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林尚兮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又回到了十四岁那年。

        那年冬日，她娘亲的身子越来越差，终于在一个雪夜里去了。

        王氏就在林尚兮的面前闭上了眼睛，青竹已经泣不成声，可林尚兮自己反而一反常态，半颗眼泪都掉不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她心里是很痛的，然而就是哭不出来。

        她在王氏的床前跪了半晌，随即便游魂般的走了出去，青竹正在替她已经冰冷的娘亲换装梳洗，没有跟上来。

        所以她出了那个破落院子，便从她以往惯常偷溜出去的狗洞钻了出去。

        牛毛般的雪花还在不断的飘落着，飒飒声响不绝于耳。虽是深夜，整个燕京大街上白茫茫一片，犹如白昼。

        她一步一步的走着，地上的落雪被她踩得“咯吱咯吱”响个不停，在这寂静的午夜格外明显。

        林尚兮一直低着头，漫无目的的走着，没多久身上就全被雪水打湿了。雪越来越大，她身后那些小小的脚印却越来越浅，最终被重新坠落的雪花掩埋，与周围融为一体，就好像她没有从这里走过一样。

        林尚兮深吸一口气，脚步停了下来，她僵硬的转身，看着她身后那最后一个还看得清的脚印发呆。许久，终于连那个脚印也看不见了。

        脸上冰冰凉凉的有什么东西坠落，她初时以为是雪花，可那东西却越来越多，有一滴掉在雪地上，打出一个很小很小的洞，那小洞也是瞬间被填埋。

        胸口那里太闷了，林尚兮一手抓着胸口衣襟，一手按着膝盖，弯下腰大口大口的喘气，仿佛这样就能好受些。

        喘气声越来越大，大到林尚兮不禁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她有那么大声吗？

        她最后吐了一口浊气，缓缓的站直了身体，这才看见面前立着一物。

        那是一匹狼，通体墨黑的狼！

        那狼就站在她几步远处，尖齿外露，鼻子一皱一皱着，发出沉重的吐息声。

        原来不是她的呼吸声那么大。

        那狼身上也被雪水打湿，空气中传来一股腥臭难闻的味道。

        害怕的情绪只有一瞬间，继而林尚兮便又觉得有些欣慰，雪夜遇狼，孤身一人，下场可想而知。

        她想跟着娘亲去，可她没有那个勇气，如今倒是好，这狼倒是可以帮自己一把。

        想到这，林尚兮嘴角缓缓扬起，紧接着她双手突然打开，纤细的脖子高高扬起，心里喊道：“来吧，来吃了我吧，这样我也就能解脱了。”

        她闭上了眼睛，静静的等着被尖利的牙齿刺穿咽喉，却只听到一声痛苦至极的呜咽声，接着便是一声沉闷的重物撞地声。

        林尚兮半晌等不到那狼咬她，这才睁开了双眼，就看见那狼倒在她面前，那块雪地也被它弄的略显凌乱。那狼头上插着一把匕首，匕首从狼头顶部刺入，从下颌穿出，狼头底下的雪，已经被染成了一片刺眼猩红色。

        “喂，小妹妹，你是不是疯了？”

        头顶突然响起一道懒散的声音，林尚兮蓦然抬头，只见她眼前的屋顶上，坐着一个黑衣的男子，那男子一腿屈起，右手随意的搭在上面，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隔着不断坠落的雪花，林尚兮看不清他的模样。她还是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定定的瞧着那男子，许久后，那男子大概是没想到一个小姑娘居然能憋这么久话，他叹息了声道：“行了，你年纪轻轻的何必想不开，快回家去吧。”

        “家”这个字让林尚兮有了一点反应，她慢慢的放下手臂，低声呢喃：“我没有家。”

        那黑衣男子一顿，道：“你是乞儿吗？”说完又看了下她的穿着，感觉不是很像，想来是哪个穷苦人家的闺女吧。

        他正犹豫着该如何处理这随手救的小孩，便听那小女孩略显稚嫩的声音响起：“你是谁？”

        即便非她本意，可这人到底救了自己一命，娘亲在世时曾说过，永远不要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能活着比什么都好。刚才是她一时忘记了，冷静下来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行为有多愚蠢，娘亲知道了一定很失望。

        这人救了她，便是她的恩人，恩人的名字总要记得。

        也不知是不是林尚兮的错觉，她问完后，那人似乎犹豫了一瞬，她猜想是不方便告诉她自己的名字，林尚兮正要开口，那男子却道：“在下是陈怀瑾。”

        陈怀瑾？林尚兮眨了眨眼，这个名字她好像在哪里听过，但却想不起来他是谁。

        林尚兮微微福了福身子，小声道：“林尚兮多谢这位哥哥救命之恩。”

        那黑衣男子道：“行了，你家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林尚兮环顾了下四周，心想原来自己闷头走了半天，连林府所在的巷子都没成功走出呢。

        她抬手指了指巷子尽头的林府，道：“不用了，我家就在那里。”

