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话 风中重聚（下）

收获之月的最后一天，白玉兰港格外空旷，因为今天正是预言中海啸来临的曰子。空荡荡的港口，透着一股压抑的死气，仿佛一座冥界幽城。

        跟这座港口的气氛不符的是，天气异常晴朗，阳光亮得刺眼。

        伊丽莎白站在木桥的尽头，撑着遮阳伞，将强烈的阳光抵挡在外。她神色恬静，左手上握着一个琉璃花瓶，里面插着一支孤单的白色玉兰花。她低垂的眼眸里，带着一丝期盼。

        “唐克……”一个名字从薄薄的淡红色嘴唇中吐出，却没有获得任何回应。

        那艘本该出现的船仍然没有出现，海面随风荡漾，海啸也同样不见踪影。

        时光流逝，太阳移动到了头顶，伊丽莎白一动不动地站到现在，没有吃饭，没有喝水，她身上唯一有所改变的，就是眼眸了逐渐加重的忧虑。

        时光继续贯彻着无情的风格，滴滴答答地走到了晚上，太阳彻底沉了下去，天地间沦为了一片黑暗。伊丽莎白失落地闭合了遮阳伞，将伞与花瓶抱在身前。

        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婆婆从黑暗中走了过来，站到了伊丽莎白身边，她只在夜晚出现，而且跟伊丽莎白一样，都是在这里等人。

        “小姑娘你不去躲避海啸么？听人说今天这座港口会被淹没。”老婆婆问道。

        “只要没有超出约定的曰期，我就会一直等下去。我相信他一定会来的。”伊丽莎白笃定地说。

        老婆婆个子很矮，她抬头眯眼看着伊丽莎白，露出慈和的微笑。

        “你等着的是情人吧。世间能让人甘愿等待的，也就只有爱情了。”

        “恩。”伊丽莎白点点头，“老婆婆，你一直等着的人也是情人么？”

        “呵呵，那是当然的。”

        “你等了多少年？”

        “岁数大了，记不清了。我只记得，我最初等待他的时候，跟你一样高挑俏丽。”

        从年轻貌美等到岁月蹉跎，这中间至少要横跨四十年以上。任谁都能猜得出来，老婆婆肯定等不来爱人了。

        伊丽莎白眼眸一晃，吃惊地张开了嘴。她之前心里牵挂着唐克，一直没有与这位婆婆深谈，今天才知道这位婆婆如此情深意重。

        “你跟他有约定吗？”伊丽莎白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干涩。

        “当然有约定了，那天他出海打渔，临走前跟我摆手说一定会回来，而且回来之后就会娶我。”老婆婆洋溢着不可思议的喜悦。

        “老天真是太残忍了。”伊丽莎白神色一黯，不忍继续追问下去。婆婆那自欺欺人的泡泡太美丽了，何必去戳破呢。

        一个踉跄的脚步声响起，是从伊丽莎白身后传来的，接着又是一个打着酒嗝的声音：“是我眼花么？怎么还会有人在啊？还是个漂亮姑娘呢。喂！反正海啸也要来了，我们都得死掉，不如在临死前找点乐子吧。”

        伊丽莎白沉浸在之前的感慨中，对身后的声音充耳不闻，仍旧凝视着前方黑浪滚滚的海面。

        “喂！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啊？反正就要死在海啸中了，不如来玩玩怎么样？叔叔我可是很行的呦。”醉汉一步步接近，吞吐着酒气，模糊不清地说。

        “像你这样的男人，可是会被讨厌的，不要来打搅她，赶紧离开这里吧。”老太太回头规劝道。

        “死老太太，滚开啦！”

        “真是个没礼貌的醉鬼。就是因为喝酒会变成这样，我才不让我家那口子喝酒的。”

        “我对老太太没兴趣，就算海啸来了，我也不会碰你的。”醉鬼口无遮拦地胡说着。

        伊丽莎白听到了逼近的脚步声，这超越了她的忍耐限度，她闭上眼，拔出了腰间的扈从誓约之剑。脆利的声音一落，周围浮现出两名三阶剑灵的身影，剑灵不等醉鬼发出声，交叉闪过。

        被切成数段的醉汉掉进了冰冷的海水里，唯有染血的酒瓶在木板上滴溜溜的转着。

        “小姑娘，看你斯斯文文的，动起手来可真狠啊。”老太太微微睁开眼，讶然道。

        “抱歉，让您受惊了。但是他刚才说的污言秽语实在令我难以忍受，而且我现在的心情真的不太好。”伊丽莎白歉然道，还剑入鞘，两名剑灵化为虚无。

        老婆婆笑着摆手道：“没事，没事，我可是水手的未婚妻，什么都不怕的。不过，刚才就算你不动手，我也会保护你的。”

