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苏醒

青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见了明棠，只知道喊着：“陛下……”

        明棠稳住身形，缓步靠近，蹲下伸手在晏青染鼻下一探，面白如纸的脸上才算是有了血色。

        她双手发颤，将晏青染搂到自己怀里，小姑娘的伤口被青叶拿帕子捂了，那帕子如今也已被血浸透，浓郁的血腥气息，从晏青染身上染到明棠身上。

        她自己当胸中箭时都没这么怕过。

        明明这一世，她是要清除一切阻碍，发誓要护她周全。

        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呢？

        明棠眼里一片恍惚，想也想不通，最终变为狠厉，低声道：“把蒋胥叫进来。”

        青叶不敢违命，带着一身鲜血出了门。

        院内来了一队侍卫，蒋胥刚安抚恐吓住那群命妇贵女，此时正在指挥侍卫们做事，见青叶带着一身血出来当即吓了一跳，看来此事远比他想象的严重。

        青叶到他身边，小声道：“蒋总管，陛下让您进去。”

        蒋胥不敢拖延，将吩咐到一半的侍卫也撂下，小跑着进了那个充满血气的房间。

        他跪在地上磕头，不敢直视陛下，听她冷静吩咐道：“派人去催御医，若因来迟致使染儿有恙，朕让整个御医署死无葬身之地。”

        蒋胥浑身一颤，哆哆嗦嗦道：“奴才这就让人去催！”

        明棠又道：“让穆云亲自带人去把明枫抓起来，先压入天牢，如果他敢反抗，就地格杀。”

        君王一怒，伏尸百万，蒋胥哪里敢和她讲什么道理，连忙领命去了。

        侍卫将问风阁封锁，允进不允出，隔壁奉恩殿内热闹非凡，问风阁却肃然一片，只有侍卫宫人来去匆匆的脚步声。

        御医在百般催促下来得很快，自女帝登基后御医署增设女子名额，如今的医正也是名女子，是明棠御笔钦定的。

        医正宋瑾携四位御医来到问风阁，明棠早已把晏青染抱到了床上。

        她襟前袖口有大片血迹，吓坏了匆匆赶来的御医们，不等他们行礼，明棠让开了身子，单手提了宋瑾的衣领将其丢到了床边。

        宋瑾这才看到伤者，亦顾不得别的，先伸手摸脉，又翻了翻晏青染的眼睛，将随身药箱打开，寻到一个小巧的药葫芦，倒出一粒丹药来喂进晏青染嘴里。

        宫人打了热水进来，宋瑾洗了块帕子，将晏青染脸上的血迹擦拭干净，又着手给她包扎伤口，忙了好一会儿才长舒一口气，跪在了明棠面前。

        “陛下，这位姑娘伤势无碍，只是失血过多，需得好生休养。且微臣观其脉象，似是惊吓过度，待微臣多开一副安神汤，与伤药一并服下。”

        宋瑾三十多岁，自幼醉心医术，至今未婚，明棠信得过她，便挥手让她开药去了。

        御医来的匆忙去的也匆忙，蒋胥办事还未回来，进来伺候的是蒋正。他过来请示陛下，说放烟火的时间已到，一切准备就绪，请陛下去主持大局。

        明棠问：“魏王可还在宴上？”

        魏王明桓，是先帝的幼子，不久前才满了十四岁。

        蒋正回道：“禀陛下，魏王殿下尚在宴上，陛下可要宣召？”

        明棠吩咐道：“朕衣上染血，不便露面，你传道口谕给魏王，让他代朕主持。”

        宴后烟火，放的是烟火，看的却是盛世，向来是由皇帝亲自主持，若是皇帝有恙，便是太子储君替代。可明棠膝下无子，明枫这会儿估计已经被抓住扔去了天牢，她思来想去，只有魏王最为合适，虽然年少，但自幼学习规矩，估计出不了什么差错。

