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赵宫失火
众人入席时,项少龙想起刚才纪嫣然随口冲出的话,愈想愈不妥,溜了出去找乌果。
此时乌果正与在广场上等候的众权贵亲随指天劈地胡说八道,见项少龙来,吓了一跳,尴尬地来到他旁,低声道:“三爷这么快便走了吗?”
项少龙哪会和他计较,沉声道:“立即通知二爷,信陵君遣派了一批不知人数多少的高手前来邯郸,极可能趁今晚入宫偷取《鲁公秘录》,教他设法防备。”
乌果搔头道:“禁卫军和我们城卫泾渭分明,除非有孝成王之命,否则我们踏入宫门半步也会给赶出来。”
项少龙一想也是问题,道:“请二爷设法使人监视王宫,若有疑人,便跟踪他们看在何处落脚。唔!都是只动用我们自己的人较好一点,多留心例如地道那一类出口,说不定信陵君有办法得到王宫秘道的资料,又或藏有内应也难说得很。”
乌果领命去了。
项少龙稍松一口气,返回宴会的大堂去。
主府在望时,右侧忽传来一把甜美的女声娇呼道:“董先生!请等一等。”
项少龙听来声音很是耳熟,讶然望去。
在八名女婢众星拱月中,郭家小姐秀儿一身华贵的大红袍服,由右侧的石板路盈盈而至,显是要到宴堂参与订婚盛宴。
项少龙停下步来,有点不自然地向她道贺。
郭秀儿淡淡还礼后,向婢女们道:“我要和董先生说两句话,你们退到一旁去。”
八婢大感愕然,退往远处。
郭秀儿往项少龙望来,神情忽黯,轻轻一叹道:“父命难违,秀儿别无选择,先生可明白秀儿的心意吗?”
项少龙想不到她如此坦白,呆了一呆,不知应怎样答她。
就算两人间全无障碍,由于乌、郭两家的仇恨,他亦没有可能与郭秀儿结合。
郭秀儿凄然一笑,背转了身,再转过来时,手上多了个玉坠,踏前一步,塞入他手里,深情地道:“秀儿不能把身体献与先生,便由这玉坠代替,假若先生对秀儿尚有点情意,请把它挂在身上吧!秀儿死而无憾了。”
言罢转身而去,低头匆匆走往主宅,众婢连忙跟上。
项少龙紧握尚有余温的玉坠,泛起销魂蚀骨的滋味。
举手摊开一看,原来是只造型高古的凤形玉坠,若拿到二十一世纪的古董拍卖行,保证卖得的钱可令任何人一世无忧。
想到这里,不禁暗骂自己。人家娇娇女情深义重,他却偏有这荒谬的想法。
摇头苦笑,顺手把玉坠挂在颈项处,才赶去参加盛大的晚宴。
大堂内气氛热烈,以百计的女婢男仆在酒席间穿梭往来,为客人捧菜添酒。
大堂对着大门的一端只设四席,一席是郭纵夫妇和李园、郭秀儿,另三席则是晶王后、田单、龙阳君、韩闯、姬重一众主宾。其他席位陈列两旁,共有三重,每席四人,中间腾出大片空地,自是供歌舞表演之用。
一队乐师分布大门两旁,正起劲吹奏,鼓乐喧天,人声哄哄,气氛热闹。
项少龙趁人人注意力都集中到刚进场的郭秀儿身上时,闪到席后,往前走去,心中暗暗叫苦,自己应坐到哪一席去呢?
这时代最讲究名位身份,绝不能有空位便挤进去。
幸好郭府管家高帛遥遥看到他,赶上来道:“雅夫人早嘱咐小人,要与董将军同席,将军请随小人来。”
项少龙立感头痛,若与赵穆同席,纪嫣然和赵致自然没有话说,但若和赵雅坐到一起,两女定会怪他偏心,撒起娇来就够他受了,所以齐人之福,确不易享。
硬着头皮随高帛往前方的席位处走去。
在场宾客,有很多人还是初次见到这登上城守之位的传奇人物,纷纷对他行注目礼。那些贵妇、贵女们,更是狠盯着这外相粗豪雄伟、龙行虎步的猛汉。但项少龙只感内外交煎,不辨东西的仅懂跟着高帛,在这广阔若殿堂的大空间靠壁而行。
高帛停下来,躬身道:“将军请入座。”
项少龙定神一看,只见三对美眸,正以不同神色盯着自己。
原来赵雅、纪嫣然、赵致三女同坐在前排第二席处,首席坐的则是赵穆、郭开、成胥和邹衍。
项少龙精神大振,暗赞赵雅思虑周详,坐到席末赵致之旁,这也是他聪明的地方,若坐到任何两女中间,总有一人被冷落,但敬陪末席嘛?只显出他对三女的尊重。
一时男的在羡慕他与三女同席,女的却希望代替三女与这声名鹊起的人物亲近。
鼓乐忽止,再起时,一队过百人的美丽歌舞姬到堂中心处歌舞娱宾。
赵致凑过来道:“嫣然姊叫我问你溜到哪里去?”
