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偶遇

藤原家后山，古钟在长木的敲打下发出沉闷绵长的嗡鸣，角落各处的妖气随之而散。

        莹白的满月悬在山间，月光如绸缎般从枝桠和山丘上滑落，夜间的风沁凉沁凉的，带着股淡淡的水汽席卷整座神社。

        “龙姬，你要回八原了吗？”参天的樱花树下，黑色短发的幼童倚坐在神社护栏内侧，她身穿一袭墨色马乘袴，右耳上缀着条蓝色的流苏，说话的同时垂首把玩着指尖的纸蝴蝶。

        她将蝴蝶放在膝盖上，两手交叉结印，动作不算流畅，但好在步骤没有误差。

        没一会，纸蝴蝶扑棱着翅膀向她面前的樱花树飞去，它看起来没睡醒似的，忽高忽低的轨迹仿佛随时会掉下来，让人忍不住为它捏把汗。

        被她唤作‘龙姬’的女子正躺在樱树的树干上，和月光无什区别的银白长发从半空中垂下，随着时有时无的夜风缓缓荡漾。

        龙姬抬起纤细的手臂，霎时繁复的衣摆倾泻而下，她懒洋洋地捏住直往脸上扑的小东西，手腕轻甩，蓝色的灵力附着在纸蝴蝶上，在‘啪’的声响后，纸蝴蝶被灵力包裹，变成了一个亮闪闪的小光球。

        她向掌间的光球呼出一口气，让它原路返回到孩子面前。

        下一秒，蓝色的灵力雪花般飞散，纸蝴蝶蜕变成一只由灵力构成的镂空蝴蝶，围着女孩翩翩起舞，每次扇动翅膀都会在空中留下一串碎星。

        “哇！”黑发女孩的面容被灿目的光点照亮，紫罗兰色的双眼耀耀生辉，她伸手揽住飘落的光芒，没多久掌心就接满了一捧月光。

        “我要学这个，龙姬！”她将聚拢的月光抛向天空，展开手臂在飞扬的光点中旋转。

        对于她的请求，龙姬笑而不语，只是坐在树上俯视追着蝴蝶到处跑的女孩。

        待黑发女孩跑累了，龙姬抬袖轻笑道：“如果小夏听话，等下次见面时妾身再教你，如何？”

        年幼的藤原初夏闻言撅起嘴巴，她并不想在这两个选项中做出选择。

        “你为什么总是要回去呢？我给你的神社不够大吗？”藤原初夏将蝴蝶丢在一旁，手脚并用得努力向樱树上攀爬，但她实在太矮了，没几下就滑到了地上。

        银发的神明摇摇头，伸出尾巴将短腿的女孩从地上捞进了自己怀里，冰凉的手指在孩子软乎乎的脸颊上掐了掐。

        “因为八原是妾身的家啊。”龙姬垂下眼睫叹息着说，清冷的神色中带着年幼的藤原初夏看不懂的悲伤，“无论妾身身在何方，最终的归宿永远不会改变。”

        藤原初夏不明白龙姬口中的‘归宿’是什么，她思索了一番，恍然大悟道，“就像我上完学要回家一样吗？”

        “……嘛，差不多。”龙姬金色的双瞳落在空中，她没有多做解释，只因为不想和怀里的孩子说那些无趣的事情。

        “哎，那就没办法了。”藤原初夏故作老成的叹气，“那你要早点来找我哦，我会把初青的点心都留给你。

        “你一定要早些回来，不能骗我哦。”她抱着龙姬的腰，反复向神明索要承诺。

        龙姬耐不住她撒娇，一手摸着藤原初夏的头发，一手在空中画出复杂的‘咒’。

        “妾身会永远在你身边。”她在黑发女孩的额头上留下一吻，轻声承诺道。

        半睡半醒间，藤原初夏被到站提示惊醒，广播里甜美的女声提醒她已经到达东京都。

        她揉着惺忪的眼睛打开手机，发现屏幕显示晚上十点，生物钟哔哔着警告现在到该睡觉的时间了，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但目前还不能直接回学校，在上车前灰原雄发来了短信，告诉她明子的鸟食吃完了，如果顺路的话希望能买点回宿舍。

