉，心底剧烈的痛。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抬起头，看着遗像，继续说着要说的话：

        “京爷，过了五年，我还是要从这里带走您的女儿，如果您在这里，肯定会让我挨几次苏家的家法。但我宁愿我去承担这些，也想今天是从您手上，正大光明的带走茉莉。”

        他克制着痛，但还是略带哽咽：“我知道我从不是一个安稳的人，跟着我只会有危险，但我很感激茉莉从以前到现在，都愿意信任我，不惜与你反抗也要和我在一起。我辜负过她一次，这次，我一定不会让她失望，更……”

        他重重提起了一口气，说去：“……不会让您失望。”

        一旁的苏茉莉已经小声抽泣了起来。

        沈怡梅和蓝天鹰也不是滋味。

        突然，苏茉莉跪在了裴盛炎的身边，握着他的手，看着爸爸的遗像，微微颤抖的说，“爸，我发誓，是我自愿的，他没有胁迫我。”

        裴盛炎看了她一眼，轻轻冷笑。

        而后，她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带着哭腔却傲娇的笑了笑：“惩罚他的方式，就是让他照顾我一辈子，为我做牛做马，让我欺负他一辈子。”

        她转眼，盯着他，示意他，“快，和我爸爸发誓。”

        他又是无奈一笑，当然他一定会这么做。他抽出手，反手包住了她的小手，然后牵到了自己的身前，对着遗像发誓，极致得认真，发自肺腑：

        “京爷，我做完第三街的项目，就会彻底隐退，不再争抢，做个安稳的人，好好照顾您的女儿，支持她、成就她。”

        这是他从未提起的决定，为了她，做的决定。

        众人一惊。

        尤其是苏茉莉。她死死的看着裴盛炎，完全反应不过来。

        他先是解散了青龙帮，现在竟然又要放弃裴氏，放弃他一直以来最看中的权力。他是那么一个野心勃勃，又锋芒刺眼的人。

        竟然为了自己不惜放弃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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