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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90]理智帮不了她


早川盯着镜子中自己的脸。浴室的灯光轻柔地洒下来,镜子表面被母亲擦得很干净,能映出脸上细小的绒毛,和鼻翼长出的小疙瘩。嘴边三角区的位置,看着没什么,手一碰就痛。刚才母亲说是炎症,让她用碘酒擦擦,不要乱摸。

        她说,碘酒快用完了,棉签也没有了。母亲说,我们房间有,明天让你爸从医院给你带点回来。

        父亲点点头,没有多话,转身上了楼。

        早川回忆着自己刚才在饭桌上的表现,想知道有没有出错,然而这种事情本来就没有标准答案,只是越想越迷茫。父亲问她最近是不是没吃饭,她拿不准他的意思,只好含含糊糊嗯了一声。他又转向母亲,说这几天晚点吃饭吧,正好医院里也忙。母亲看看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要不,你下了班去接明羽,回来一起吃?

        早川闻言,惊心动魄,一口脆萝卜咽不下去,差点把自己呛死。

        她再次拿过水杯,不敢问为什么,只说不用,“从医院绕到立海,不少路呢,回来估计都七点半了……”

        父亲倒也没有坚持,只说最近你还是回家吃饭,不是快期中考了吗,营养得跟上,平时也早点睡,“别到时候在考场上晕倒。”

        他毕竟是这样的人,即使努力克制,刻薄的本能还是会在谈话将近时冒头。早川假装被牛肉饭吸引,低下头把碗底的那点米粒也刮干净,混着酱汁一口咽下,然后将前面的所有对话打包,轻轻点了点头。也不知道自己点的什么头:是回家吃饭,还是早点睡觉,还是好好考试。也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问她最近是不是没吃饭:是看出她瘦了,还是发现她脸色不对,又或者只是随便一问。

        她突然觉得父亲这样是有点残忍的。擅自冷落她,又擅自与她和解。他阴晴不定,掌握主动权,倒显得她从头到尾的努力,像是陷入暗恋的痴心少女。再细想一番,连这比喻,也是恶心的。他到底是为什么转变呢?是因为她已经崭露头角,能够在千人礼堂表演节目,还是因为她的所有努力,终于让她一点点靠近了姐姐的样子?这种思维游戏,大概类似给猫咪玩的毛线团,看着乱成一团,其实只有一根,本质上是自己和自己较劲,挺无聊的。她也知道。只是没法不去想。

        因为她马上就要让他失望了。她想起今天在天台上做的那张数学卷子,选择题压轴对了,填空题第三题却错了,正负相抵,加上压轴大题只做出一半,以及函数题没证明完,分数依然上不了180分。

        往年的考试似乎都没有这么痛苦。刚刚升入高中的时候,和柚木去图书馆,在阅览室里遇到仁王,从此三人一起复习就成为惯例。去年海原祭结束后,同样是秋天,同样是期中考,她连着几天贪恋被窝,周末在群里发消息说:“我明天一定要早点起床复习。”

        仁王回复道:“说的好像有人把你摁在床上不让你起来一样。有吗?”

        她在聊天窗口里疯狂埋汰他,最终还是出于某种隐秘的心意,把原本只借给柚木的生物复习资料印了他一份。他分明已经收到,第二天,当她把复印件交给柚木的时候,却还是在一边打岔:“只给柚木吗?我没有吗?”

        她看他眼角弯着,十分得意,大概都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只得敷衍道:“下次给你。”

        柚木白眼一翻:“干嘛给他?”

        “干嘛不给,”他一副很有道理的样子,“见者有份。”

        “见者有份,”柚木慢条斯理地把资料收好,“可你不是人啊。”

        早川不自觉笑起来,又觉得自己有点没出息。打开水龙头,躬身掬了一捧水泼在脸上,于是那些热热闹闹的废话和笑语,也就被泼散了。

        她走回书桌前,坐下,开始写英语作业。大部分都在上课的时候顺手做完了,只剩下需要翻动卷子前后对照的阅读和必须使用手机的听力。英语是她的强项,唯一没有问题的科目——当然,拿到185分以上也是很难的。

        刚才没擦净的水沿着脸颊缓缓往下淌,在下巴尖汇聚成一颗小水珠,滴在卷子上。让早川想起下午四点,一天的课已经结束,她从天台下来,准备去宣传部活动教室开选题会,却被堵在社办大楼西边的活动室门口。为首的女生戴着口罩,叫住她的名字:“早川明羽,是吧?”

        她当时正下到最末的台阶,原本打算绕开这群人,却在听到后半句话时停住了:“你和幸村君的事情,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仿佛有一面墙横在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似的,早川转过身来。她盯着女生的脸看了一会儿:“不打算。有什么好解释的?”