        伊丽莎白勉强回应了一个笑容，把老婆婆说的话当成了玩笑。无论怎么看，这位老婆婆都不堪一击。

        “轰……”低沉的轰鸣声遥遥传来，就像是万马奔腾，沙场点兵。

        唐克没有到来，但预言中的海啸却如约而至。海底有一个火山爆发了，巨大的冲击力，导致海水掀起巨浪，一波推着一波，逐渐扩大，推移到了岸边。这是大自然的愤怒，海啸足以席卷沿岸的土地，将房屋摧垮，将大树连根拔起。

        “现在要逃的话还来得及，你看上去很厉害，跑得也一定很快吧。”老婆婆善意地提醒道。

        “要是我走了，他来了怎么办？”伊丽莎白天真地幻想道。

        “没有船能在海啸中航行，他根本来不了。”

        “那您又在等些什么呢？”伊丽莎白心里急了，言语里也急了，“您等的人就能来了吗？我要等下去，直到海啸到我眼前为止。”

        老婆婆叹息道：“我是不想让你步我的后尘啊。”

        “我不会跟您一样的，我一定能等到他。”伊丽莎白有点逞强道。

        海啸来势汹汹，几分钟就杀到了码头之前，眼看着就要将这座脆弱的木桥吞噬了。巨大的轰隆声响彻夜空，巨浪的高度达到了恐怖的三十码，就像是一面水墙。

        伊丽莎白决绝地闭上了眼睛，再过几秒钟，她就得转身离开了，就算她想等到最后，也无法在海啸中站住。她的心里有无尽的失望，为什么唐克失约了？虽说今天发生了海啸，可是这个月的前二十九天明明都是风和曰丽的天气。他不来也没关系，但为什么没有派人来？难道说那些人遭遇了海难，所以没有来么？难道说上天不想让她们在一起么？

        各种问题，直击着她的心，震荡出一阵阵痛楚。

        “抱歉，我游得慢了点。”一个久违的声音突然响起。

        伊丽莎白惊讶地睁开了眼睛，只见黑暗的海水中窜出一道身影，一跃跳到了木桥上，正是她一直等待的唐克！她的心狂跳了起来，失声问道：“我在做梦么？”

        唐克并不回答，直接给予了一个真实的拥抱，透过他发凉的身体，仍能感受到如火的温度。

        是他，真的是他。

        伊丽莎白加大了拥抱的力气，虽说心里高兴到了极点，但却猛捶了唐克的后背几下，抱怨道：“你怎么才来？我都等你整整一个月了，天天在这里傻站着，可是一天天过去，你连个影子都没有！”

        唐克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好了，好了，别哭了，我这不是来了么。”

        伊丽莎白推开他，红着眼嗔道：“谁哭了，我坚强着呢。”

        唐克左右看了她两眼，微笑道：“我还寻思你会哭鼻子呢。看来火候还是不够，我应该再晚点来。”

        “你要是再晚点，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你能怎么收拾我？你那一对小拳头，捶在我身上不痛不痒的。”唐克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

        “哼，我才不稀罕打你呢。我有别的办法收拾你，都是我妈妈以前教给我的，厉害着呢！”伊丽莎白美眸一转，白了他一眼。

        要不是海啸已经到了眼前，这对未婚夫妻还会继续拌嘴下去，随着海啸的逼近，一些力道极大的水点，已经打到了三人身上。

        唐克回头看了一眼，收敛了笑意，他回过头时，多看了一眼那位老婆婆，问道：“她是你的什么人？要一并带走么？”

        “你们不用管我，赶紧走吧。”老婆婆笑吟吟地说，露出羡慕的眼神，“小姑娘，恭喜你了，你等来了要等的人。”

        伊丽莎白急道：“婆婆，你要等的话，可以等海啸离开之后再等。现在先跟我们一起走吧。”

        老婆婆笑着摇了摇头。

        唐克懒得劝人，也没时间多问，直接伸手去抓老婆婆，结果他的手直接从这具苍老的身体中穿了过去！他跟伊丽莎白异口同声地喊道：“亡灵！”

        伊丽莎白恍然大悟，怪不得老婆婆刚才说能保护她。

        “所以说你们带不走我的，也不用担心我会在海啸中出事。好了，赶紧走吧。再不走就要被淋湿了。”老婆婆含笑摆了摆手。

        伊丽莎白一咬嘴唇，挥别道：“老婆婆，祝您也能等来要等的人。”

        “也祝你能获得幸福。”老婆婆点了点头。

        “被海啸打一下可是很痛的，伊丽莎白，我们走吧。”唐克拔出黑剑，另一只手揽住伊丽莎白，剑气直贯，飞向了高空。他在飞行中寻觅着制高点，只要有个山头就能挺过这场海啸。

        伊丽莎白忍不住回头望下面看了一眼。

        海啸已经张开了猛兽巨口，眼看就要吞噬这座码头了。那位老婆婆在海啸面前，显得渺小不堪。

        在海啸之中，隐约驶出了一艘古老的帆船影子，从那样式来看，至少是四百年前的船。船上面有个年轻的水手正在冲着老婆婆招手。

        下一刻，海啸将梦幻般的景象冲没了，老婆婆跟帆船一并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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