        饲养员，您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现在还不能休息哦。

        东京都是日本三大都市圈之一，也是日本人口最多的都道府县，占日本总人口10以上，它的夜晚和白日相差无几，纵横交错的交通设施，构成了城市的血脉和骨架，整座城市极具现代化的风格。

        明子常吃的鸟食就在市区内的一家花鸟店，距离新干线的车站不是很远，十多分钟的路程就能赶到，藤原初夏运气不错，她赶在店铺关门前买到了想要的牌子。

        在她背上书包准备离开时，花鸟店的老板娘突然出声叫住了她，“小姑娘，等一下。”

        藤原初夏的脚步一顿，她歪头看向老板娘，乖乖地站在原地没有动。

        年迈的老妇人皱巴巴的脸颊上露出微笑，她用围裙擦了擦手，从纸盒中抽出一张紫色的包装纸，在摆有鲜花的花架前捡出几支品种不同的鲜花，调整好角度包进其中。

        “今天生意真好呀，只剩下了的这些。”她手脚麻利地在包装纸下方系好蝴蝶结丝带，“一想到明天它们就快枯萎，在盛开时却没有遇到合适的人，这未免太可惜了。”

        她将手中的花束递给藤原初夏，“这样的话，不如将它们送给有缘分的人。”

        “阿啦，鲜花和少女搭配可是加分项哦！”老板娘看着手捧鲜花的黑发少女，一手托着脸颊怀念道，“年轻真好啊！”

        藤原初夏抱着花束呆愣愣的，口罩下的脸颊有些泛红。

        【谢谢您。】她掏出速写本感谢道，但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白拿一束花。

        有人告诉过她，缘分是无价之宝，金钱的价值和这份礼物相差甚远，这样想来，回礼也要具有同等的意义才合适吧？

        藤原初夏从衬衫口袋里摸了摸，拿出一个御守放在收银台上。

        这是藤原妈妈在她离开家前准备的御守，里面放了一张符箓，据说能够祛除灾病，虽然效果没有神社祈福那样明显，但现在上面沾染了藤原初夏的灵力，对一些妖力低微的妖怪具有震慑作用。

        她能感受到婆婆对这些鲜花的重视，既然这样就要用自己重视的东西去交换。

        【祝您身体健康。】她留下诚恳的祝福。

        东京咒术高专地处郊区，一般情况下，有外出任务的高专学生从市区回到学校需要倚靠辅助监督来接送，方便学生们的出行的同时也防止了未知人员进入学校。

        但有时学生因私事外出，返回时总不能仍然麻烦辅助监督，因此咒术高专在人迹罕见的地方设置一辆特殊的班车，每天只有早中晚三趟车次，因为位置偏僻，几乎没人发现这里有一班固定前往郊区的公车。

        泛黄的路灯下，黑发少女独自一人坐在站牌附近的长椅上，正垂下头借着灯光摆弄手里的花束。

        花束的材料都是余下的鲜花，颜色和种类非常多，零零散散的扎成了捧花，花朵的大小也没有那么一致，并不是货架上精心挑选过的款式，直接放在水瓶里可能不太好看。

        藤原初夏想了想，打算回去将它们分给学校的其他人。

        向日葵可以送给灰原，百合给硝子学姐，七海的话……康乃馨？

        从某种意义上讲非常合适呢。

        藤原初夏正幻想着七海收到康乃馨时的情景，没忍住发出了‘噗噗’的笑声。

        突然，身后传来一道阴恻恻的声音。

        “藤原——”

        来人站在她的身后，还相当自来熟的伸手在藤原初夏脑袋顶上拍了拍，“一个人偷偷摸摸笑什么呢。”

        藤原初夏被吓得原地蹦了起来，紫色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如果不是看见来人标志性的墨镜，她几乎要下意识给对方一记铁拳。

        为什么会有人走路和猫一样没有声音！

        “哇喔。”五条悟看着做出防卫姿势的少女，发出感叹道，“头发真的炸起来了，像漫画里一样。”

        在他缺德发言结束后，二年级的其他两人也跟了上来。

        “悟……”夏油杰在他身后无可奈何，拎着他的领子把人拖回来，“你是小学鸡吗？”

