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昀时(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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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嬷嬷平白吃了个哑巴亏,蔫蔫儿地出了院子。
沈时和乖觉,让周苒在院子里守着,拉着江昀寒进屋便问:“她是宁姑娘的奶娘,又是一众丫鬟的头头,你犯不着这样,回头不高兴怎么办?”
江昀寒自顾自倒了杯茶,安抚道:“我还不高兴呢,她就是做这头头做的太顺意了,母亲虽掌家,到底不强势,姨娘又病着,阿宁尚幼,阖府上下若我不在还不是她和苏高只手遮天,这天阴的太久了,该见见日头。”
“一切都稳住了?”沈时和问。
“什么?”
“你又是将我接回来又是敛权的,是不必韬光养晦默着了?”
江昀寒直直看过来,突然发笑:“我就说我眼光不错,这些话放在阿宁身上,再有个三四年她也问不出来。”
沈时和一怔,撇开头。
江昀寒道:“稳住是不大可能了,兰馨公主冬月生辰,佟荣之定有动作,孙皇后的女儿成了佟氏的棋子,可笑至极,前两日孙太傅还找过我,言说若我不能许她王妃之位,这婚事便不成的好,否则他定血溅长阶。”
“嘶~”
“嘶~”江昀寒学她的样子,笑笑后敛了神色,“你的生辰要到了,我总想不出还有什么法子能让你做我的王妃,你若是……”江昀寒话停此处,似有些无奈,喃喃着,“你若是公主,该多好……”
“是什么?”后头这句沈时和当真没听清,江昀寒莞尔:“没什么,我想着你若是泼辣些多好。”
“泼辣?”沈时和似被惊到,慌道,“不可不可,我来不了,我这人你用就用了,总归喘口气儿就行,泼辣,不要。”
江昀寒瞧着她,打趣着:“那也不知是谁说端庄就端庄,说文雅便文雅,说柔弱不堪,转瞬之间就能让人心怜,我瞧着我这金屋藏得娇百变呢。”
沈时和一听,虽心中没底,但还是硬气回道:“人嘛,总会有变的,再说,我见了那么多事,变变很奇怪吗?”
“不奇怪,那你变得泼辣些也不奇怪。”
“凭什么,我好端端的泼辣些做什么?”
“你泼辣些,我就向陛下说你强悍,公主嫁进来会受委屈。”
“陛下会一道旨意杀了我。”沈时和没好气扭转头。
江昀寒却说:“那不会,你七月生辰,八月过门,哪怕是侧室,母亲也能将掌家大权交到你手里,而且只要你进了江家族谱,至时先帝留给江家的免死金令就是你的了,陛下才杀不了你。”
“侧室就能掌这偌大的王府?”沈时和不信。
“有何不能,只要你想,总归可以,母亲她一向不喜这些事,巴不得给出去呢。”
“那,那你你……反正就是,头先我得搭上我的声誉,现在我又要拼着命了呗,想得美。”
江昀寒此言九分假来一分真,他是真的有过这个心思的,可话说回来,沈时和凭什么豁出命去,她明明能活得好好的,就算公主嫁进来她也没想争抢什么。
手指轻点桌面,江昀寒嘲讽自己的自私,须臾他忽然说:“或者,要不我送你离开吧?”
沈时和:“???”
有这好事?
“为,为什么?”
“你帮我瞒住太子和佟氏,我带你离开钟山,我们之间两不相欠,你的清白毁在我这里,我却只能给你侧室之位,倘若公主嫁过来,江家必定成为争斗中心,你不会好过,我不如送你离开,你隐姓埋名过安稳日子,如何?”
沈时和眼中江昀寒说起这话时十足真诚,这些话原本是她心中所想,就算是有前世缘分,那也不能心意相通到这地步吧,沈时和骇然。
“在想什么?”江昀寒抬手在沈时和眼前晃了晃,“想好去哪里了吗?”
“我走了,你怎么办?”
“我还是我,从前如何现在就如何。”
“我是说,你放我走,我不见了,你怎么办?”
“这个啊,好办,你走了定是改名换姓的,我给你一个假的户籍簿子,待你走后便对外说你呜呼了,山高路远随你逍遥,你还能带周苒一起。”
“你才呜呼了。”
沈时和起了思量,她凑近江昀寒说:“可是公主找我说不想嫁与你,想来你也没什么好的。”
江昀寒:“……”
“公主不想嫁,你不想娶,还真能强扭在一起不成?”
