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09

画家丰子恺曾说过，“世间一切美术的建设与企图，无非为了追求视觉的慰藉。”

        拍摄结束后的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我当初对徐程安背影的过度美化，以及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与企图，不正是为了满足视觉以及心理上的慰藉吗？

        所以当初我对他的那点好感，就只能存在于二维平面当中。当我得知我心中所希望的那个他的形象，与实际的那个他完全不能划上对等的时候，我选择的是抹杀掉了一切。

        但就在拍摄微电影的那几天，这个形象却不知不觉的在我的印象当中又立体了起来，他不再是那张破碎的二维画面了。

        我知道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我都不够了解他，当然路辞也不了解他。我忽然想起了那句话：“不知全貌，不予置评”，我很早就知道，但却基本做不到。

        我觉得这世上真的很少能有人做到这一点。

        不予置评，不仅仅是不将自己对某人的评价公之于众的意思，我觉得往更深处去想，还有另外一层含义。

        有的时候，即使我们没有将自己对这个人的评价向外界吐露，但在我们的心里，其实早就已经因为别人的形容，而对这个人下了定义。这个定义最起码在我们深入接触这个人之前，是一直存在着的。即使我们一次都没有说出口，但确实是“置评”了的。

        因此拍摄的这些天，我一直在努力的摘掉我看向徐程安时，所不自觉戴上的有色眼镜。

        虽然他平常所说的话不是很中听，行事风格我也不是很喜欢，但是不能否认的是，他的能力真的很优秀。仅仅只是一个大二的学生，却能有这样的专业度。

        也许他未来还真能成为一个特别厉害的导演。我觉得他身上是有那个气质在的。

        拍摄结束后，我便全身心的投入到了复习当中。很快便到了12月底，这也就意味着，我们即将迎来继新生入学典礼之后的又一大庆典活动。

        也是在这一天，我再次遇见了徐程安。

        晚会安排在元旦的前一天，预计八点开始，十一点结束。我们大一的新生是被强制性参加的，其他年级随便。当晚我们以学院班级为单位，像军训时一样，列队前往大礼堂。

        为什么说是强制性参加呢？主要还是因为这场晚会占据了我们一起跨年，一起去旭江大桥欣赏浪漫烟火秀的最佳时间节点。如果不强制性参加的话，那估计大礼堂底下的观众应该是寥寥无几的。

        按照顺序，我们宿舍四人并排坐，我坐在靠近过道的那侧。

        刚坐下不久，我就收到了我们家群里我妈发的，她和我爸在泰山脚下的合影。两人穿着军大衣，外面还套了一个情侣色的一次性雨衣，一人拄着一个拐杖，笑得甜蜜又幸福。

        泰山是我爸和我妈的定情山，他俩当年就是在爬泰山的时候认识的，因此从那以后，他们俩每年元旦前夕都会一起爬泰山，一起跨年看日出，把我和路辞扔家里，互相翻对方白眼。

        我往群里回了一个狗粮吃吐了的表情，然后打开了我昨天刚开始看的漫画，打发演出前的时间。

        刚看了一章，旁边的初晓就开始摇我胳膊，“快来呀，我给你拍照！”

        我打开相机后把手机递给她，不过她没接，一直举着她自己的手机对着我，“用我的，回头发给你，我刚下了一个美颜相机，拍的可好看了！”

        我点点头，侧过身子，面对着她的镜头开始比耶。

        “你多换几个pose呀！”初晓皱着眉头，苦口婆心的教我比划，“像什么比心呀、耍酷呀、装高冷呀，都来点儿……”

        按照她所教的，我在那比划了半天，突然就意识到有点儿不对劲了。我去抢她手机：“你笑什么？”

        “我没笑啊！”她立马把手机递给了离我最远的林晟，一边拦着我，一边死死的咬着下唇，憋笑憋的脸通红。

        岑敏和林晟看了她的手机之后，也开始捂嘴偷笑，我好奇的要死，于是去挠初晓痒，她最怕痒了，没撑几秒钟就妥协了，“我投降我投降！我给你看！”

        她接过林晟递过来的手机，仍带着十分防备我的姿势，“我发宿舍群里了，你自己看。”

        我瞪了她一眼后点开了宿舍群，看见的却不是预想中的特效扮丑照片，而是一个视频。

        我点了播放，接着手机画面立马被我的上半身充斥，视频里的我就像是一个傻子一样，对着镜头换着各种做作的造型，还时不时的用眼神询问镜头后面的初晓pose摆的可不可以。

        我正准备放下手机，打算批判初晓这种“小人行为”的时候，却看见画面慢慢往右方移了半个身位。

        此时画面中的我只剩下半张脸，却仍在费尽心力的在画面外摆着pose，紧接着，画面右方突然多出来一个身影，他慢悠悠的往前欠着身子，胳膊撑在椅子把手上，拳头支着脑袋，目光从我的后脑勺缓缓的移向镜头，露出了懒散的笑意。

        看着这张脸，我脑子里突然“嗡”的一声响，从左耳穿过右耳，就像军训休息时突然听见紧急集合的警笛声，整个人都慌乱紧张了起来。

        我立马放下手机，往过道那边看，只见徐程安仍保持着刚刚那个姿势，笑意依旧不减，在嘈杂的大礼堂中，他那低沉的声音却异常清晰的传入了我的耳中：“不打算把合照分享一下？”