项少龙苦笑道:“方便也不行吗?”
赵致又倾侧到纪嫣然处,再凑过来道:“方便哪用这么久的?”
项少龙啼笑皆非,差点把刚塞进口内的佳肴喷出来,忍着笑道:“致致何时变成传声筒,告诉她凡事可大可小,老天爷都管不着。”
赵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苦忍着又去传话。
赵雅和纪嫣然听罢立时笑作一团,好一会儿后,赵致又喜滋滋转过来道:“今天是夫人问的,她说郭秀儿和你先后脚进来,又神色有异,是否刚给你窃玉偷香,拔了李园的头筹?”
项少龙暗呼厉害,当然矢口否认。
幸好此时歌停舞罢,这通传式的打情骂俏才告终止。
郭纵起立发言,宣布把郭秀儿许配李园为妻,正式婚礼在楚京举行,接着自是主宾互相祝酒,满堂喜庆。
项少龙细察郭秀儿神情,只见她像认命似的神色如常,禁不住心头一阵感触。
若没有自己的介入,郭秀儿绝不会生出迫于无奈的感觉,因为李园确是女儿家们的理想快婿。
不过自己空有奇谋妙计,亦无法为她解困,他们根本注定难以走在一起。
对战国的权贵来说,嫁娶全是政治游戏。愈有身份的女子,愈是如此。想深一层,乌应元把爱女嫁给自己,还不是一种笼络手段,只是凑巧乌廷芳恋上他,否则可能是另一齣悲剧。
赵倩能与他有情人终成眷属,实是罕有的异事。
满怀感触下,不禁多灌两杯下肚去。
赵致耳语道:“致致恨不得立把田单碎尸万段,不过人家却不急,因为知道董爷定会为致致作主。”
项少龙暗忖你实在太看得起项某人,柔声道:“多想点快乐的事不是更好吗?”
赵致不知想到哪里去,俏脸红起来,低声道:“致致全听董爷吩咐!”
项少龙发起怔来。
赵致和郭秀儿本质上没有分别,都觉得男性当家做主乃天经地义的事,纵是违背自己的愿望和想法,亦乖乖奉行,分别只是赵致比郭秀儿幸运罢了。
由这角度来看,善柔和纪嫣然都是反时代风气的杰出女性,就像墨子般反对极权和不必要的礼教与奢华。
墨子始终是男人,故其言论得以流芳百世。纪嫣然等无论如何思想卓越,人们最终注意她们的还是其美色。
因郭秀儿的被迫嫁与李园,引发项少龙连串的幽思,神思迷惘里,一阵急遽的足音把项少龙惊醒过来。
整个大厅蓦地静下来,人人均瞧着一名匆匆连滚带跑奔进大堂内的赵兵,他冲翻了一位女婢手捧的酒菜后,仍然丝毫不停地冲入无人的堂心,看到项少龙,气急败坏地抢到项少龙席前,在全场触目中下跪禀道:“董将军不好哩!王宫起火了!”
全场为之哗然。
赵宫的大火终于熄灭,雅夫人的行宫烧通了顶,只剩下包括小昭等在内的三十具焦尸,其中有十多人本是生龙活虎的禁卫军,却无一人能逃出灾场,身上均有明显的剑伤或箭伤。
赵雅哭得死去活来,全赖众宫娥搀扶。
项少龙等匆匆赶回来时,禁卫已搜遍整座王宫,仍找不着敌人的踪迹,只发现行宫附近一条地道有被人闯入的痕迹,负责守卫该处的四名禁卫均被人以辣手活生生勒毙。
成胥的脸色比旁边的孝成王还要难看,他身为禁卫头领,发生这样的事,责任自然落在他身上,重则斩首,轻极也要革掉官职。
孝成王气得双手发颤,在大批近卫重重簇拥下,暴怒如狂大骂道:“全是蠢材,若贼子的对象不是物而是寡人,寡人岂非……哼!”
吓得禁卫跪满远近,噤若寒蝉。
项少龙想起小昭等诸婢,整颗心扭痛得可滴出血来。
其他郭开等数十文臣武将,不知所措地呆看着眼前可怕的灾场。
项少龙心中充满复仇的怒火,对方连小昭等也不放过,自是存有报复之念,否则抢去《秘录》便已足够,何苦还要杀人放火。
滕翼此时来到项少龙身后,轻拉他一把,示意有话要说。
项少龙退到远离众人处,滕翼低声道:“找到那批凶徒了,他们藏在韩闯的行馆里。”
项少龙剧震道:“什么?”