“公主是不是还和你说想嫁我大哥?”
沈时和点点头:“她说她心中没有你。”
“……”
江昀寒不大愉悦:“这话你倒不必再说一次。所以,你走不走?”
沈时和撩起落在身前的发尾,大方道:“大梁公主和王爷都来求我了,可见我的重要,反正及笄还有几日,不急不急,再看看,万一佟氏出点什么事儿,呜呼了呢。”
话音落江昀寒目瞪口呆,半晌后悠悠道:“你倒真敢说。”
沈时和也不客气:“过奖过奖,毕竟我也是见过宫里娘娘的人,况且我连京兆府都唬得,还有什么不敢的。”
江昀寒笑了。
沈时和不想走绝不是因为面对着江昀寒这张脸起了善心,她想起奶娘的教导和母亲留给她的话,她或许感受到了有关她的不凡。
楚门无弱者,花枪白马鞍。
她的命由不由己都已在漩涡之中了。
“我会以为你心悦我,舍不得离开。”
“那你就想多了,我舍不得的只能是荣华富贵。”
他们坐在桌子两旁,屋门敞开着,夏来风暖,院里静悄悄的没个人。
江昀寒走时说:“你有时间思量,顺着心意,为着自己,不论是何结果,你信我,我帮得了你。”
沈时和和周苒搬着小板凳在廊下谈心,周苒到底是被她拉出来的,她能说说心里话的也就她一个。
周苒摸着沈时和的头发,安慰着:“你喜不喜欢文王爷都没事的,他不像坏人,你高不高兴才要紧,如果在这里不高兴,文王爷又能送你走,那你就走。”
“那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想帮他呢?”
“你想帮他?”
“奶娘说的那些话你都知道,她觉得我就像是天降紫微星,能保家卫国,匡扶正义,但我知道我做不到,若说离开吧,咱俩能去哪儿?”周苒只知道沈时和有个奶娘,并不知道沈时和是公主,自然也不知道楚家的存在,“我们没见过外面什么样,不会武功不足以自保,万一一出去就死了,感觉好亏。”
周苒明白了:“说的也是,留下来总归能得安全,老夫人性子又好,在这儿我跟着你且等着享福呢。”
“那,不走了?”
“不走了。”
沈时和需要有人肯定她,即便她心中尚不坚定,能有个方向也是好的。
江昀寒,倘若这次这能帮到你,那前世今生,两不相欠了。
本也不欠什么。
“秋檀和夏萤呢?”沈时和问。
周苒道:“那屋里有些旧被单子,我们拆了拆,她俩送去浣衣房了,还不见回来。”
“去多久了?”
“小两个时辰了。”
“走,看看去。”
二人出远门,齐齐站住脚:“浣衣房,在哪?”
周苒摇摇头。
沈时和:“……”
她们转头去了朝松院。
朝松院门口有守门的小厮,沈时和就乖乖站在门外等通禀,一会儿后一个少年从院里出来冲她拱拱手:“沈姑娘。”
那少年瞧上去和她年岁相仿,最多不过十七八,可巴掌大小的俊美脸庞却有着风霜摧残的痕迹,想必是个素日里吃苦的。
“是,王爷在吗?”
