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妹身魅影（9）

手一抖，杯子摔到地上，溅湿了一双脚。

        “柳同学。”他后退几步，四处张望，没有回应，空荡荡的病房，只有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许静和意识清醒的自己，他多希望能彻底晕死过去，就算在熟睡中受死，也好过清醒地接受凌迟。

        病房外的世界一片宁静，没人听到这边的呼喊和响动。

        这个世界上，好像只有他一个人还清醒着。

        “柳泉。”他又试着叫了一声，声音已然带了浓浓的颤音。

        没有人，除了他，这个医院，这个世界好像没有一个人。

        叶君诺绝望地闭上双眼，再睁开，窗户外那张骇人的脸已经消失了。

        他又怕又不敢置信，他真实地感受到冷，不光是被浸湿的脚底，更多的是来自深处的内心，这种濒死的感觉他不止一次体验到，他不可能看花眼。

        可是现在，窗户外确确实实没有了那张脸。

        他终于舒了口气，今夜大抵就该这样过去了吧，他转身，浑身一凛，有一种窒息的冷从脚底直窜心门。

        恍惚间，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了。

        叶君诺僵硬着脖颈向下而望。他觉得自己一双腿被牢牢钉死原地，脚底下踩着万年冰窟，他一方面觉得冷，一方面额头上的汗珠却漫过了浑身寒毛。

        一双枯瘦如柴的手正环在他腰上，指端是又锋又利的指甲，她用那张爬满蛆虫的脸在叶君诺背上摩挲，喑哑的嗓音如铁屑剥啄：“表哥，生生死死，世世生生，我们三个都要在一起，躲不掉的。”

        阴森的笑声一下一下如巨大的浪潮打过来，没过头顶，灌满了身体。腰间那双手几乎快勒断他浑身骨骼，他开始不能自主呼吸，意识也越来越模糊，全身骨头好像都被揉成了一团，身体不受控制地躬在了一起。

        无穷无尽的黑夜袭击上他，他听到耳边风声狂啸，自遥远的地方传来，而自己正往万丈深渊跌落……

        眼前一黑，脚底下接触到了实物，叶君诺一阵痉挛，整个身躯仿佛都被抽干了气力，一点儿劲儿也提不上来，只得放任自流。他实在顾不上供自己依靠的是何人了，就算鬼怪也无妨，他只是想要一个支撑，支撑着他不再往下倒。

        叶君诺重重喘息，不知在半梦半醒间挣扎了多久，终于，疲惫的眼睫扬起，映入无神眼瞳中的，是苍白的天花板。

        房间里亮着灯，天还没亮，他还活着。

        柳泉的身体在他眼前逐渐放大：“醒了？”

        叶君诺乏得很，不过点点头，也感到晕眩，柳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只是有点缺氧，多休息会儿就好了。”她拍拍自己的肩膀，示意他往某个方向看。

        病床两米开外，禁锢着他容貌全毁的表妹，她逃不开那个活动区域，任凭如何撕咬挣脱总是像撞上一面坚固的墙壁般狠狠弹回来。

        “方才她上了你表妹的身，凭我的能力，降服她自然轻易不过，只是如果硬来，你表妹可能也有性命之虞，我虽没十足把握能救活她，但也不打算就这么让她死。”柳泉字字真诚，叶君诺没有质问她的意思，听到这话心里同时觉得宽慰，至少她没有丢下自己不顾。

        “表妹没事吗？”叶君诺问的虚弱。

        柳泉调皮地眨眨眼：“你指哪一个？”

        哪一个？叶君诺愣了一愣，于情于理，不论生死，她们都是自己的亲眷，理当照顾到每一个，可是这刻，他更希望活着的人平安：“许静。”

        “哪个许静？”

        叶君诺和结界内的她都将视集中到了柳泉脸上，过了一会儿，确认她不是开玩笑之后，叶君诺硬撑起半个身子，直愣愣地问道：“什么意思？”

        柳泉自顾自笑了一下，并不急于回答，她看着结界内直直盯着自己的女鬼走过去，朝她伸出左手，掌心以对，几秒钟后，女鬼恢复了本来面貌。

        如果不是许静还躺在床上，叶君诺一定会认为表妹已经痊愈了，就像那天晚上突然出现在他家。他有点百感交集，这是五年以来他第一次见到死去的表妹，她再怎么伤害自己，都不能否认她是表妹的事实。