        “本来就是吧，心理年龄和身高成反比，看来甜点吃太多真的会影响智商。”家入硝子发出冷漠的嘲笑，并考虑将这个想法适用于未来自己的医学研究中。

        被两人好一顿讥讽，五条悟气呼呼地把脸鼓成了包子。

        “杰，硝子好过分——”他哼哼唧唧地抱怨。

        藤原初夏和家入硝子闻言互相对视，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神情。

        作为挡箭牌的夏油杰被迫直面在场两位女生嫌弃的眼神，他抽了抽嘴角，把挂在自己身上的好友拽了下来，严肃地表明自己的立场，防止女生们溅射伤害。

        被抛弃的五条悟丝毫没有被打击到，他的委屈甚至没有坚持够十秒。

        “藤原你周末去哪了？今天还想找你一起来打电动。”他戳着黑发少女背后的布袋问。

        【去秋田参加一场弓道比赛。】藤原初夏答道。

        【前辈们是刚从电玩城回来？】

        “只有他们。”家入硝子在五条悟开口前抢答，她点了根烟叼进嘴里，眼皮耷拉着看起来困极了，“全校只有他两才会热衷于这个，我就是个挂件。”

        还是可拆卸的那种，这两人一旦玩到兴起就会完全忘记还有第三人的存在，期间她溜出去不知道抽了多少根烟。

        “下次五条来找你出去玩也千万别答应，不然你就会全程追在他屁股后面像个幼稚园老师。”她毫不留情的吐槽两位好友。

        五条悟在一旁为自己愤愤不平，“怎么会！这才是正常dk的生活啊，硝子你才是，谁会在未成年时期抽烟喝酒两不误，这在日本这是违法好吧！”

        “你也只有这时候会遵守法律了。”夏油杰吐槽，“打○青哥的时候怎么不说。”

        ○青哥？

        藤原初夏对这个名词感到耳熟，她想起《○魂》里某个白毛甜食废柴大叔，他似乎日常行为也有打○青哥的习惯。

        白发，不着调，但关键时刻又很强，莫非……

        【五条学长其是madao属性吗！】她敲向掌心，做恍然大悟状。

        【难怪七海不喜欢五条学长，原来是属性相冲。】

        “诶——！”五条悟炸毛，他转身左右扯开藤原初夏的脸颊，额头上蹦出十字，“不要把你和蔼可亲的美少年学长和那个抠脚大叔相提并论，怎么看年龄都差很远吧！当面编排学长可是要受到惩罚的！”

        藤原初夏被他捏得呜呜叫唤，眼泪汪汪向家入硝子求救。

        而家入硝子夹着烟坏坏一笑，毫不留情的在五条悟的心口补刀，“说不定呢，谁知道再过十年五条会不会变成不靠谱的变态大叔……啊啊，想象一下完全不突兀呢。”

        “——毕竟坂田○时曾经也是美少年呢。”

        五条悟咬牙，竟然一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那杰就是长谷川，以后一事无成人见人嫌！”他索将夏油杰扯下水，摆出一副好兄弟要死一起死的无赖样。

        夏油杰：？

        我把你当兄弟，你就这么诅咒我的？

        “不……最起码我还有份咒术师的工作。”他耸耸肩说，“睡大街什么的饶了我吧。”

        五条悟受到他的启发，这时候才想起来他身后还有一个偌大的五条家。

        “是哦，最起码不用被催房租。”

        家入硝子对两人的态度嗤之以鼻，“看见了吗夏，男人一旦有钱后都是这样子，觉得钱可以摆平一切事情，以后结婚可要擦亮眼睛，可别找这种除了钱一无是处的家伙。”

        【看出来了，我以为世界上有哥哥一个笨蛋，但现在他的同类增加了。】

        【这样会不会合并同类项？】藤原初夏顶着死鱼眼写到。

        “说不定呢，lvup什么的。”

        “这是典型的刻板印象！”被女生重点吐槽的五条悟嘤嘤啜泣，但因为他的演技过于浮夸导致其他三人有些想笑。

        “闹够了就快回去吧，都什么时候了。”最后反而是夏油杰先表示自己撑不住。

        “可是车好——慢。”五条悟蹭到长椅上，摊开四肢像一坨化掉的猫猫。

        他把玩了一会藤原初夏的花束，突然兴奋的说道，“不如我们去买关东煮吧！”

        “我想吃蟹棒和鱼丸，嗯，就让杰去买吧。”