        女生义正辞严,大有来头的样子:“当初蓄意接近他就算了,恋爱是自由的,也没什么。不过一边和他玩暧昧、借还书、去东京、水族馆牵手,一边和仁王君放学回家,成天待在一起,最后居然闪电恋爱,你不觉得自己很过分吗?”

        “恋爱自由”——这话落在耳朵里,倒有几分新鲜感,早川正暗道这位女生称得上守己有度、伐人有序,不像bbs上的风言风语,接了盆脏水就往她身上泼——听见后半句逼问,又皱起了眉:

        “说来说去就那么几件事,这些和你有关系吗?”

        她顿了顿,心中积压已久的怨气,一层叠一层,终于翻了上来:“你不用戴口罩,我认识你,你是幸村后援团团长风间对吧?”

        大概是没想到她的语气如此不耐,风间愣了片刻,才摘下口罩。原本态度还是闲适的,像看人打台球,现在被她一激,终于露出了点恼羞成怒的味道:“抬举了。早川明羽居然认得我——”

        “你到底想说什么?一分钟够不够?”早川打断她,“我还要去开选题会。我很忙。”

        入学的时候她就听说过风间。后援团团长、每天化全妆上课、给幸村送了整整一年便当……洗手间八卦集散地曾经把她俩放在一起比较,“幸村君的女朋友应该更完美一点,风间那样的就很好”。

        花言巧语不用费力气,做便当却是需要耐心的。如此看来,风间真的在幸村身上倾注了不少心血,而她做的那些事情,被人一渲染,更像是埋汰了偶像。被风间按着肩膀推到墙上的时候,早川漫无边际地想,难怪她看见我会生气。

        风间揪着她的领子:“我最讨厌你这副样子了,又和别人纠缠不清,又喜欢装作无辜,好像全世界就你最清高,就你身在事外。在幸村君和仁王君之间周旋,其实很有成就感吧?被一个甩了,还有下一个,你还不承认吗?”

        后援团的几个女生颇为义愤地望着她,风间越说越激动,甚至当场拿出手机,拨通幸村的电话,要她给幸村道歉。扬声器中传来“嘟嘟”几声,电话通了,幸村略显疑惑的声音遥遥响起:“你好,请问——”

        早川后背抵着冰凉的瓷砖,觉得这一切实在荒唐,干脆伸出没被压住的手,把电话掐了。

        “我要不要和幸村道歉,是我和幸村的事。我要不要和仁王分手,是我和仁王的事。诸位怎么就不明白?”她深吸一口气,“而且这事情差不多得了。我不是‘仁王雅治的女朋友’,我也不是‘幸村精市的绯闻对象’,找我要说法之前,能不能先把我当个人?”

        她掰开风间紧攥她领口的手指,把手机塞回她的掌心:“你那么有本事,带着一群人来堵我,怎么不去问幸村,问问他当初为什么要和我去东京、和我在水族馆牵手?你怎么不去问仁王,他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你情我愿的事情,由得你们瞎说?大家不都觉得我撒谎,笑我写稿剪裁事实、信源不全吗?那你们倒是去问问另外两个人啊!”

        “啪”的一声,左侧脸颊传来火烫的痛感。世界像玻璃球,从高处滚落下来,轰然碎裂。早川的后脑勺撞在墙上,耳畔是嗡嗡的轰鸣。像是火车驶入隧道,气压增高,头昏脑胀。过了一会儿睁开眼睛,才在逐渐清晰的视野中,看见了风间盛怒的脸。

        于是她想都没想,趁着众人出神的当儿,一扭身把风间压到墙上:“你打我?”

        她们最终是被巡逻到此的风纪委员拉开的。她一边,后援团众人一边,被押去办公室挨训。当班的风纪委员长前几周还和她一起开过海原祭外联准备会,此番见到她,脸上到底流露出讶异的神色。

        校内斗殴,得写检讨。选题会是开不成了,早川给后辈发了信息,让他们组织讨论,自己坐在桌前,着手完成这一千字的任务。类似的套话她国中时写过多次,比英语作文模板还熟。二十分钟搞定了,交上去,后援团众人还在奋笔疾书,看见她起身离开,不由小声嘀咕怎么回事。

        “你可以抄我的。”她俯下身来,在风间耳边轻声道,“不过记得改下主语,别弄混了。”

        眼前的英语卷子渐渐糊成一片,字母线条重新组合,浮起来的是那张检讨书。写得快,固然是一种潇洒轻盈的姿态,有些时候能拿出来炫耀,有些时候却只让她觉得挫败。像是走了许多路,最终回到原地。耗费许多努力,其实不过是在跑步机上前行。