        我下意识的把手机息屏，装进了口袋里，瞪了他一眼：“胡说什么？”而后立马扭过头去，看向正在调试灯光的舞台，脚指头却在抠地了。

        想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对，于是我又转向初晓：“你是不是故意整我？！”

        初晓皱着眉毛一脸委屈：“我哪有？人家就是想帮你拍照呢，这不是点错了嘛……”

        “我信你个鬼！”我去抢她手机，“把视频给我删了！”

        她却理直气壮的叉着腰：“我已经发群里了，你删我手机还有用吗？”

        确实没用了，而且还是三比一，我肯定抢不过她们，只好先就此作罢，并威胁她们不要外传，要不然我就把她们在宿舍里抠脚的视频发到网上。

        这招果然奏效，接下来的三个小时里她们都异常的安分。其实主要原因还是节目太无聊了，又因为最近刚好有个新剧很好看，她们都戴上耳机追剧去了。

        我好歹还尽了一个观众应尽的职责，每个节目都看了几眼。不过全程看完的就只有一个，就是四个男生穿着女装跳blackpink《玩火》的节目，当然这个节目也是全场最具人气的，把昏昏欲睡的同学们都从睡梦中唤醒了。

        至于徐程安，他在晚会刚开始没多久的时候就被一个男生叫走了，我隐隐约约的听见那男生说，好像是有一排灯光出了问题，要他过去看看，之后就再没回来过。

        我不仅心里唏嘘，灯光坏了不找专业的老师，竟然找他，他能有多大本事？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这场晚会竟然是他和一个研一的学长主要负责导演的。是的，现实再一次打了我的脸。

        散场之后，初晓撺掇着我们一起去旭江大桥看烟火秀，她说现在打车过去的话，应该还能赶上。

        我哈欠连篇眼泪横流，一场每年都会有的烟火秀实在是赶不走我的睡魂，我接过林晟递过来的纸巾，擦完眼泪擦鼻涕，和她们说：“我就不去了，我现在感觉自己倒地就能睡着。”

        “哎呀，你在车上睡嘛！睡一觉刚好能看上！”初晓连拉带托的把我往最近的校门方向带，“这可是我们宿舍全体人员第一次一起跨年，路九九你要扫兴哦？！”

        我带着婆娑的泪眼回过头去看后面的岑敏和林晟，“你们都去啊？”

        她俩连连点头，看上去兴奋又期待。

        一边走，初晓还一边吐槽：“你这老年人的作息该改改了知道吧？平常才十点半就上床睡觉，一点儿都没有咱们年轻人该有的活力！”

        我说：“不好意思要让你失望了，我下学期的体育选修报的是太极。”

        初晓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些什么，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后，又挤出一抹僵硬的笑摇了摇头。关上出租车车门之后，她拍了怕我的肩膀，露出小孩向朋友炫耀玩具时的那种表情，“今晚姐姐就带你感受一下年轻人的快乐！”

        我木讷着脑袋点头：“好，肩膀借我一下，补个眠先。”然后我就在初晓白眼的相送下去会见了周公。

        旭江市最出名的现代化景观就是旭江大桥的夜景了，说来也惭愧，来这里上学快半年了，我竟然一次都没目睹过旭江大桥夜景的芳容。

        大江横穿市中心，将旭江市一分为二，我们的学校在江北区，路辞在江南区，距离其实并不近，打车的话最起码要花将近一个小时的车程。

        所以上次在我们学校那边遇见他的时候，我还挺纳闷的，不过他并没有给我寻求真相的机会，至今还没把我微信加回来。

        想到这里我就来气，能有这样的好哥哥，我真的是三生有幸啊！

        刚叹了一口气，初晓就挽上了我的胳膊，“愣着干啥呀？过来一起拍照呀！”

        我看了此刻距离我们半米远的手机一眼，问她：“你竟然还随身携带自拍杆？”

        “看晚会之前我就算好了，特地带着的！”她说着便开始调整角度，把我们四个都装进了画面里。

        我们面前是倒映着城市奢华灯光的宽阔大江，我们身后是一张张面带幸福与期待的面庞，大家都一样，眼睛里倒映着流光溢彩，即使鼻头冻得通红，呵气成霜，但洋溢着的热情依旧不减。

        这时候，对面商贸大厦的led显示屏忽然亮起，倒计时开始，本就纷闹的人海开始沸腾，大家都跟着数字开始齐声倒数。

        我的胳膊被初晓挽得十分紧实，可能是情绪也会传染，我原本的困意在此刻已经荡然无存，心里开始跟着她们一起期待起来。

        过去每年都会在网上刷到各个地区的跨年烟火秀，看的时候只觉漂亮，别的再没其它感受，但如今真真正正的置身于这热闹繁华之中时，却又是完全不一样的心境。

        “……30、29、28……”

        “……”

        “……5、4、3、2、1！”

        “看镜头。”

        一束束炫目的烟火燃亮了黑寂的夜空，我的视线下意识的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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