“在,姑娘请随我来。”
朝松院比汀兰院还要大,前边是会客的地方,前后通透,过厅又走一截卵石小路才到正房,正方左右带两间偏房,东西狭长。
那少年将她二人送到正房门口,伸手拦住了周苒,沈时和和周苒对视,周苒点点头站在屋外。
屋内挂着厚厚帘帷,不曾点灯——天色还早,可屋内暗沉沉的,好不自在。
“王……王爷。”
江昀寒坐于黑暗中,手执一枚棋子,堪堪落下。
他拍拍身边的软塌:“过来坐。”
沈时和走过去,坐在江昀寒对面,她学过下棋,能胜秋爷爷半子,眼下却丝毫看不懂江昀寒布下的棋局是怎么来的,可见她棋艺不精,而江昀寒才是对弈高手。
“会下吗?”江昀寒问。
沈时和摇摇头:“看不懂。”
江昀寒将棋盘搬到旁边,棋子岿然不动。他从矮几下拿来另一个棋盘,打算教沈时和下棋,沈时和视线随着棋盘移动,怀里忽然出现了一个棋篓。
沈时和道:“我不是来找你下棋的,我想去浣衣房。”
江昀寒手中的子还未落下,闻言手停在半空中,颇有些无奈地收回了棋子,还有故意带着几分怨气:“我还以为你是来寻我的,原来是拉着我找浣衣房啊。”
沈时和也知道自己进来时没先说明,解释道:“秋檀和夏萤去了好半天了,不见回来,我想着去看看,但我不认路。”
“行叭,走。”江昀寒把棋篓从沈时和手里拿回来放在棋盘上,“正好我无趣,带你转转去。”
沈时和的目光落在拉着她手的江昀寒的手上,这已经不是头一回了,他仿佛越来越顺手。
“江白,锁院门,府里逛一圈。”那少年尊令,转身跟在后面。
出朝松院他们拐向西边,路过几座不大的院落有一方天井,往北是潭廊,江宁读书的地方,江宁身边的小丫鬟也一并跟着,似乎还有个小姑娘也在,不知是谁家的。见沈时和身边跟着江昀寒,江宁乖顺的很,身子都坐直了。
“魏相家的小女儿。”江昀寒说。
魏辛,大梁相府,常年抱恙。
东西耳房自不必说,过抄手游廊穿垂花门便到了前头院子里,那里是一座由先皇亲笔题字的大殿,先皇在时文王爷辅政会客便在此处,是文王府的排面,与宅门内的照壁相呼应唱着。金殿外隔重重绿幕是一道花墙,而宅门旁侧是倒座房。宅门往东回廊由坐凳栏杆连接一处亭子,通往王府戏台。再穿月洞门便又是后院宅子,听风居三个大字远远便看得见。
“顺着这条路往后走,大小厨房浣衣房花房都在那,你若绕着这条路一直走,正房后面是水塘,花园……”
沈时和偷瞄周苒一眼,周苒叫她宽心,显然是一一记下了。
“浣衣房。”
说话间他们停在一处小门前,门前两道石阶,叫江白的少年已经上前推开了门,侧过身子请沈时和进去,沈时和微微躬身,提着裙摆上台阶,院内足大,晒满了各式各样的布料衣裳,北边一角处沈时和一眼便瞧见了秋檀。
却是夏萤先看到她唤了一声姑娘。
“呦,这又是哪个院子来的。”
沈时和回头看,江昀寒并未跟进来,想来是不想插手这些琐事,便清清嗓子指着秋檀二人说:“我来找她们。”
那婆子回头看了一眼:“你哪个院儿的?”
“汀兰院。”
“汀兰院?你就是今儿个才来的沈姑娘?”
沈时和浅笑:“是我。”
“奥。”那婆子上下打量着,“安嬷嬷的规矩,浣衣房只管听风居和朝松院、潭竹院,还有宁姑娘的衣物,你来了虽是做主子的,可我们没那工夫伺候。”
沈时和已然明白,她依旧浅笑着:“既如此,我明白,我可否进去?”
“进去做什么?”
“天色不早了,她们两个人恐忙不来,多我二人快些。”
那婆子似是听了什么笑话,不过转瞬又说:“差点真当主子了,忘了从前也是手脚麻利的,那你进去吧,快点啊,误了时辰我们可就锁门了。”又嚷嚷着,“那俩贱皮子还不回来?取些皂粉这么慢。”
婆子刚嚷嚷完,沈时和还没来得及走到秋檀二人旁边,院门再次敞开,进来的是江昀寒与江白,还有几个被他二人拦下来的丫鬟。
沈时和在江昀寒身上看到了重逢那日使在杜兴身上的压迫感。
“安嬷嬷说,浣衣房只管那四院的衣物,那么沈姑娘住在汀兰院,怎么就择出来了?这也是安嬷嬷属意的?”江昀寒负手而立,话尾上扬,沈时和终于看清了他的眼睛,发渗。
婆子丫鬟是齐齐跪了一地,沈时和抬抬手,独独秋檀夏萤这边还站着,她看出了江昀寒的用意,又是来撑场面的,她总不好薄了这份情。
院里静寂,无人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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