        她依然像国中一样坐在风纪委员办公室写检讨书,阐述着自己的“愧疚与懊悔”,以及“未来改进的方向”。只不过这一次,不会再有人来接她了。

        听说有人拍了她挂风间电话的视频,发到bbs上,配文“宣传部部长霸气回怼后援团团长:去问另外两位当事人!”也不知道另外两位当事人训练之余,有没有看到这条新闻。

        大概明天回到学校,又得面对新的侧目和议论。即使她已经说过,我不是“仁王雅治的女朋友”,也不是“幸村精市的绯闻对象”,请把我当成独立的人。即使她曾真诚地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辗转、煎熬、纠结、痛苦。即使被当作偶像的两位,也未必愿意别人把他们当作偶像。

        风间说,你不觉得自己很过分吗?

        早川心想,我早就这么觉得了。

        眼泪混着水珠,一滴一滴落在卷子上。倒也不是有意把自己弄得如此悲惨,只是想起之后要面对的事情,难免觉得很麻烦。期中考试在即,学习状态糟糕,麻烦。走在校园里,会被人拦下来,麻烦。本该把事情挨过去,却和人起了冲突,麻烦。马上就到二十号,和女主角手册碰面的时间,该如何解释这一个月中发生的种种,麻烦……

        原本是只差一点的。九月二十号那会儿,她还很开心地和女主角手册说,熬过海原祭,搞定期中考,只要在辩论赛、读书日和艺术节上帮帮忙,就可以收拾材料、准备竞选。届时除了学业,社团和爱情两条线都可以通关。几项个人数据,人际关系、外貌、知名度,也差不多满足要求。

        现在知名度大概已经满了,负面知名度也是知名度,只看系统承不承认。其他估计都得从头再来,学业、社团、人际关系、外貌……体重是为数不多可以掌控的东西。而她今天吃了一整碗米饭。

        早川突然感觉一股恶心从胃部涌上喉头。她站起身,带倒椅子,冲进了卫生间。

        她跪在卫生间的瓷砖地板上。没有穿拖鞋,寒意从足尖泛起,整个下半身像是被冻住了似的,怎么也动不了。嚼碎的米饭和牛肉涌出来,流经喉咙,上抵鼻腔。眼泪和血液同样涌上来,脑袋昏昏沉沉的,仿佛膨胀到之前的两倍大。什么都胀大了——洗手台、马桶、拖把,肩并肩地挤在一起。

        立海社办大楼的顶楼卫生间里常常能听到这样的呕吐声。女生之间流行各种各样的减肥方式,从少吃多动到戒断碳水,有些人依靠药物,有些人则依靠催吐。她们每次遇到,都会默契地装作没听见,不去寻找声音的来路。偶尔撞见隔间门开,有人从里面走出来,眼角稍微有点红,像是吐过,又像是哭过。又或许二者本身没有区别。

        理智告诉她这是不应该的。理智告诉她,催吐会使人产生依赖,时间久了,可能发展为暴食与催吐的循环,最终导致暴食症或者神经性厌食症。理智告诉她,一碗米饭算不了什么,她的崩溃是诸多因素叠加的结果,这种行为难免有迁怒之嫌,是弱者的表现。理智还告诉她,现在发生的事情再糟,都不会比国二冬天更糟,她只需要保持沉默、冷静,总能等到转机……

        但是理智帮不了她。她所有的理智、计算、犹豫和求全,她自以为是的逻辑思维,不过是绕出了一团打死结的毛线。

        仁王问她,你不喜欢别人瞒着你,你不是也有很多事情瞒着别人吗?你能瞒那么久,别人连一天都瞒不得吗?

        宫崎问她,今天这件事,或者三年前那件事,你相不相信,很重要吗?

        风间问她,在幸村君和仁王君之间周旋,其实很有成就感吧?被一个甩了,还有下一个,你还不承认吗?

        食物碎屑冲进鼻腔,早川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到泪眼模糊,冰冷的眼泪沿着面颊淌下,仿佛某种软体动物给人的触感。很难想象那是从自己体内涌出来的东西。连自己都不是自己。

        就在这时,门被敲响了。似乎是见里面没有反应,敲门声愈发急促。她想回应又发不出声音,想起身锁门又挪不动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卫生间的门被推开,母亲的脸从门缝里露出来。

        “明羽,你在……你在干什么?”

        她想说话,却有东西从喉头涌出来。早川双手撑地,对着眼前的一片狼藉弯下腰,觉得自己在母亲面前整个儿矮下去。

        “妈妈……”僵硬的膝盖骨喀啦一响,她再也支撑不住,慌乱间碰翻了身后的拖把和垃圾桶。终于,她听见身体里有什么坚硬的东西破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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