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侦探

“一共是一万两千円，谢谢惠顾。”

        藤原初夏从口袋中掏出日元递给老板，将打包好的小木盒放进挎包中。

        她不经意间在底部摩挲到一块粗糙的印记，翻过来发现那处印有一个方形的蛇纹章，中间刻着‘闽’字，这个图案让藤原初夏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但却找不到缘由。

        “对了，还有这个，作为吓到你的赔礼。”黑裙女子打断了她的回忆，她从搁架上摸出一个不起眼的小布袋，看到藤原初夏变得尴尬的神情，不介意地轻笑说，“也谢谢你没有不分青红皂白的祛除我，要是打起来这店恐怕要重新装修了。”

        藤原初夏闻言更加不好意思，连连摆手推拒老板的礼物。

        她知道很多阴阳师对妖怪会有先入为主的恶意，经常会出现妖怪明明没有做出危害人类的事情，但阴阳师仍然以‘防患于未然’的理由将无辜的妖怪封印或杀死的情况。

        这也导致了近些年妖怪和阴阳师之间的关系逐渐恶化，除了一些强大知名的妖怪还留在人类社会，大部分没有自保能力的妖怪都藏身于偏僻的乡下，因此很多以式神为除妖方式的阴阳师流派逐渐落寞，现在仅有安倍旁支还在坚持主张‘和平共处’。

        而藤原初夏因为小时候和妖怪一起长大原因，她和兄长藤原初青相比更加亲近妖怪，但遇到今天这种情况还是下意识产生了怀疑和敌意。

        对于老板赠与她的谢礼，藤原初夏自觉有愧。

        “收下吧，就当做给晚辈的礼物。”老板见她不肯收下，便换了种说法。

        【？】藤原初夏疑惑地看着她，对方没有解释，只是留下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藤原，走了！”就在她想向老板刨根究底时，五条悟从身后冒出，非常之顺手地在少女的头顶上呼噜几下，“再不快点今天可是连中华街的一半都逛不完。”

        藤原初夏捂着头顶，再次感受到了身高压制。

        【知道了知道了！】拍开某人伸向她头顶呆毛的罪恶之手，藤原初夏接过老板手里的布袋，急匆匆地向夏油杰跑去。

        怎么会有人的手欠得像小学生一样啊！

        “接下来是……武装侦探社，要先去坐公交车。”逛完最后一家点心店，夏油杰打开手机，找到今天的最终目的地。

        【侦探社？去那里干什么？】藤原初夏掀开面具舔着指尖残留的糖粉，一脸疑惑地问。

        她这动作像只刚偷完腥的猫，把刚开始的矜持完全抛在了脑后，和五条悟两人吃得不亦乐乎。

        “你忘了我们的目的了吗？”夏油杰无奈地敲了敲她的脑袋，“现在去拜托侦探调查一下本元会，不然光凭我们三人怎么找得到他们。”

        【啊，原来是这样吗，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五条悟带着傻乎乎的喇叭面具，哔哔吹了几下，“晚上计划去哪玩？听说横滨有一座巨——大的摩天轮，要不要去参观一下！网上说男女朋友在最高点接吻会幸福一生呢，真的假的。”

        “诶？你们什么眼神，不要抛下我一个人走啊！”

        在夏油导游的引领下，藤原初夏一行人坐上末班车顺利抵达了约定好的地点。

        这家侦探社地理位置非常显眼，就在街道十字路口处的居民楼四层，一层则是家装修古典的咖啡馆，昏暗的天色下，暖黄色的灯光显得室内更加温馨舒适。

        按响门铃后，夏油杰推开侦探社的门，“你好，我们今天有预约，来谈一下相关的委托。”

        和想象中的神秘画面不同，这家名字奇怪的侦探社装修竟然十分整洁，甚至简洁到有些贫困。

        “这里这里~”在三人探头探脑地寻找房间主人时，角落里的沙发传来了一声呼唤。

        “终于等到你们了，我还以为今天这一单又要泡汤。”来人打开会客室的大灯，蹦蹦跳跳地跑到三人面前作自我介绍，“我是江户川乱步，是这家侦探社最厉害的调查员！”

        说实话，在看到这位侦探前，高专的三人心里只有一点点的怀疑，但当这位‘最厉害’的侦探一登场，夏油杰心里只剩下一句‘退钱’。

        名叫江户川乱步的侦探外表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身穿以优雅为主体风格的维多利亚栗色侦探服，领口别着一副黑框眼镜，身高只比藤原初夏高出半个手掌，在和夏油杰、五条悟的对比之下，他给人的印象甚至更偏向于刚入学的初中生。

        “喔！”五条悟勾下墨镜，像是看到了漫画中的男主角一样。

        而夏油杰拿出手机，反复确认这人就是最近名声大噪的‘异能侦探’组合中的其中一位，但是介绍上明明写了两人中年纪最小的侦探也已经22岁。

        抬头再看看正在剥糖果的江户川乱步，他只能归结于不是所有人的外貌和年龄都成正比。

        “和我联系的人是福泽先生……”

        江户川乱步挥手打断他的话，笑眯眯地回答：“啊，他临时有事，估计要等晚上才回来，委托直接告诉我也可以。”