        那几年的美好时光在眼前重现，他们一同度过许多年的岁月，欢声笑语依然清晰映在脑中。

        “雯雯，是你吗？”叶君诺拖着疲惫的身体一步步挪到了结界之外，他摸着那堵透明的墙壁，慢慢蹲在地上，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这个“人”，眼眶之中有泪光浮动。结界里的女孩也不再闹，她学着叶君诺那样将手贴着隔绝彼此的结界，轻轻浅浅地笑着，一如一十一年前的小姑娘，眼泪接连落了下来。

        忽然，叶君诺像洞悉了什么可怕的秘密，他打了个寒颤，看看眼前的许雯，又掉转头看着床上的人，反复几次之后，他踉跄着奔向病床，事实让他晕眩。

        分不清了。

        不能分清了。

        他再也分不清谁是许雯，谁是许静。

        二人再无分别，他甚至不知道死去的究竟是谁。

        柳泉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抬手撤了结界，她半蹲在地，平和地看着女孩，声音温柔：“从我见到你的第一面，就知道你本性并不坏，你分分钟都可以要了她的性命，又何必一直拖延。那天在你家宅邸，我问你叫什么名字，你告诉我你是许静，我就知道，你们两个之中有一人撒了弥天大谎，而我选择相信你，我说过帮你，自然不会食言。”她顿了顿，“我在帮你们各回其位。”

        叶君诺虽然猜得八九不离十，可听柳泉一说，当下心里还是不禁一震。

        柳泉继续道：“我，我们，还有你的父母都需要，也有权利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那个雨夜发生的一切，她自然不会忘记，也永生无法忘记。

        “事情还得追朔到前一天晚上，”她终于肯开口，“那天晚上，姐姐跑进了我的房间，她说’小静，好了，我投降，我实在没办法再对你视而不见下去了，我们怎么说都是姐妹，不要闹得这么僵好不好’，姐姐话一说，我心都软了，她比我早出生几秒，担着姐姐的头衔，事无巨细地都会照顾到我，爸妈有时候责骂，也都是她替我顶着，这样好的一个姐姐，我怎么会不要，那个夜里，隔了半年之后，我们再次睡在了同一张床上，穿同款的睡衣，看同样的小说，吃同样的点心。我发现，比起表哥来，也许我更喜欢的是姐姐。

        第二天清晨，姐姐很早就把我叫醒，神秘地对我说’小静，我们再玩一个恶作剧吧，让我们变成一模一样的人，从此之后，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们偷偷溜出家门，来到了美容院，在美容院门口，我还不明白她说的意思，直到姐姐从美容院出来，我才知道她所谓的一模一样是什么。”

        说到这里，她的嗓音微微哽咽。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复杂地望着床上犹如死人一般安安静静躺着的人：“姐姐在眼皮上点了和我一样的痣，一样的形状，一样的大小。如果说从前照镜子只是觉得□□分像，这会儿才是十成十了。那一刻，我觉得姐姐是爱我的，比我爱她更深。当天晚餐过后，下起了小雨，姐姐在我房里换好衣服，异常兴奋地抓起了我的手，’小静，我们去找表哥吧，像捉弄别人一样捉弄他，他肯定会傻眼的’，这是我们从小玩到大的游戏，小时候虽然也有在眼皮之中点痣，但总是很快就被爸妈识破了，表哥年纪虽然小，也从来没有上过当。

        我想象着他这一次会怎样的手足无措，满怀欣喜就答应了。我们一起走到二楼表哥的房门口，姐姐拉住了我的手，阻止我继续往前，她说’小静，现在由我来假扮你，等会儿我咳嗽一声你再进来，你绕着我们转圈圈，让他看得头晕眼花，当然也适当贬低我，不要让他看出来我们和好了，最后一定要逼问出他更喜欢哪一个’，我问姐姐为什么一定要问这个问题，姐姐说是为了考验表哥的眼力，她不信表哥还能分出谁是谁。

        对姐姐的话，我深信不疑，我在门外站了不到五分钟，就听到姐姐故意发出的咳嗽声，我按照她说的去做，可惜表哥从头到尾都没有给出一个答案。从表哥房间出来，我有了恶作剧成功的快感，这是第一次，表哥没有认出来，他丝毫没有怀疑，我是姐姐，姐姐是我。我很高兴地去看姐姐的反应，发现姐姐在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然后怔怔出神，没一会儿，我听到姐姐附在我耳边说’小静，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那会儿房间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姐姐完全可以放声说话，可是她没有，她说‘不要让别人知道我们和好了，这是秘密，明天早上大家一定会吓一跳的，因为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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