        即便是出了差错，明棠也不想去管。

        衣上染血是借口，她只是不想离开晏青染左右。

        蒋正与蒋胥不同，老太监遇到不合规矩的地方还会辩驳劝告两句，反正明棠只会罚他不会杀他，但蒋正不敢，再多问题都吞进肚子里，闷头替皇帝办事。

        蒋正走后，明棠让人备御辇，把晏青染带回了寝宫。

        君王起居所应是乾元殿，但明棠住惯了重华宫，登基后便以此为帝王寝宫，乾元殿成了第二个御书房，她偶尔在那里会见朝臣。

        重华宫有梅兰竹莲四个大宫女，负责寝宫的一切大小事务，其中莲生年纪最长，也是跟在明棠身边最久的，是重华宫的掌事宫女。

        下了御辇，晏青染仍是由明棠亲自抱着，又躺在了龙床之上。

        明棠去沐浴更衣，指了莲生贴身伺候晏青染。

        晚些时候蒋胥裹着寒风进来，莲生给他倒一杯热茶，他捂在手里取暖，低眉颔首，将后续的事情禀明给陛下。

        “按着您的意思，梁王已被穆统领抓住，如今正关在天牢，等候陛下提审。问风阁那边奴才已经敲打过，可人多口杂的，这事儿闹大了，估摸着是瞒不了太久。晏相那边酒醉，奴才让人送他回府了，明日酒醒，定是要进宫要人的。”

        明棠坐在龙床边上，面无表情的听完了蒋胥的话，半晌才道：“你说，朕要是下旨赐梁王自尽，宗正那边该如何交代？”

        蒋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手里握着的茶杯倾出水来，烫到他的手，他却不敢呼痛，连声劝道：“陛下三思，陛下三思！梁王无论如何也是亲王之尊，是您的骨肉兄弟，且他逞凶未遂，万万罪不至死，还请陛下三思！”

        他以手俯地磕了几个响头，生怕皇帝当真不管不顾，一声令下了。

        明棠近来本就被冠以暴-政之名，若是再在盛怒之下逼死梁王，莫说是无法与宗室交代，即便是面对天下百姓，她又能讨得到什么好名声？

        说得好听，是为了还晏青染一个公道，说得难听，就是残暴不仁，视人命为草芥，连堂堂亲王都能随意打杀，更何况是天下臣民？

        这么浅显的道理，蒋胥懂得，明棠自然不会不懂。

        明枫必然是要死的，但绝不会是现在，只是经此一事，更坚定了明棠要弄死他的决心。

        “外头那些流言蜚语，你仔细盯着点儿。朕捂不住所有人的嘴，但是如果有人敢胡说八道肆意诋毁，你知道该怎么处理。”

        “奴才遵旨！”

        知道明棠是冷静了下来，蒋胥擦了把冷汗，又给她磕了个头。

        岁除过后便是新年，群臣结伴到宫中给陛下拜年，却被告知陛下有恙，只赏赐了一些东西下去，好不容易在宴上露了一面的陛下，再次消踪匿迹了。

        晏青染昏迷了两天，初二晚上才幽幽转醒。

        她脸色苍白，额间缠着纱布，睁开眼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想起了昏迷之前的事。

        为了方便照顾病人，床帷高高挂起，晏青染动了动脖子，看清了周遭环境。她不久前才在这里睡过一晚，很快认出了这是明棠的寝宫。

        殿内无人，她撑起身子坐了起来，头疼发晕，用手扶住了额际。

        “吱呀”一声门响，莲生拎着食盒进来，将东西放下，才注意到床上昏迷的人居然坐了起来。

        “姑娘醒了？”她面带惊喜，连忙走到床边关怀，“姑娘感觉怎么样，可有不适？”

        晏青染想摇头，却实在有些头晕目眩，摇到一半就停了下来。她认出了莲生，见她满面关切不似作伪，便如实道：“莲生姐姐，我有些头晕。”

