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春苞初放芳满宫

红梅成泥，春杏初绽，兰庆河水卷着碎冰奔向东海。飞鸟走兽嗅到东风中的花香，纷纷走出巢穴。原野树林间生机勃勃，衬得沦为废墟的湖泉城更加凄凉。

        最后一根木头燃烧殆尽后，湖泉城只剩下坍圮城墙见的焦土碎石，春风走过这里也会变得萧瑟。一个瘦弱的身影蹲伏在倒塌的屋舍前，走近一看，是个拿着小铲的少年，正一点一点地挖掘砖石。

        在少年身旁停着一辆板车，上面躺了几具看不出人型焦尸，保持着最绝望的姿势，死不瞑目。

        “无量万化天尊。”

        少年又挖掘出一具尸体，这具尸体只有手臂长，只是个婴儿。

        他小心地将尸体放在板车上，凑齐了一家五口人。接着又走向旁边的废墟。

        “少爷，您已经收埋死者五百有余，功德圆满，还是随我启程吧。”

        壮年男子样貌普通，侍立于少年身后，他一身仆从打扮，腰间挂着马鞭。

        “我既发誓要送所有湖泉城枉死百姓入土为安，就不会半途而废，安统领，请您莫要再催促，老爷怪罪起来，一切由我承担。”

        “老爷怎会怪罪您。”

        安统领看着少年单薄而倔强的背影，心中无奈又宽慰。

        广阳宫正殿的炉火烧了一整个冬天，婢女宦官们正收拾打扫，撤下灯炉，换上水晶陶瓷花瓶。朱贵妃坐在院子里，听秋莲读一串名单。

        “殷家不是送的长女么，怎么临时换成了次女？”朱寻珊放下茶杯，夺过秋莲手上的竹简，“还真是，怎么长幼不分。”

        “奴婢听说殷家的两个女儿只差一岁，或许是殷家大小姐不想入宫。”

        “不想进宫选秀前打一声招呼，以殷家的人脉，有的是办法落选，皇上也不会追究。大一岁也是长姐，哪有以妹代姐的道理。”朱贵妃似乎格外注重年龄长幼，她嘲讽地笑道，“要么是柳乐瑶有什么盘算，要么就是小丫头片子不太安分。”

        “这次选秀还真有不少大家小姐，估计看是见去年八公主出生，都动了心思吧。哎，秋莲，朱九符挑的美人呢？”

        到了四月初，天气已经非常温暖了。自打太子和二皇子开始往奉天观送礼，周鸿宝就再也没回去省亲，整日等着金银财宝降临。但两个皇子岂是傻乎乎的冤大头，送的都是些不好不坏的礼物，既不丢面子，又不会破费。洒洒水就能吊着周鸿宝。

        林越最常做的就是替大师兄整理看管那些宝贝，一开始周鸿宝还不放心，后来看林越真的无心财物，才不再每天亲自清点。为了不出钱奖赏林越，周鸿宝承诺，只要一满十六周岁，就升林越当正式道士。

        林越无所谓，每天呆在冷冷清清的宝库前，专心修炼功法。从东郡归来才半年有余，林越就又长高了半个头，已经约有七尺，清脆童音变得沉稳起来，任谁看都会说他已经是一名真正的少年。

        炼体养气已近一年，冰火二气彻底融合，林越现在的气息本质上已不算凡人，这股超凡之息如同涓涓细流，无时无刻不在滋养林越的□□。对常人来说很烫或者很冰的东西，林越都能上手，也很少擦伤皮肤。但他还没到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境界。

        又练完一遍拳法，林越正想去吃点东西，守门道童来报，说外面有个大高个找林道长。出去一看，竟然是丁佳年。

        丁佳年身为东宫卫，事务繁忙，这次乔装来访，必有要事。两人去山下酒馆包下雅间，一为叙旧，二位谈事。

        寒暄了几句后，丁佳年直接说道：“翠小姐要入宫选秀，你听说了吗？”

        林越愣了一下，确认道：“翠小姐？我们认识的？”

        “还能有谁！我也是听太子殿下无意间说起，你说，就算是翠小姐愿意，朱大人怎么忍心让她进宫啊！”

        乔峙死在了湖泉城，丁佳年再也不必为妹妹的去向担心，管起了别人的事，特别是这个“别人”还与好朋友有关。

        一反应过来，林越差点气得捏碎茶杯。

        怎么可能愿意！

        这些年来，林越不止一次向郑师兄等人探听田翠翠的情况，他们都说田翠翠就像朱九符的亲女儿，有婢女嬷嬷服侍，每天锦衣玉食，习琴作画。林越早猜到朱九符没安好心，谁知等待田翠翠的，是被投入那个全是豺狼虎豹的珍兽苑。

