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014

我们到奶奶家的时候，路辞正在客厅里陪爷爷下象棋，小叔在一旁观战，婶婶和奶奶在一起准备年夜饭的食材。

        搬运完礼物之后，我爸和我妈分别加入了两大阵营。

        只剩下一个我，负责看小叔家的孩子，一大家子人分工十分明确。

        小叔家的小孩叫路铭，小名就叫小明，今年刚满六岁，长得又白还圆，就像《捉妖记》里的胡巴一样可爱。

        我之前可爱揉他的脸了，他也爱让我揉，一揉他就笑个不停。

        但是今年不一样了，碰都不让碰了，小家伙可能是觉得自己长大了，他说这样一点男孩子的尊严都没有了。

        我笑着问他：“谁教你的这些？”

        小明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语气十分认真：“是爸爸说的，他跟妈妈说的，我觉得他说的对！”

        我往客厅的方向看了一眼，心想小叔你可长点心吧，在家跟你老婆打情骂俏的都被你儿子学去了。

        然而小明学到的还不止这一点，他跟我说，他在学校里有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女孩子，他说等他长大了一定要娶那个女孩。他还问我，女生到底要怎么样才能不生气。

        我感叹好家伙，我这么一个已经成年的大学生，竟然还没一个幼儿园的小屁孩有上进心。生而为人，我真的很抱歉……

        似乎是见我半天没说话，小明开始摇我的胳膊了，抬着头眼巴巴的等着我回答。

        我面带微笑的叹了一口气，问他：“那人家小女孩喜欢你吗？”

        小家伙立马低下头，似乎是害羞了，还抠着手指：“我不知道，她总爱和其他男生玩，每天都要和我生气。”

        我没忍住揉了揉他的小脸蛋说：“那你就好好学习，等你成绩好了，她自然就爱和你玩了。”

        他瞪了一眼我刚刚摸他脸的手，又抬起头气呼呼的看着我：“可是我已经是第一名了！”

        “……”

        这是学霸的寂寞吗？这一瞬间我竟无语凝噎，只能和他说：“那你就继续保持，等你们再长大点的时候，她总能发现你的优秀的。”

        他看着我点了点头，眼神懵懵懂懂的。

        小孩子的开心与不开心都是一阵一阵的，没过一会儿，他就把这事抛到脑后了。因为他听见了邻居家传来的鞭炮声，于是非拉着我一起去小超市买。

        安全起见，我只给他买了摔炮。准备结账的时候，他又突然拉着我往里跑，嘴里嘟囔着奶奶家的饭不好吃，非要买方便面。

        我吓唬他说吃泡面长不高，到时候就娶不到你喜欢的小女孩了。

        他停了下来，就在我以为我的威胁终于有了成效、准备拉着他原路返回的时候，他突然伸直了胳膊，指向方便面货架的方向，很不服气的样子：“那个长得很高的哥哥也在买泡面呢，我吃了泡面，肯定也能和他长得一样高！”

        我正想说你这是哪来的歪理，结果抬头一看，那个被小明指着的背影，我揉了揉眼睛，心道不能这么巧吧？

        就在我发愣的这一会儿，小明已经哒哒的迈着他的小短腿往方便面货架那边跑了，我心中满是犹疑也跟了过去。

        是徐程安吗？随着距离的逐渐缩短，我的疑虑也尽数消散了。

        他穿了一件白色的中长款运动羽绒服，身高腿长，头顶刚好能触到最高的一层货架，手里提了一个小货篮，里面已经装的满满当当，靠近一看，全是方便面，各种口味的。

        我站在他的侧后方，看着眼前这个十分熟悉的侧脸和后脑勺，始终觉得不可思议。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小明已经扯住了徐程安的裤腿，问出了让人当场社死的问题：“哥哥，你长这么高，娶到喜欢的女生了吗？”

        在徐程安转身的那一个瞬间，我一手戴帽子遮脸，一手捞起小明就准备跑，结果没想到还没等我迈开步子，肩膀就被人从后面摁住了。

        我感觉肩膀上的那只手仿佛有千斤重，我的心咚咚狂跳，像是在背后偷说人小话被人当场抓获一样。偏偏这会儿小明还十分不配合，两条小腿疯狂乱踢，嚷嚷着：“放我下来！我要跟哥哥说话！”

        我在他耳边轻声安抚道：“我带你回去找路辞哥哥，他也能回答你的问题。”