        语罢他耸耸肩，语气间带着股孩子气般的自信。

        “好吧……江户川先生。”夏油杰收起内心微不可察的震惊，重新换上游刃有余的微笑，“失礼了。”

        在收到江户川乱步‘随意坐’的安排后，咒术高专的三人就近坐在了沙发上。

        “我们想让您调查一下横滨本元会的信息。”夏油杰开门见山，他推了下藤原初夏的胳膊，示意由她来说。

        【主要是地址、管理层还有他们的首领。】

        【如果能调查到本元会最近的行动就再好不过了。】藤原初夏顿了顿，在后面补充了一句。

        在读完她写下的内容后，江户川乱步努努嘴，挺直的脊背蓦地松垮下来，从刚开始的兴致勃勃转变成百无聊赖只需要短短一秒。

        “哎——还以为会是什么有趣的事呢。”他瘫回沙发里，视线从三人的身上掠过，神情里带着让人无法理解的可惜，“嘛，毕竟是工作，也没有办法。”

        自言自语结束后，江户川乱步重新坐直身体，带上了别在领口的黑框眼镜，从进门开始就眯起的眼睛终于张开，定定地凝视正前方的黑发少女。

        在他的注视下，藤原初夏双手握拳，拘谨地放在膝盖上，莫名有种被看穿的不适感。

        但好在江户川乱步的观察没有持续太久，半晌后，侦探服少年作恍然大悟状，右手敲向掌心，碧绿色的双瞳又恢复成了之前眯起的模样，弯起的嘴角像只傲娇的猫咪。

        “原来如此，看来不帮不行了！”

        不知推理出了什么的江户川乱步重新打起了精神，他手忙脚乱地在茶几上找记录用的笔和纸，这时明显能看出他的业务相当不熟练，最后还是藤原初夏递给他自己的速写本，才让江户川乱步顺利地把推理出的内容写了下来。

        藤原初夏粗略地浏览了一遍，发现上面的内容是本元会近期的行动轨迹，详细程度让她忍不住怀疑江户川乱步是不是在本元会高层有眼线。

        “剩下的基础信息都在文档里。”没有在意藤原初夏惊讶的眼神，江户川乱步垫着脚去抽书架上的文件夹，但因为身高问题只能勉强碰到文件夹的下端，他不信邪似的原地蹦了几下，还是没能把东西取下来，最后叉着腰气呼呼地看向在场唯二比他高的人，意思很明显，让他们自己动手。

        五条悟在一旁看了半天乐子，最后在夏油杰的逼视下不得不亲自去取。

        “资料社长说不能外带，不过这点东西看一遍就能记住吧？”江户川乱步若无其事地说出让大部分学生们脸色发黑的话，他理了理衣服，将凌乱的侦探帽摆正，“当然我写下来的才是关键。”

        “如果你们能顺利的完成计划，那这就是双赢！”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重新挂上兴奋的笑容，“社长就可以回来陪我了！”

        “社长？是福泽先生吗？”夏油杰问。

        江户川乱步点点头，接着又把自己塞进了软绵绵的沙发抱枕中，他从角落掏出了一个游戏机，一边打着游戏一边回答，“是哦，因为侦探社刚刚成立，福泽先生现在是第一任社长呢。之前虽然和他一起解决案件，但是经常有委托人说出‘希望有固定的联系地点’之类的请求，社长他就决定正式建立侦探社，顺便一提我可是侦探社的第一个成员，以后就是元老哦！”

        怪不得侦探社今天只有江户川乱步一人在，原来是社员太少了。

        藤原初夏了然，她又想起刚才江户川乱步推理的过程，心中产生些许好奇。

        【刚才江户川先生是使用了异能吗？】她比划了一下带眼镜的动作。

        “是哦。我的异能是超推理，带上眼镜后，拥有能够看穿一切事件真相的能力。”

        这样的能力仿佛天生就是要来当侦探的，福泽先生建立侦探社也肯定是希望江户川先生更好的使用自己的异能吧。

        “听起来真方便，这样就再也不会担心东西丢了找不到了吧？”五条悟凑过来用一种发现新奇玩具的眼神看着江户川乱步。

        察觉到好友又开始犯病，夏油杰皱起眉，飞快地伸手敲向他的脑袋，“悟，注意礼貌。”

        自认为莫名挨了一拳的五条悟翻了个白眼，虽然表情依旧很不满，但也没有继续失礼地盯着江户川乱步。

        藤原初夏看见五条悟吃瘪的样子忍不住窃笑，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不愧是高专问题学生二人组，能制得住五条悟也只有夏油学长了。

        “藤原——”五条悟听到她的声音后阴恻恻转过头，以肉眼完全看不到的速度揪住了少女的呆毛，“怎么能干嘲笑前辈这种失礼的事情呢，这不是明摆着让我来替杰教训你嘛。”

        藤原初夏大惊失色，然而致命弱点被缺德鸡掰猫挟持，只能任人揉搓。

        在两人闹得不可开交时，江户川乱步结束了这把游戏，他抛开游戏机，撑下巴突然开口，“比起你的眼睛，‘超推理’根本算不上什么。”

