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冬日里的如许春色

吃过早饭，纪景年依然赖在洛离家不肯走。

        洛离直截了当的说：“我们现在两清了，你可以走了。”

        可偏偏纪景年依然提着昨天洛离动情的样子奚落她，气的洛离几乎是用尽全力推搡纪景年离开了自己家里。

        看洛离已经红透了的脸，纪景年这才满足般的离去。

        等纪景年终于走后，洛离做了一个决定，她准备到郊外的奶奶家过年。

        趁着纪景年不在，她赶忙收拾了东西，像逃难一样的登上了去往奶奶家的长途汽车。如果再面对纪景年，难免会让她觉得难为情，另一方面，她现在还没办法适应情况的转变。

        奶奶住在郊外的老房子里，她在上学之前短暂的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

        那时候的她快乐无忧没有烦恼，总是喜欢哼着小曲儿到小溪边玩，奶奶就在旁边牵着她，一老一小就这样无拘无束的过着日子。直到上学之后，她才被接回了城里的父亲身边。

        后来，只有寒暑假能够到奶奶家轻松生活一段时间，只要回到城里，她的生活就变得十分的压抑。

        再然后，高中时期父亲生病，她高三毕业之后的假期，就已经被打工占得满满当当，便很久没能来看望奶奶了。

        家里的叔叔伯伯和姑姑们都瞒着奶奶父亲去世的事情，她也只能在奶奶出门迎接她的时候，谎称父亲去国外做项目了，没有办法联系。

        年迈的老人不疑有他，只是亲切热情的牵着洛离的手，招呼她进了屋子。

        奶奶问了洛离很多大学生活的事情，祖孙俩一见面就光顾着聊天，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去，两个人这才意识到该做晚饭了。

        洛离让奶奶休息，她来给奶奶做饭，而后便随手把手机放在了客厅，进了厨房。

        等洛离把饭菜做好端上来之后，奶奶这才跟洛离说，刚刚她手机响了，叫了几声洛离没应她，就擅自接了电话。

        洛离一看电话，果然是纪景年来的，虽然心里还是有几分难为情，却也无可奈何。

        “小离，那个男生是谁啊？”奶奶关切的问道。

        知道奶奶是好意，所以洛离并没有怪奶奶接了电话的意思，只是说同学而已。

        奶奶依然是笑道：“我知道我们家小离长大了。”

        “奶奶……”洛离挽起奶奶的手臂，撒娇的说：“快吃饭吧。”

        一夜平静度过。

        清早，洛离是被不断震动的手机吵醒的。拿起手机来看到纪景年的名字时，蓦地脸就红了起来。

        她清了清嗓子，接起了电话，还没容洛离说出喂字，就听到纪景年震耳欲聋的声音自电话那头传来：“洛离，我限你一分钟给我开门！不然我就要砸门了！”

        洛离没反应过来，迟疑的问：“什么？”

        “我到你奶奶家门口了，快来开门！”纪景年气急败坏的说道。

        洛离这才明白过来，昨天奶奶接了电话之后，大概是在电话里纪景年问到了奶奶家住在哪里，然后纪景年这个行动派也不管别人欢迎与否，就不请自来了。

        洛离是真想要骂他厚脸皮，可内心却感到一种难言的喜悦。

        她急忙下床，也来不及换衣服就跑到院子里打开了大门，于是纪景年就看到了一脸睡眼惺忪的，不施任何粉黛的洛离。

        她的头发披散在双肩，发梢还有着刚刚睡醒的毛躁，身上虽然穿着卡通睡衣，却仍然对纪景年有着一种难以名状的吸引力。

        纪景年感到脸上有一股燥热，他暗暗骂了自己一句，并非是不谙人事的少年了，面对洛离却依然会感到羞赧。为了掩饰尴尬，他只能别扭的对洛离说：“还站着干嘛，搭把手帮我拿一下东西啊。”

        洛离这才看到，纪景年车子的后备箱里，装着满满的礼品。

        “你这是干嘛？”洛离不解的问道。

        “明知故问！”纪景年白了洛离一眼，转身开始一件件的把礼盒拿出来：“拜访奶奶啊。”