        “我不要！路辞哥哥太凶了，我不喜欢他！我就要那个大哥哥！”他本身就不轻，再加上这么一折腾，我实在是招架不住了，只好把他放了下来。

        小家伙跑的那叫一个快，还没等我喘匀气，他就已经跑到了徐程安的身后，抱住了他一条腿，露出来半张小红脸气呼呼的瞪着我。

        我叉着腰瞪回去：“小明，我数三个数你给我过来！”

        “我不要！”他语气奶凶奶凶的。

        “强迫小孩不好吧？”徐程安一手揉着小明的脑袋，似笑非笑的看着我说。

        我深吸了一口气，挤出一抹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冲他摆了两下手：“你好啊，徐导。”

        小明似乎是看出来徐程安是站他那边的，于是更加理直气壮了：“对，你强迫小孩！”

        我哭笑不得：“你还知道你是小孩啊？都想着娶媳妇了……”

        小明对着我“哼”了一声，扯了下徐程安的裤子，抬着头用十分虔诚的目光望着他：“哥哥，你还没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徐程安愣了一下，应该是在回想小明之前说的话，接着便屈膝蹲了下来，捏了捏小明的脸蛋，笑着问他：“为什么长得高，就一定能娶到喜欢的女生呢？”

        小家伙似乎是被这个问题困住了，他扭过头看了看我，又瘪着嘴思索了一会儿：“是我姐姐说的，长高了就能娶到喜欢的女孩子。”

        “……”我这会儿无语到只想谴责这个臭小孩，还真是驰名双标啊，不让我揉脸，却让一个陌生人揉。

        徐程安抬头看了我一眼，忍着笑跟小明讲道理：“长得高不一定能娶到喜欢的女孩子，但是吃泡面一定会长不高。”

        小明犹犹豫豫，小手指暗戳戳的指着徐程安：“可是哥哥你……”

        徐程安一本正经的坑小孩：“因为哥哥已经长高了，所以可以吃泡面了，泡面是给已经长高了的大人吃的。”

        听了徐程安的话，小明虽然表面上看上去依旧很是不情愿，但到底没再继续缠着我要泡面了。

        果然人们都说，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这世界上最好骗的当属小明这样的小鬼。

        我们结完账之后就跟徐程安分开了，因为我妈突然打电话来，说让我捎瓶酱油赶快回去，厨房急着用。

        因此我也就没来得及问徐程安关于我的那些好奇，能在这里遇见他，我觉得挺不真实的。所以我晚上吃饭的时候一直在想，我是真的遇见他了，还是我的幻觉？

        于是趁着他们聊的火热，没人注意到我的时候，我打开了微信，想问问徐程安我们今天是不是真的见面了。

        不过还真巧，我正准备打字的时候，我们两个的聊天对话框里就突然弹出了他发来的一条消息：吃完饭出来玩吗？

        我盯着这行字愣了快有十秒钟，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我并没有思考我到底是出去玩，还是不出去玩，我的大脑只是一片空白，一颗心像是悬了起来，感觉像是被人轻轻一吹，就能跑了似的。

        直到坐我旁边的小明晃了我胳膊一下，我才回过神来，他脸上粘着米粒笑得眼睛都没了：“姐姐，大娘说要没收你手机！”

        “……”

        我扭头往我妈所在的方向瞅了一眼，结果发现这一整张桌子上的人都在盯着我看。我妈瞪着我：“惯的你臭毛病！这一桌子长辈都在呢，就你一个人在那看手机！”

        我做贼心虚的立马把手机息了屏塞进了口袋里，然后笑呵呵的看着她说：“我们班主任在群里发红包呢，不抢多浪费，你不是从小就教育我，浪费可耻吗……”