滕翼肯定地道:“绝错不了,小俊率人亲自跟踪他们,看着他们进入韩闯的行馆,现在他们正密切监视着那里,保证他们即使会飞也走不了。”
项少龙心念电转,蓦地想起三晋合一的大计,和这伟大构想的三个创始人,赵国的平原君已死,剩下的是魏国的信陵君魏无忌,还有另一人应就是韩闯的长辈,因为韩闯无论年纪和声望都嫩了点。
一幅清晰的图画立时在脑海里形成,因平原君之死,赵国再无重臣推行计划,只剩下魏、韩两国仍在默默地进行,这亦是韩闯暗中包庇信陵君的人的原因。
若信陵君的人不是如此辣手,说不定项少龙会放他们一马,因为他根本不将《鲁公秘录》放在心上。但牵涉到小昭诸婢的血仇,就算天王老子也没得商量。
忽闻孝成王喝道:“董匡何在!”
项少龙先向滕翼道:“立即召集人手,准备行动。”
大步往孝成王走去。
此时赵穆、田单、龙阳君、韩闯、姬重、晶王后、李园等全来了,人人面无表情,看孝成王如何处理此事。
孝成王铁青着脸瞪视项少龙,暴喝道:“你这城守是怎么当的,连贼人入城都不知道?”
李园、郭开、姬重三人立时露出幸灾乐祸的神色。反而韩闯默然垂头,显然连他都不知道信陵君的人如此心狠手辣,又牵累了董匡。
晶王后花容惨淡,扶着孝成王咬唇不语。
项少龙一眼扫去,一丝不漏地收取所有人的反应。
他并没有像成胥等般跪伏地上,昂然道:“凶手早潜伏城内,只是等到今晚动手而已!”
韩闯震了一震,露出惊惶之态。
李园等则挂着不屑的冷笑,嘲弄他推卸责任。因若凶手早便来了邯郸,那时他还未当上城守,责任自然不在他身上。
孝成王显已失去理智,戟指骂道:“你怎敢说得如此肯定?”
项少龙愈发清楚孝成王是怎样的一个人,静若止水般道:“此事如无内应,实教人难以相信,无论时间、情报、来去无踪的方式,均是天衣无缝,绝非仓促可成。所以末将敢断言,凶徒定是在邯郸潜伏一段长时间,到今晚才觑准时机动手。”
孝成王清醒了点,开始思索项少龙的说话。
田单插言道:“大王何不让董将军去主持搜索敌人的行动,好让他戴罪立功?”
龙阳君亦出言附和,晶王后则低声在孝成王耳旁说了几句话。
孝成王抬起血红的眼睛,瞪着项少龙道:“寡人限你三天之内,把贼子找出来。”再望向伏地抖颤的成胥道:“给我把这蠢材关到牢子里,若找不到贼人,就拿他作陪葬。”
成胥一声惨哼,给几名禁卫押走。
孝成王又望向项少龙,语气温和了点,轻喝道:“还不给寡人去办事?”
项少龙漫不经意地环视众人,看到满脸忧色的赵穆时还从容一笑,淡淡道:“如此小事一件,何用三天时间,明天日出前,宫内失去的东西将会放在大王案上,凶徒则会一个不漏地给大王缉捕回来,就算死了也让大王见到尸首。若办不到,我董马痴不用大王动手,也无颜再见明天的太阳。”
话毕,在全场各人瞠目结舌下,大步朝宫门走去。
韩闯倏地变得脸无人色,趁众人所有注意力全集中到项少龙远去的背影时,悄悄退出,再由另一出口往项少龙追去。
来到宫门的大校场,乌果等百多名亲兵早牵马以待。
项少龙面容肃穆,一言不发飞身上马。
韩闯刚刚赶上,大叫请等。
项少龙早知他会追来,使人让出一匹马来,与韩闯并骑驰出宫门。
韩闯惶然道:“董将军要到何处拿人?”
项少龙双目神光电射,冷冷看着他道:“自然是到韩侯落脚的行馆去,韩侯难道以为贼子会躲在别处吗?”
韩闯剧震道:“将军说笑了!”
项少龙长叹道:“真人面前哪容说假话,念在韩侯恩德,而董某亦知韩侯不知贼子会辣手至此。现在事情仍有挽回的余地,只看韩侯肯否合作,否则有什么后果,韩侯不会不清楚吧!”
一夹马腹,战马倏地前冲。
乌果等如斯响应,马鞭扬起,全速追随。落后的韩闯猛一咬牙,赶马追去。
蹄声震天响起,惊碎邯郸城住民的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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