        话音刚落，咒术高专三人的动作瞬间静止，他们同时看向一脸平静的江户川乱步，反应最大的莫过于话题当事人五条悟，他脸上的兴味更胜。

        “这也能推理出来？”

        “为什么不能？”江户川乱步反问，“我可和那些笨蛋不一样，细节永远是暴露本质的关键。”

        五条悟不置可否，墨镜下的苍蓝色眼睛直勾勾地看向异能侦探，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么。

        漩涡中心的两人不发一言，一时间，整个房间内都陷入了古怪的沉默氛围。

        寂静的侦探社内，墙上的挂钟咔塔作响，在时针指向‘8’时，摆锤发出响亮的‘铛铛’声。

        随着钟表突兀的响声，静止的氛围仿佛被打破，空气也开始缓缓流动。

        “八点了，再不回去连晚饭都吃不上。”最后还是夏油杰挺身而出，来做拯救世间的佛陀。

        藤原初夏下意识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因为刚才紧张不小心进入了备战状态，她悄咪咪地放松握紧的拳头，拿起速写本在上面写到。

        【非常感谢侦探社的帮助，尾款已经转给福泽先生了。】

        “这种事情没必要给我说啦。”江户川乱步向她露出笑容，重新弯起的猫猫唇十分可爱。

        “下次还有委托可以直接来找武装侦探社哦，熟客给你们打九折~”

        临出门时，江户川乱步突然拽住藤原初夏的袖子，他挥挥手，示意她附耳过来。

        “虽然不知道你在为什么困扰，但是人们会对熟悉的事物习以为常，所以不如留意一下身边的细节。”年轻的侦探张开眼睛，露出一双湖泊般的碧色双眼。

        “小孩子可不要有太多心事，不然会长不高的。”

        人会对熟悉的事物习以为常。

        回到酒店，藤原初夏还在思考江户川乱步的话。

        江户川先生是在指什么呢，是说她忽略了什么吗？

        她的思维神游天外，手底下的动作却没有受到影响，正有条不紊地在符纸上写写画画。

        很快，数张带有祝福术式的崭新符咒诞生了。

        藤原初夏打开挎包，把今天买来的御守依次摆在床单上，她拆开御守的绳结，将自带的小卡片取出来，再把刚才写好的符咒叠成小方块重新塞进去。

        这样就是一个真正包含灵力的御守，价值可要比小摊上的只能当做装饰品的御守贵重多了。

        接着藤原初夏找到装有木雕挂坠的盒子，用红线将御守和挂坠系在一起，两者合而为一，变成了神社景点销售量最高的特色礼物。

        完美！

        她满意地点点头，在心底颇为骄傲地夸奖自己，忍不住拿起手机拍了照片发给忍足川樱。

        藤原初夏：【伴手礼！等下次见面带给你！】

        对面女孩没有立即回复消息，不出意外是在忙社团的事情，因此藤原初夏没有过多打扰，只是发了几张照片就放下了手机，她把自己瘫在床上，继续思索刚才的问题。

        酒店里的日光灯并不刺眼，淡淡的暖黄色温馨又舒适，赋予住客一种昏昏欲睡的错觉。

        藤原初夏双目微合，让柔和的光线穿过眼睑，在视线里形成肉红色的幕布。

        熟悉的事物……

        她应和着睡意去清空大脑，仅凭自己的本能去理解江户川乱步的提示。

        我最熟悉的，在身边时间最长的东西。

        藤原初夏下意识动了动手指，掌心空荡荡的感觉让她不安。

        对了！乌丸！

        她猛地从床上坐直身体，转头看向靠在床头柜附近几乎两米的木箱。

        乌丸是龙姬送给她的三岁生日礼物，到现在已经形影不离地陪伴了她整整十三年——

        藤原初夏赤脚跳下床铺，手腕一用力，拽着背带把装有乌丸的木箱侧放在地板上，她用手指摩挲着箱子的漆面，一直到靠近底部的角落，终于发现了一处隐藏的凹陷。

        她将那一面朝向自己，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灯光侧着照向木箱的角落，一个方形的雕刻印记映入眼帘——

        那是枚刻有‘闽’字的蛇形纹。

        黑发少女保持着跪立的姿势愣在原地。

        她自欺欺人地猜测这不过是模仿，盗版又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

        可是将两个印章放在一起作对比，除了大小，两者的雕刻纹路、深浅几乎一模一样。

        原来是这样吗……

        模糊的画面逐渐变得清晰，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回忆席卷而来，藤原初夏恍然坐在地上，她发了会呆，然后轻轻取出还在沉睡的乌丸，沉默地用绸布擦拭它的弓身，这一动作并不是因为它沾染了灰尘，只是单纯的、习惯地安抚心情罢了。

        对于年幼的孩子而言，除非一些能引起情绪重大变化的事情，很少能保持完整的记忆直到成年，更何况是曾经因为意外自我封闭过一段时间的藤原初夏。

        但还是她忍不住责怪自己，怎么能够忘记呢。

        明明和龙姬相处的时间已经那么短暂，每一分每一秒都要珍惜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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