        “？”其他三人用简短的语气发出了深入灵魂的疑问。

        夏油杰深呼一口气，皮笑肉不笑得走到某人背后。

        “先不说我们刚吃了晚饭，速食店差不多都关门了。”他向五条悟白色的脑袋伸出了拳头，无视好友‘达咩’的叫声留下一个爆栗，“为什么是我去买啊？！”

        五条悟抱着脑袋，滑落的墨镜下是和天际线同色的蓝色眼睛，他故意挤出两滴眼泪看向青筋直冒的夏油杰，“那……硝子？”

        “你确定？”短发少女叼着烟，似笑非笑的反问他。

        ……在某种意义上，她比五条悟更像传统意义上的中年颓废大叔。

        五条悟见状直接摆烂，“那就藤原，学长饿了想吃关东煮，靠你出力的时候到了！”

        被点名的藤原初夏在速写本上刷刷的写到：【学长还欠我一顿关东煮。】

        “诶？”五条悟鼓起脸颊，选择退而求其次，“好吧好吧，你们都不想自己去，既然如此……那就一起去吧！”

        话音刚落，其他三人愉快地用拳头向他表示赞同。

        “——哇！怎么都揍我！”

        最终，在某人‘不论买多少，都由我付钱’的利诱下，他们还是找到了一家没关门的速食店，店老板坐在昏暗的灯光下扇着扇子打瞌睡，锅里的关东煮散发出喷香的味道。

        “夏天晚上就该这么过嘛。”回到车站，五条悟叼着竹签含糊地说。

        他的纸碗中剩了些白萝卜，这种无趣的蔬菜并不在他的食谱中，五条悟瞥向夏油杰，换来一记警告的眼神。

        “不要挑食，”扎着丸子头的男生说。

        “切~”五条悟皱着眉毛把萝卜塞进嘴里，他一边咀嚼一边看向沉迷关东煮的黑发少女，她坐在长椅中间，抱着比其他人大得多的纸碗，正小心翼翼的向一块萝卜吹气。

        虽然她很努力的控制气息，但那块萝卜是还被冻成了冰雕。

        这画面有点滑稽。

        “噗，藤原你不会是雪女吧？”五条悟撑着脸颊问懊恼中的后辈，“妖怪也吃人类的食物吗？”

        藤原初夏向他扔了双白眼，她算是彻底理解七海了，在和这位没正形的前辈熟识起来后，恐怕很少有人能维持住尊重的态度。

        【我只是生病了而已，而且很快就会恢复。】她蹙起眉头，戳着冰萝卜不满地说。

        【而且很多妖怪和人类没有什么区别，你这样说会被他们讨厌的。】

        五条悟不动声色的凑到她身边，“可是明子不是吃鸟食吗？”

        【那是因为明子还没有化形，人类的食物他不能消化。】

        “原来如此，啊呀，真想去看看其他妖怪，真的有雪女、座敷童子吗？”五条悟悄悄抬起手，企图将自己的萝卜倒进无知少女的碗里。

        然而他的这一动作被早有预谋的夏油杰尽收眼底。

        “适可而止吧，悟。”他把藤原初夏拽到自己身边，让五条悟的计划功亏一篑。

        “哇，我这不是看藤原的萝卜冻住了嘛，还不让热心的前辈关心一下吗？”

        “在别人看来这都算得上‘性骚扰’了。”家入硝子吃完后把纸碗摞在一起，重新点了只烟，在旁边围观两人互掐。

        唯留藤原初夏一脸懵逼，看看互扯头花的学长又看看优雅成熟的学姐，她想都不用想，抱着自己那份‘蹭蹭’挪过去。

        “啊——男生啊，真无趣。”家入硝子对她的识相很满意，靠在少女的肩上说，“所以下次还是和我、歌姬，一起出门吧，我们知道很多好玩的店哦。”

        “比如说‘深海’‘唇之吻’‘雪夜’之类的……”

        夏油杰按住手下不住挣扎的白色脑袋，刚抽出注意力就听见了她脱口而出的店名，他觉得自己作为三人中唯一靠谱的人，每天都在努力做一名普通人。

        他深呼一口气咆哮：

        “硝子，你除了酒吧就没有别处可去了吗？！”

        “还有悟，不要趁我不注意就想把食物倒掉，给我全！部！吃下去！”

        今天的夏油杰，也努力挣扎于奇特人种之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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