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王老支书

第16章王老支书

        王德庆是陆西之的老泰山。

        他年轻时挨过饿，吃过苦，当过兵，在边疆服役，是那个年代村里极少的有机会走出去见识过世面的人，头脑灵活，城府极深，在部队入了党，复员回乡，先是当村长，后来当村支书，一干就是几十年，时至今日，村里人还喊一声老支书。

        当年王德庆领着村里人修路挖渠、开山种林，做了不少好事实事。改革开放之初，穷乡僻壤之地，能出个正儿八经的大学生，简直是全村的传奇与荣耀。陆家是外姓，陆西之年少丧父，孤儿寡母的，在桂花村势单，王德庆对陆家有恩，当年陆西之读高中的学费生活费，王家帮补不少，后来读大学虽有奖学金助学金，生活上也没少照应。他也不太懂什么博士什么海归，也没图多大回报。陆母虽没文化，但知恩图报，对王春凤从小看到大，麻利能干心不坏，踏踏实实伺候自己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儿子，也是当妈的一点私心。

        王德庆三个儿子一个闺女，极中意闺女这桩婚事，有个在大学当先生的姑爷，王家这些年脸上着实风光，到底闺女也捧上了铁饭碗，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远近乡邻多少人羡慕？！况且，这些年王春凤明里暗里光顾娘家的也不老少了。陆西之从来不过问，原也是应该的。不曾想这姑爷越来越忙，越来越发达，王德庆一家子没多少文化，一年难见上一面，搭不上几句话，礼数上大体过得去，也就行了。王春凤偶尔回娘家抱怨两句，王德庆也不怎么往心里去，毕竟女儿配不上人家，他当爹的还是有数的。男人嘛，在外面甭管什么狐狸精，只要不带回家，屁大点事！

        王德庆三个儿子五个孙子，只有王春凤一个闺女王金华一个孙女，虽在农村，闺女太少，看得还是重的。王金华有姑姑的成功道路激励着，死活不在农村嫁人，投奔姑姑姑父而来。王德庆原想着自己没头脑的闺女一味只晓得撒泼，姑爷读书人一时气急，离家单过，哪家夫妻不吵架拌嘴的。姑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过惯了的，等气消了自会回心转意，哪里料到他陆西之坚决要离婚。王德庆暗自盘算：糟了！这关口…只怕难过！索性在云泰苑陪孙女王金华住了下来，少不得拼了这把老骨头，还得从长计议。

        陆西之是母校华大的客座教授，在华大也带了博士生的，寒假刚过，就前往华大处理形形色色积压的事务，好不容易处理完，半个月来一口气都没休息，就是想挤出三天时间，飞东北给那小子一个惊喜，架不住郝院长一天几个电话召回，学院今年的一个博士点一个博后流动站申报工作启动了。

        陆西之站在候机大厅，眺望远方天空一架一架升空的飞机，心情落寞。从中秋到春节，一晃三四个月了，听说老丈人亲自坐镇云泰大宅，一直没有个态度，聂锋快博二了，这样得过且过的日子，两个人都十分警惕，没有轻易露出端倪，陆西之还是过得如履薄冰。

        两个人都忙，当然陆西之更甚，总是在短暂的欢愉之后，熬着漫长的等待。聂锋食髓知味，正是虎狼之年，每每把人折腾得爬不起床。十四岁的年龄差，陆西之回想聂锋在床上恨不得把自己拆吃入腹的样子，摇摇头耳朵红了。这些年寂寞太久太久，陆西之无法回到没有聂锋的日子，有聂锋日子才有了温度。长痛不如短痛，是该登门拜会老丈人了，陆西之暗下决心。

        初春时节，陆西之拎上好酒好烟，在晚餐后按下了云泰苑自家房铃，王金华开的门，惊喜地忘了喊人，扭过头直叫：“爷爷，姑，陆姑父回来了！”王春凤正在厨房麻利地收拾碗筷，闻声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僵在原地，还是侄女跑进来拉她出来，正看见翁婿两人在客厅沙发上刚刚落座，忙示意赶快倒茶，一回想，不对，怎么跟招待客人似的。

        陆西之半起身接过王金华手里的茶，轻声道谢，王德庆哼了一声：“谢什么，一个晚辈。”

        “早就该来看望您老太忙，这是给您带的。”陆西之推推摆在茶几上的礼盒。王德庆挥挥手，示意姑侄二人上楼，翁婿要好好谈谈了。王春凤不放心，又不敢忤逆父意，不得已一步三回头地和侄女上了楼，关上卧室门。

        王德庆脸色和缓一些，不紧不慢的说道：“前一阵子，听春凤说，你是什么来着？国家杰出人才？”陆西之不置可否，老王点点头：“好好！你们老陆家出人光宗耀祖呀。”