        我越说越没有底气，但是却一语双关，不仅帮自己洗脱了“罪名”，还让各位长辈提前派发了红包。

        吃完饭后，我拿着厚厚的一沓红包感叹，这世上真是再找不到比我更聪明的人了！

        所以激动之下，我就给徐程安回了消息，我问他去哪玩。其实就算不激动，我也想出去玩。

        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挺想见到他的。哪怕是斗嘴，我忽然觉得也是挺有意思的。

        我现在并不讨厌他了，我觉得网友也算朋友。

        徐程安约我在上河堤的大路路口见面，我跟我妈他们说我要去见一个同学，他们忙着打麻将，根本没空理会我，敷衍了两声就放我走了。

        榆河河堤这几年规划建设的还是很漂亮的，湿地公园基本上快要建成了。不过我此前都是白天去，晚上的时候还从来都没去过。

        紧靠着河堤而建的几排房屋基本上已经没有人住了，因为明年河堤还要扩建，大家都搬到了政府规划的其他地方居住，只剩下一个小院子里还亮着灯，孤零零的。

        不过通往这里的每条路上的路灯都很亮，摄像头也闪着红光，时不时的会有一家人三三两两的路过遛弯，所以我过来这边的时候并没有觉着害怕。

        徐程安似乎来了已经有一会儿了，远远的我看见他的时候，他正举着相机拍照，背对着路灯，右膝微曲着，身板挺得笔直，和他前方那棵树的影子就要融为一体。

        我想，他对于摄影的执念，应该也就像树一样坚定吧。因为每次见到他，他几乎都是相机不离手的。

        我等他拍完之后才叫的他，我喊了一声他的名字，走到他跟前的时候问他：“你也回老家过年吗？”

        他愣了一下，放下相机，转过身看着我说：“不是，我家住这里。”

        “这样啊，”我看着他的眼睛，那种感觉又出现了，悬着的心像是找不到支点，我有些慌的笑着胡乱扯了一句：“我，我还以为你家也在榕城呢。”

        他还是那样看着我，眼睛里带着我看不懂的情愫，接着他缓缓的低下头淡淡的笑了一下，低声说：“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并不是真心在笑，我忽然感觉我们周围的空气变得很沉重，就像顶着风一样，有点要喘不过气来。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低气压，这是之前从来没有过的，他之前一直都是嬉皮笑脸的，即使我说再难听的话，他都还是那副样子。

        所以看着他现在这样，我多少有些手足无措了。

        我应该说些什么？我清了下嗓子，看着他的相机，试探着问：“你拍的什么照片，我能看看吗？”

        我正想着他能不能同意的时候，他直接把相机递了过来，指着一个按钮跟我说：“按这个往前翻。”

        我接过相机，按了一下他刚刚指的那个按钮。显示的正是不远处黑暗中亮着孤灯的那个小院子。灯光给整幅画面渡了一抹橙，像是夜晚的阳光一样。在这幅画面中，我并没有感觉这个小院子是孤单的，反而很温暖，它发出的光，仿佛能让人感觉到温度。

        虽然画面中一个人都没有，但是我就是莫名感觉，这里肯定住着一对十分相爱的老人，就像我之前看过的一部纪录片《人生果实》中的英子夫妇一样。

        我不由感叹：“能一直住在这里，一定会很幸福吧。”

        “幸福？”他忽然轻笑了一声，“你不觉得农村人会低人一等吗？”

        “怎么会？”我不解的看着他说：“我爷爷奶奶就一直在农村生活。我从小就觉得他们很伟大，他们虽然不会曲意逢迎说些好听的话，但是他们每天都在勤勤恳恳的劳作。他们能养活小动物，还能种出来好多好多东西，每年我都能吃到，比在超市里买的好吃多了！我觉得他们很幸福，幸福并不一定是非要在富丽堂皇的地方过什么光鲜亮丽的生活。我觉得，只要用心去做自己想做的，在哪都能很幸福，跟地点是没有关系的。”

        我把相机递给他，看着不远处那个亮着橙黄色灯光的小院子和他说：“我从小就有一个想法，我想等我长大了，就找一处靠河或者靠海的地方，自建一栋房子，自己种些东西，再养些小动物，过自给自足的生活，哪怕与世隔绝也没有关系。”

        说完，我抬头看他，发现他也在看着我，他的眼睛里有明亮的路灯灯光，隐隐约约的还有我的身影。他的唇角缓缓弯起，我忽然发现他竟然还有酒窝，虽然不是很明显，但是在路灯的照射下，那两个小坑有了浅浅的阴影，很难忽视。

        “那现在呢？”他问我。

        我从他脸上的两个小酒窝上收回视线，对上他的目光，我没反应过来他突如其来的问题，只回了：“哈？”

        “自建房，”他提醒道：“你现在还那样想吗？”

        我点头：“当然。”

        “如果我的钱够多的话。”我又补充道。

        说完，我们两个都笑了起来，面对这个十分现实的问题。毕竟陶渊明不是那么好当的。

        相比刚刚板着脸露出一副高冷相，他还是笑起来比较好一些。我忽然觉得，之前一直嬉皮笑脸的他，其实并不是那么讨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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