        莲生道：“姑娘稍等，奴婢去叫御医过来。”

        这两日宋瑾都在重华宫待命，莲生亲自过去请她，又叫了个小太监过来，让他去御书房给陛下带句话，告知晏青染已醒。

        明棠回到寝宫时，宋瑾已经为晏青染把好了脉，又和莲生一起给她换药，喂她用膳，把人伺候的极为妥善。

        “这是我由家族秘方改善研制出来的养颜膏，等你伤口愈合落痂，每日抹上些许，只需三日便见效，断然是不会留疤的。”

        宋瑾摸出个小小的圆形瓷盒，在晏青染面前晃了晃，塞进了她手里。

        小姑娘都爱美，宋医正拿来哄人。

        果然见晏青染眼中一亮，摸着那个小盒子道：“这东西真有那么神奇？那我就谢过宋医正了。”

        晏青染被娇养着长大，眼睛里黑白分明，从来不染尘埃，她又生的精致漂亮，还带着几分稚气未脱的可爱，宋瑾虽至今未婚，年纪上却足可做她的母亲了，满心里都是疼爱之情。

        正想伸手去摸摸她的发顶，就听见身后有人道：“这样的好东西，宋卿可从没说过要拿来给朕用一用。”

        宋瑾手一抖，连忙站起身冲明棠躬身作揖，解释道：“委实是因陛下伤得太重，创口也过深，这东西对您来说作用太小了，绝非微臣藏私。”

        明棠走近来，瞥了她一眼，道：“朕只是和宋卿开个玩笑罢了。”

        宋瑾面上配合着笑了一下，心里却道，您是九五至尊，随意开什么玩笑，我一个小小御医可担当不起。

        明棠中箭，宋瑾作为御医署医正，曾断定她凶多吉少，但明棠不仅活了下来，还性情大变，宋瑾当日被她盯了一眼，连着三晚都在做噩梦。

        宋瑾怵她，便找了借口离开，明棠自然不会开口挽留。

        晏青染目送走了宋医正，将目光放回到陛下身上，眼中闪烁了一下，才低眉道：“臣女见过陛下，因身子有恙，不便请安，还望陛下恕罪。”

        她拧着小性子，言辞间带着怪里怪气，偏生自己不觉，还以为人家听不出来。

        明棠在床边站着，不言不语，一直到晏青染忍不住抬头看她。

        凤眼微垂，长睫低落，压出一段儿幽光来。晏青染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眼睛，一时间微怔，待明棠伸手捧住了她的脸，才陡然清醒过来，从她眼里看出万种疼惜。

        “还痛不痛？”明棠蹙起眉梢，轻声问道。

        晏青染想摇头，拿出风骨逞出意气来，但在她轻柔的问话声中，到底是鼻子一酸，大颗的眼泪就低落下去，顺着脸颊滑到腮边。

        “梁王很凶。”晏青染哽咽着告状：“他闯进屋子里，用那种眼神看我。他说他是陛下亲封的王爷，身份贵重，他说他要娶我，当着我的面就脱衣服。”

        许是想起了那晚梁王面目可怖的模样，晏青染哭得发抖，伸手攀住明棠的胳膊，颤着嗓音道：“我很怕疼，才不想撞破脑袋呢，但是我真的好害怕，我不知道会发生那种事情……爹爹说得对，我不该进宫的，我从一开始就不该进宫！”

        她情绪激动起来，没发现明棠的手臂也发着抖。

        明棠将人搂进怀里，任她的眼泪浸湿了自己的衣襟，压低了嗓音道：“没事了，染儿，我答应你，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的，你等一等好不好？”

        晏青染扣住她的肩膀，哭得脑袋发晕，一度喘不过气来。

        明棠又捧住她的脸，捏着袖子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晏青染皮肤娇嫩，脸上很快被眼泪洇得一片红肿，明棠低头在她眼周吻了吻，自己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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