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噔！噔！噔

        三更的梆子自王宫深处响起，空寂阴森，如在沙漠的砾石洞里伺机而发的响尾蛇。

        打更人是个从战场捡回一条命的火头兵，被削去了一个耳朵半个下巴，整张脸只有左上部尚算完整，从右耳到脸颊再到下巴，都是一整片红紫泥泞的烂肉。在夜色里这么走着，连猫头鹰看了也匆匆逃走。

        甲字宫最为安静，人少，是非也少。天一暗便仿佛是荒山的破庙。

        鸦青的墙头年久失修，掉了两片砖，在月色下，原本平整的墙头生生陷下一个坑，便如那老兵脸上的伤。

        片刻后，一个瑟缩的脑袋从墙头怯怯地冒了出来，左看右看，所见无人，才翻过墙砖，沿着歪脖子树下来——

        是新露。

        他从卫长戈那里回来，一路摸黑回到这里。卫长戈见他翻下了墙，这才安心折回。

        只是，新露刚踩下地，身后便传来一个冷冽的声音。

        “——新佳人。”

        “啊！”新露吓得一叫，仓皇回头，在稀疏的月光下认出来人，“胡，胡佳人”

        正是下午时候，本来约好要跟他们一同去放风筝的胡佳人。

        现在已过三更，所有宫人都歇下了。胡佳人却如一直守在这里一般，等着新露这只兔子撞上来。

        “新佳人，这么晚了，你这是去了哪儿啊？”

        胡佳人说话的声音又低又细，裹在冰冷的夜风里，阴恻恻的，瘆人。

        “我没去哪。”

        新露本就胆小，且方才他又去了卫长戈的住处，一旦东窗事发，他和卫长戈两人都要被诛九族。

        “我，我不过是看今晚月色正好，出去赏月了。”

        他瑟瑟地看向对方，近处细看，才发现这胡佳人的眼瞳格外小，像极了吐信的毒蛇，天生带一股寒意。

        “赏月啊”胡佳人慵懒地品味着这个借口，嘴角咧开一道口子，似有鬼手从里面爬出来。

        “赏月好啊。”

        他抬眉，眼睛一虚，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布包，“那就请你回去时，帮我把这个交给万佳人。”

        一张脸在月光下更加惨白，新露的每根手指头都僵了，没接那布包，哆嗦了半晌才道：

        “小千他被皇上传召，还没回来。”

        “那就先拿回去，放他柜子里。”

        胡佳人的话越来越叵测，“稍些时候，自会有人来帮他取。”

        新露生性易怯，但却不傻。

        他接过布包一拆，果然，里面用草绳捆起来的足足三摞，全是火纸。

        一时，怒从心中起，将布包狠摔在地。

        “是你害小千！”

        “是我，又如何呢？”

        胡佳人将他的反应拿捏在股掌之中，蹲身，把火纸重新裹进布包，耐心极了。

        “纵然万千是头蠢驴，死了都不知道是谁下的手。但咱们的陛下，可不是那么好骗的。”

        他防着楚乾会下令搜查万千的住所，乃至整个甲字宫。在这之前，他要将火纸放到他们的厢房。

        “你休想。”

        新露威起胆子，手怯得在掌心掐出了几个指甲印，在心里攒了口硬气：

        “小千救过我的命，我不会害他！”

        胡佳人冷冷一笑，看他的眼神如同看一只垂死挣扎的幼兽：

        “我知道。不仅万千，你那短命奴才也救过你。当时他被掌宫大人活活打死，你可是一点忙也没帮上阿你有心结，所以这次一定会帮万千，这一点，合宫上下都知道。”

        他两手环胸，食指一下一下地在臂肘敲打着，似在数摸万千剩下的时辰。

        “你也应该清楚，做我们这一行，最重要的是隐藏身份。要么不露面。要么露面了，就万无一失。”

        新露退了半步，但他转念一想，万千现在还被审讯着不知生死，便豁然从心底萌生出一口气来，凛然道：

        “除非，你现在就掐死我。我死后就算是变成厉鬼，也要从阴曹地府爬出来，将你拖进地狱！”

        “我自然不会让你死。”胡佳人说，“就看在你心里，是万千的命重要，还是你的情郎重要？”

        轰！

        新露脑中一震，被雷劈开一道深深的裂谷。

        “你什么意思？什么情郎？你别胡说！”

        “呵呵”

        胡佳人笑得阴森，“要么，把火纸放到万千柜子里，送他这一程。要么，我现在就去陛下面前，告发你与侍卫私通。孰轻孰重，你自己选。”

        新露最后的心防被冲破，从头皮到脚趾都凉透了，牙齿发着抖，说不出话。他不能害万千，但，卫长戈何尝又不是无辜？

        胡佳人见他不语，遂步步紧逼：“我来找你，自然是把你里里外外都查清楚了。否则，我不会冒这个险。”

        “不过，看在你生了这么一副好皮囊的份儿上，我成全你，给你第三条路。”

        他伸出食指，犹如冰蛇一般爬上新露脆弱的脖颈，顺着往上，勾起精巧白皙的下巴。

        “你可以把火纸放到自己那里，待宫里的人来搜时，自己将这事招了。如此，万千和你那心肝情郎，便都不用死。如何？”

        他的话如一条肉虫，攒动扭曲着从衣角钻进去，在背心里来回翻搅，留下一串猩红斑驳的咬痕。

        恶毒的肉虫爬到了前颈，那里肌肤细嫩，鲜血充沛，只待轻轻咬下那么一口，炽热的血便会如泉涌般奔淌出来。它血口大张，细密尖锐的牙齿对准嫩肉就要咬下去。

        突然，被外力打断。

        “——嗨！”

        万千突然从院角钻出来，坦荡高声地朝二人招手。

        “胡佳人，你也出来晒月亮吗？好巧。”

        他的声音洪亮如号，在寂夜中豁然炸开，吼得新露二人皆是一抖。

        他的出现对胡佳人而言是一个巨大的变数。在整盘计划里，万千现在应该已经被打压入狱，若楚乾起疑心要搜寝宫，次日一早，甲字宫被侍卫搜个底朝天，新露再做他的替死鬼。

        整个计划，无论进退，于他而言都是滴水不漏。

        但偏偏，万千是属针眼的。

        “站住！”

        胡佳人见识过万千大半夜叫人的场面。那阵仗，恨不得整个容王宫都被搅个底朝天。于是他扭头便逃，只望无人看见，就算万千去告发他，没有证据，他也能想办法脱身。

        “不准走！”新露一口气上来，竟去拉他。

        胡佳人身上有些功夫，为了逃脱，反手在新露的后背重击一掌，朝万千扔去。

        “新露！”

        万千本要冲上去，跟这胡佳人来场终极决斗，看看是这狡猾狡诈的胡佳人厉害，还是他这二十年的太极功力厉害。

        然天不遂人愿，气息刚运到丹田，新露就被打得一个踉跄。

        无法，只能将二十年的功力化成一堵厚实的肉垫，堪堪把人接住。

        “万千，这次算你走运。来日，我必替白大人取你性命！”

        胡佳人脚下一点，在墙根和树干踏了几步，利落飞上墙头。只待一个跟头越过，便能跳到甲字宫内院，入户保身。

        不料，一支飞箭却急急从身后射来。

        笃！

        利箭自胡佳人右腿的膝盖窝刺入，直直扎进膑骨，从前端冒出。血在月下罩了一层乳白，黑红不分。

        前些时候，张福凑在楚乾跟前：

        “皇上，万佳人说，今晚有变动，想借一队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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