        竟然如此狠毒！

        且不说皇帝年过半百，都能当田翠翠的爷爷。一想到太子，二皇子，朱贵妃等人的做派，还有冤屈而死的霞音楼明妃，幽居怨怼的合欢宫和妃，林越就为田翠翠捏了一把冷汗。

        见林越手指发抖，嘴唇紧抿，丁佳年也叹气道：“你也想到霞音楼的事了？不要说皇宫了，就是东宫也不是什么好地方。才当班一年，我就亲眼见到太子妃打死一个无父无母出身卑微的侍妾。若不是为了老爷的大业，真不想在在那多待一天。”

        “不过翠小姐有老爷，甚至是贵妃、太子撑腰，旁人轻易不敢欺负。”

        丁佳年连连出语安慰，可林越一句也听不进去，恨不得现在就去杀了朱九符。

        像是对林越与丁佳年的动向了如指掌，今年的皇宫小祭，林越被分到了披香宫，也就是田翠翠居住的宫殿。大选才结束不久，新入宫的妃嫔们陆续搬进宫室。宫道上宦官宫女来来往往，无人在意入宫祭祀的道士们。

        披香宫位于宫城北部，比起林越见过的合欢宫和广阳宫，可以说是朴素了。只有宫内的一小片桃花林让人有点印象。他们先被引到披香宫正殿，身居主位的昭仪娘娘正忙着宫中事务，无暇接待他们。郑师兄禀报之后，就带着林越自行去到宫中祭堂。

        路过一处名为“洛茶苑”院落，只听里面热闹非凡，尖利的腔调吐出一连串的赏赐。

        “……奉贵妃娘娘之命，赏朱才人西山玉手镯一对，金饰五件……”

        林越忍不住停下脚步，望向院落内部，这一幕被门口的小宫女瞧见，那宫女骂道：“臭道士，你眼珠子往哪儿放呢！我们小主也是你能看得的！小心挖了你的贼眼！”

        那道士猛地盯着她。

        “你们小主是谁？”

        小宫女哽住，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

        这个臭道士的样子怎么这么吓人。

        “说啊？”

        “林越！”师兄快步将林越拽到一边，“快随我去祭堂。”

        小宫女还想说些什么，只见小道士作揖说道：“我等是奉天观道士，奉命祭祀，知道小主身份，才好为小主在万化大神坐下祈福。”

        他一副温和有礼的样子，仿佛刚才的凶神恶煞是自己的幻觉。

        小宫女嗫嚅道：“我家小主是朱才人，叫、叫朱翠。是贵妃娘娘的族亲……”

        一进祭堂，林越就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质问道：“郑师兄，为何送翠翠进宫？还让她成了贵妃的族亲？朱老爷要做什么？”

        “与你何干？刚才不拉住你，是不是要在披香宫里闹事？”郑师兄冷冷地瞟了他一眼，动手布置起法阵，“下不为例。”

        “怎么与我无关，你们又不是不知道翠翠的出身，竟然要她……”

        林越几乎“认贼作父”这四个字说出口。

        可看到郑师兄渐渐阴沉的表情，林越还是将满腔怒火咽下。

        祭堂内一阵沉默，之后郑师兄念诵经文的声音响起。大约半个时辰后，一名太监来传，说新入宫的朱小主请奉天观道长看看宫室的风水，好布置家具。

        林越答道：“我随你去。”

        郑师兄专注念经，并不反对。

        再次来到洛茶苑，来送赏赐的人都回去了，院内静悄悄的，只有随风飞舞的落花。刚才的小宫女跪在墙边，瞥见林越进来，害怕地急忙缩回眼神。

        走进内室，一道窈窕背影依坐在窗边，一针一线地刺绣。

        林越俯身便拜。

        “奉天观道童林越参见小……”

        话音未落，浅粉衣裳的少女“噗嗤”一笑，将绣品丢下，转头乐道：“不过两年不见，你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不认识我了？”

        “翠翠姐，真的是你。”

        林越惊喜地看着眼前的少女，精心装扮过的田翠翠与记忆中的淳朴女孩已经判若两人，只有活泼灵动的微笑一如既往。

        “翠翠姐，你为何进宫？朱九符用了什么手段？”

        朱翠奇怪地反问：“什么手段？既是父亲的命令，做女儿的为何不从？”

        进入朱府后，田翠翠一直生活在西院，林越只在入府第一年与她交流频繁，后来便被朱九符隔离开来。林越以为田翠翠与自己一样，一直在忍耐，等待机会为半仙村人报仇，为此甚至忍辱入宫。

        “翠翠姐你放心，附近没有别人，你尽管说实话。我们好好筹划，以后找朱九符这个老东西……”

        一定是翠翠害怕朱九符知道，好在我把周围下人都支开了。

        “我说的就是实话，为父亲分忧还要说谎吗？”朱翠打断林越，语气认真道，“林越，对长辈要尊重。”

        朱翠轻飘飘地打破了林越最后的希望，林越忽然觉得视如亲姐的她很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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