        洛离：“……”

        奶奶对纪景年的到来十分开心，她热情的接待了纪景年，而纪景年自见到奶奶的那一刻，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乖巧的模样让洛离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那个嚣张跋扈到不可一世的蛮横公子哥，是现在这个端坐在沙发上，一边微笑一边耐心的和奶奶说话的人吗？

        洛离摇了摇头，想要试图确认这是梦，奶奶倒是板起脸来佯装生气模样，对洛离说：“你快去洗脸，别让人家等。”

        等洛离洗漱完毕出来之后，更夸张诡异的一幕发生了：奶奶在厨房做饭，而纪景年竟然在帮奶奶择菜？！

        洛离知道自己支走纪景年，逃到奶奶家不告而别是她的问题，可是如果说现在的纪景年是来报复她的，那么他真的成功吓到洛离了。

        奶奶家并不富裕，早餐也只是平常的油条豆浆和几道简单的小菜，她拿着油条一点一点撕着吃，走神的想着该怎么让纪景年回去，奶奶的话却唤回了神游的洛离：“小离，吃完饭你带着景年四处转转啊，家里也没有什么好玩的，怕他无聊。”

        “哦，好。”洛离漫不经心的答道，然后才看向纪景年。

        她看到他正小心的用筷子夹着油条，怕弄脏了手，小口小口吃着。心里不免暗自窃笑，恐怕不用她赶走纪景年，他自己就先待不住了。

        饭后，洛离去了厨房刷碗，纪景年照例留在客厅里陪奶奶说话。似乎很久没人陪奶奶说过这么多话了，奶奶几乎是停不下来，一直在说小时候洛离的各种事情，纪景年倒是听得津津有味，一番接触下来，哄得老人开心得合不拢嘴。

        等洛离这边收拾完了，纪景年似乎还想和老人继续聊天，慈眉善目的老人推了推纪景年，说道：“小离，快带你男朋友去看看你长大的地方吧。”

        “奶奶！”洛离瞬间羞红了脸，她没想到的是，纪景年竟然开始得寸进尺！

        纪景年倒是一点不含糊，拉上洛离的手就往出走，然后回头跟奶奶道别：“奶奶，我们出去啦。”

        出了门，洛离试图甩开纪景年，他却拉的紧，丝毫不给她逃脱的机会。

        “这么久了，我终于追到了你，我可不会轻易松手了。”说着，他温柔的笑了。

        这样的温柔，像那晚他柔声在她耳边的绵绵絮语。

        洛离扭捏的低下头，嗫嚅道：“四周都是认识的人……”

        正说着，邻里街坊就招呼洛离道：“这不是洛离吗？都长这么大啦，真是越来越漂亮了，带男朋友回家过年了啊？”

        纪景年仰起头来，脸上洋溢着掩盖不住的笑意：“是啊，你们好啊。”

        纪景年走到自己的车子旁边正要开门，洛离拦住了他：“我奶奶家这边很小的，走路就行了。”

        “那多累啊。”纪景年作势就要上车，见洛离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看着他，这才作罢，撇撇嘴：“好吧，走就走。”

        沿着青石板的道路一直走到了河边，洛离放慢了脚步，看着缓缓流动的河水，不禁感叹道：“以前这里有大片的树林，河中间还有一座吊桥，我小时候最喜欢走吊桥了，那时候大家就像是冒险一样从河岸这头走到那头。”

        洛离惊喜的看向前方，不自觉地快步走了起来，边走边说：“你看那棵树。”

        两人赶到了河岸对面，来到了一颗高耸的杨树下。

        “不就是棵枯树吗？这怎么了？”纪景年不屑道。

        洛离瞪了纪景年一眼，然后开始蹲下来，借助随手捡起的石块，就开始向地下挖了起来。

        “你在干嘛？脏死了。”

        “你到底有没有童年啊。”洛离斜视纪景年说：“难道你小时候没藏过宝藏吗？”