        那男子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道：“原来你是林尚书家的啊，那赶紧回去吧，天寒地冻的，你小小年纪可别冻坏了身子，我也先走了。”

        林尚兮轻轻嗯了一声，再抬头去看，屋顶上哪还有半个人影，她正要转身离开，视线突然被一个物件吸引。

        她慢慢的走了过去，发现刚刚那男子所坐的屋顶下的雪地上，放着一枚玉佩，形状简单，不过林尚兮不识货，不知道这东西值不值钱。

        她猜想应该是恩人刚刚不小心掉下来的，林尚兮将那玉佩捡起，放在手中查看，发现玉佩一面雕刻着繁琐的花纹，另一边却刻着一个“肃”字。

        她终于想起来了，陈怀瑾就是当今陛下的胞弟，年轻的肃王殿下。他前一阵子才封了亲王，怪不得自己会觉得耳熟了。

        林尚兮将那块玉佩收进怀里，心道有机会见了面，得把这个还给他。

        她又踏着雪地往回走，心境与出来时大不相同。

        梦境到此处戛然而止，耳边的声音很吵，林尚兮沉沉的睡去了。

        她醒过来后，就发觉所处之地很是陌生。

        她躺在一张床上，身上盖着墨色锦衾，上面用金线绣着一副松鹤延年图。

        这个房间看着清新雅致，却不是自己的。林尚兮掀开衾被坐了起来，许是用了力气，颈上传来一股细微疼痛，林尚兮伸手摸了下，触手所及像是缠了一层细软棉布。

        她又低头看了下，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裙已经被换过了，现在穿着一身白色寝衣，有些大，不像是她自己的。

        林尚兮脑子一时有些转不过来，摸着那层棉布发起呆来。

        “姑娘醒了。”

        听到这声略带着惊喜的声音，林尚兮才发现屋内还有一女子，那女子本来坐在一边的凳子上，看她醒来忙起身走了过来。

        林尚兮下意识道：“红梅？”

        那女子一愣，诧异道：“姑娘认识婢子？”

        林尚兮也僵住了，眼前的女子的确是叫红梅没错，她也的确认识她，只不过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而且，红梅不是肃王府的丫鬟吗？

        顾不得心下疑惑，林尚兮忙道：“哦，我半睡半醒的，好像听到有人叫这两个字，随便猜的。”

        这借口显然很牵强，不过红梅只是轻柔一笑，并未多加在意。

        红梅上前将她按着脖子的手拿了下来，道：“姑娘的颈子上受了伤，小心别碰着了。”

        受伤？那应该是之前那伙人将剑横在自己脖子上，不小心割伤的。只不过不是特别痛。想来伤口也不是很大吧。

        “这里是哪儿？”

        因为红梅，她大概已经确定了是谁救的她，只是

        红梅道：“回姑娘，婢子是肃王府的丫鬟，这里是王爷的卧室。”

        林尚兮接着道：“我这衣裳？”

        红梅又道：“这是王爷的寝衣，昨晚您的衣裙有些脏了，王爷让婢子帮您换了。”

        “你们王爷”林尚兮欲言又止，惹得红梅疑惑看向她，她本来想说你们王爷这么穷吗？非要把她放在自己的卧室，而且居然连个女人的衣服都没有吗？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无论如何，昨晚救她的人毕竟是陈怀瑾，她不好再斤斤计较，遂改口道：“你们王爷现在去哪儿了？”

        红梅道：“王爷一大早就进宫去了。”

        林尚兮哦了声，心道原来天已经亮了，她这会才感到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是不知青竹如何了。

        想到此处，林尚兮又对红梅道：“你的衣裙能借我一套吗，我出来久了，家中该挂念了。”

        红梅从一旁的柜子中拿出了一些小瓶瓶罐罐，道：“姑娘莫急，王爷已经派人去林府带您的侍女过来了，想必这会儿也该到了。”

        正说着，青竹的声音就从门口传了进来，林尚兮循着声音看去，就见青竹一脸慌张的跑了进来，看到她时双眸即可湿了。

        “小姐，可担心死婢子了！”

        青竹一进来就扑在她床前，握着林尚兮的手细细打量了一番，看到她脖子上缠着的软布时眸子明显暗了下来。

        “小姐，疼吗？”

        林尚兮道：“还好。”

        红梅这时在旁边道：“青竹姑娘，这些药都是王爷给的，每日外敷三次，不消一个月，伤口定然能痊愈，且不会留疤。”

        青竹忙接了过来，道：“谢谢。”

        有了青竹，红梅便说了告退，林尚兮忙出声留住她：“红梅，还是麻烦你借套衣裙给我，王爷卧室，我待着不好。”

        知道身上穿的是陈怀瑾的衣裳，还是贴身的寝衣，她浑身都不自在，总觉得这衣裳像是带了刺，扎得她难受。

        可红梅只是冲她一笑，便即退了下去，留下林尚兮一脸茫然。

        什么意思，重活一世，陈怀瑾府上这么穷了，连件女人的衣服都舍不得借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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