        “没有您当年对我和我妈的关照，没有今天，这个，无论到了哪一步，我都认，是我对不起您。”陆西之把话拉回来。

        王德庆一笑：“不能这么说，这你的造化，你自己的努力。读书，我是知道的，苦着呢，咱村里几个人吃得了这苦？！”陆西之哑然笑笑，不做声，他知道王家最有水平的还是这个老泰山。

        两人喝着茶，都没再开口，气氛有些僵。老人的手前些年有些抖，陆西之看看现在似乎更厉害了，问道：“您老身体咋样？我看着精气神很不错。”

        “唉，还行，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看王德庆咬死不开口谈正事，陆西之虚咳一声，正色说道：“您老知道，我和王老师结婚十多年了，她心里不痛快，我也这些年聚少离多，她一个人守着这大房子也孤单，我心里愧疚，终究是我对不起她，对不起王家。”

        王德庆喝了一口茶，没有接话的意思，陆西之既开了头干脆竹筒倒豆子，继续道：“这一年我在云岭那边过得挺好。您老知道，学校食堂、餐馆、超市、生活服务这些都有，生活也方便。我自小一个人习惯了，总捆着彼此都不如意，耗下去没意义。我我希望离婚，我能办到的，您老发句话。”

        窗外，春雨绵绵，屋里静得连掉根针都听得清楚。王春凤害怕担心极了，进了主卧就不出来，王金华躲在楼梯转角，屏息静气地偷听。王德庆沉思不语，这姑爷是开门见山谈条件来了，听话头，大有不惜代价也要了断的意思。外面没人，不至如此啊，年轻时不见在外面花哨，现在四十出头的人了，功成名就，怎么倒豁得出去了？！这是不但有了人，还要扶正嘛。

        “西之呀，男人嘛，我理解，都是这么过来的。春凤没文化，刀子嘴豆腐心，不晓得轻重，我也骂了。你之前也说了，财产都给春凤，就这一点，是个爷们，我服气。春凤不依，我也不答应，不是钱的事！你愿净身出户，看来外面的人不简单啊。”王德庆说到这里，断喝一声：

        “我虽年纪大了，眼睛不瞎！”

        陆西之有些心惊，老爷子不愧是老江湖，表面不动声色，依旧不急不躁：“该说的话，我上次和王老师小王都说了，您老应该也清楚。好聚好散，何必再等一年，法院判，没有孩子，财产问题我不在乎，有必要吗？!王老师四十不到，日子还长，有小王陪着，也是好事情，您老放心”陆西之知道王家急什么，有意把话引到王金华身上：“前两天，我和郝院长提了，院里资料室赵老师下半年退休，小王先去顶顶，问题不大按说不是大学毕业，只能在食堂当个临时工什么的”

        “小华的事情，你费心，你是当姑父的嘛，还不就跟自家闺女一个样，将来你们两口子，总也要有个知冷知热的自家人不是？！你不帮她谁帮？！咳咳”王德庆又喝了口茶。

        陆西之不再多言，站起身略点点头，告辞了。

        王德庆拄着拐杖，走到窗边，三四分钟后，低头俯视着远去的冰冷背影，暗自思谋：过去陆西之对王春凤的态度一直都是淡然的，有也可无也可的，是什么让陆西之这么迫不及待要离婚？说不通啊。老头子一惊：外面的人怀上了？等不及肚子要露馅？好你个陆西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咱爷俩走着瞧

        “傅校长，我很期待，嗯合作愉快，回见！”聂青山坐在宽大的办公室里，挂断了傅传新的电话。

        新年伊始，华x集团正在与京科大洽谈校企合作，拟联合申报国家重大科技攻关项目。春节休假的几天，聂青山几乎足不出户，两三个电话就摸清了陆西之主动把儿子推给傅传新的往事。陆西之和儿子之间的貌离神合、去年今年寒假儿子在家的魂不守舍、傅传新攀附而陆西之疏离的不同态度，都让聂青山眉头紧皱，百思不得其解。干完这一届，自己眼看就要退下来了，儿子前途无量，这几年很关键，绝不能出什么幺蛾子。当老子的扶一程送一程，以后还得靠他自己。聂青山和傅传新达成共识，改弦更张确定和江大深化校企合作，一石二鸟，顺便与工学院联合挂牌校企合作博士后流动站。

        傅传新十分高兴，挂断电话就通知聂锋返校，顺路回家陪父母三天，尽尽孝心，不得违抗师命。聂青山在与江大的通话中直接点将，恳请傅传新校长和陆西之教授百忙之中亲自挂帅，大力支持华x集团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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