        说完，她也不管纪景年，依然我行我素的挖着地下的土。

        纪景年叹了口气，也学着洛离的样子蹲了下来，想看看她到底藏了什么“宝藏”在这里。

        洛离挖了很久，却只挖了一处浅浅的土坑，下面全部被石块覆盖着。

        洛离放下了石头，自嘲般的笑了笑：“虽然这棵树还在，可是河岸上面已经被填满了石块，看来这里改造过，我的宝藏找不到了。”

        纪景年嗤笑一声：“幼稚。”

        洛离也不理他的嘲讽，吹了吹树下一块石头上的浮土，就势坐了下来。看纪景年还蹲在那里，拍了拍自己身边，示意他也坐下。

        “不坐。”纪景年嫌弃道：“脏死了。”

        就知道他会是这样的反应，洛离也不管他，靠在树干上，看着远处缓缓流动的白云，深深地吸了口气，放松的对纪景年说：“我小时候最喜欢这里了，这棵树下就是我的乐园。我在乡下的奶奶家，度过了整个童年。可是一到了上学的日子，我就被接回了爸爸身边……”

        说到最后，洛离的眉眼上已经染上了一丝怅然若失。

        看出洛离的情绪，纪景年也不顾地面脏了，他坐到洛离身边，小心翼翼的揽住了洛离的肩膀，让她靠近自己。

        见洛离没有抗拒，纪景年这才松了口气开始说话：“你说得对，我没有童年。”

        他还是嘲讽的语气，可是听来却悲凉不已：“我的爷爷奶奶因为我妈的家世不好，从小就怀疑我妈是为了钱嫁给比她大很多的我爸，然后我爷爷奶奶怕我妈等我长大之后指使我抢纪家的财产，让我妈签了一份协议，若有一天离婚，主动放弃我的抚养权，并公证了双方财产这才罢休，就好像我跟我妈和他们不是一家人一样。”

        洛离是第一次听纪景年说他小时候的事，她以前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从来没想过，原来只要有光的地方，就会有阴影的存在。

        那是个她不了解的世界，也未曾踏足过的地方，她甚至根本不知道，其实在纪景年心里，也有着无法言说的悲哀。

        纪景年继续说道：“就因为我是纪家人，我从小是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的，他们抚养我只是为了培养继承人，我很少能见到父母，我见的最多的，就是各种家教、辅导老师。”

        短暂的沉默后，洛离问道：“那你后来？”

        纪景年云淡风轻的笑笑：“我离家出走了。”

        洛离吃惊：“你那时候多大？”

        纪景年耸耸肩，说：“六年级，我故意没去升学考试，然后按照记忆里只去过一两次的外公外婆家的地址，去坐了长途大巴。可惜啊……”

        他的话锋一转，却依然是满不在乎的语气：“还没出城，就被我爸找到了。”

        说着，纪景年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我爸没骂我，竟然主动给我送外公外婆家去了，他们对我很好，也不会有每天的辅导课和作业，我特别自在。可能是我爸感觉出来我和他的生疏了吧，还有这么多年对我的亏欠，所以为了修补父子关系，他忤逆了爷爷奶奶的意思，把我接回身边。可是接回去的生活也没有变得好起来，是比在爷爷那里更加孤单，好赖那时候他们每天还陪我吃饭呢，回家之后基本上就是我一个人了。”

        两个人陷入了沉默，洛离不知用什么语言安慰他。她大概有些明白，为什么他们两个人会互相吸引。因为在彼此身上，他们感受到了对方和自己相同的孤独，也是深刻了解对方感受的人。

        他们有着一样不为人知的孤寂，所以亟待互相取暖。

        洛离抬起头，看向纪景年那张已经显出棱角的脸庞，他蕴藏远方的双眼正目视着前方，相互遥望的远方，让清冷广阔的天地更为寂寥。

        她轻轻的抬起了手扳过纪景年的脸，然后在他意想不到的目光中，吻了过去。

        纪景年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他抱住洛离，辗转在她的唇齿之间。

        春天还未来到，春色已经如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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