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笛南的错过

　　关于笛南的心结，季初三人再清楚不过。

　　在季初的记忆里，一年半以前的那个晚上，是她出国以后的人生中，离回国最近的一次。

　　那天，她刚下完课抱着教案，从学校的食堂打包了午餐往教职工宿舍走去。每周五晚上是她们三人雷打不动的视频时间。除非锦汐有通告、或者笛南出外景，她们一定会齐聚在季初周五午餐的时间通视频。今日笛南应该在观察点拍摄极光，所以只剩她和锦汐二人。

　　她正踏着轻快的脚步往宿舍走去，脑海里回想着这一周发生的趣事——这是她的习惯。每次跟好友视频前，她都会细细在脑中过一遍这周发生的大小琐事，好让自己把每一件有趣的部分筛拣出来，作笑谈时的谈资。

　　只是那天，视频通话的铃声比想象中来得早一些。

　　“喂，锦汐。我马上就到宿舍了，你再等.....”她笑着接起电话，脚下步子又快了些。

　　“初初，不好了！”电话那头锦汐语气焦急，“云姨快撑不住了！”

　　陈巧云是笛南的母亲，自她到淮州，长辈里除了自家外公以外和她接触最多。大约在两个月前，陈巧云被确诊某种严重的肾病。或许出于长辈们对小辈某种关怀的原因，夫妻二人并没有将此事告知笛南。幸运的是陈巧云很快就排上了器官移植，手术成功只是两天前的事情。

　　“不是说手术很成功吗？”她已经无心照顾手中打包的汤料会不会溢出，直接抬腿向宿舍楼奔去。

　　“几小时前出现了严重的排异现象，我已经推了通告在赶去淮州的路上，可是笛南那边联系不上。”

　　“她这个点应该在出外景，很可能是手机没有信号。”季初把饭盒往地上一扔，掏出房卡开门，“付叔叔怎么样？”

　　“刚才打了电话，情绪还算稳定。”锦汐声音带着哭腔，“医生还在抢救，但是情况危急......初初，要是笛南赶不上怎么办？”

　　“你先去陪付叔叔，笛南这边我来联络。”

　　“好。”对面挂了电话。

　　她一边用手机拨打笛南的电话，一边打开电脑翻找十几天前笛南发的民宿预定确认信。笛南出外景时危险较多，每去一个地方就一定会把当地住址告知她和锦汐。此刻电话那头是无尽的忙音，她唯一的希望只能寄托于民宿前台。

　　终于翻到邮件，她挂断手机，重新拨打邮件下方的民宿电话。十几秒后，一个听上去十分机械的女声响起：“欢迎致电雷亚克Barry’s  House，请问有什么能帮到您？”

　　“请帮我转接住客付笛南的房间。”

　　“不好意思，女士。付小姐并不在民宿。”对面传来一阵键盘敲击的声音，“请问需要留言服务吗？我们将在付女士回来以后转接。”

　　“需要。”不知道笛南还要在外面待多久。等她回民宿估计要几小时之后，这显然是最次的方法。

　　“留言服务计费每分钟0.3美元，请确认您是否需要，确认需要请按‘1’。”机械女声再次响起。

　　她按下“1”’号键。

　　“请在‘哔’声后留言，谢谢。”几秒钟后，“哔——”

　　“笛南，云姨......出了一些事。锦汐已经赶去淮州。你收到消息后赶紧订票回国，再给付叔叔回个电话。”说罢，她挂断手机，又继续拨打笛南的号码。

　　还未拨出，锦汐的电话又打进来：“怎么样，联系上了吗？”

　　“还没有，现在雷亚克才凌晨一点，笛南应该才刚刚出去。”季初回答，“民宿那边留了言，我这边还在继续打。”

　　“嗯，我现在在医院给云姨输血。”锦汐压着嗓音，“医生说，能不能熬过去就看今晚了。”

　　挂了电话，她又锲而不舍地拨打起笛南的电话。想到锦汐已经赶回淮州，她也扯出行李箱。万一云姨那边情况不好，她......得回去陪着笛南。

　　只拿了两套换洗衣服，她合上行李箱，转身就要冲出房门。踏出门的那一瞬，季初瞬间顿住——她忘了最重要的东西。

　　掏出手机，翻找出那个几个月都不会拨打一次的电话：“妈，我想回国一下，能不能去你那里拿护照？”

　　“不行。”对面是沉稳又冰冷的女声，“回国做什么？去找他？”

　　“不是的。是笛南——笛南的妈妈生病了，可能撑不久，我想回去陪她。”抓着电话的指尖泛白，季初小心翼翼解释。

　　“别人的家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不许回去。”

　　电话那头一阵忙音，她手下一松，行李箱“砰”地应声落下。

　　两小时后——

　　“初初......”电话那头传来锦汐的哭声。

　　笛南的电话随即打进：“怎么了，初初？给我打了这么多个电话。我刚从观察点回来。”

　　“......笛南，云姨没了。”

　　事后据锦汐回忆，在陈巧云去世满48小时、即将派人送去火化之前，笛南终于出现在医院门口，背着她硕大的、沉重的登山包，短发和眼神一样凌乱，跌跌撞撞冲进了陈尸房。

　　她错过了从十五岁起就期待了十年的百年极光，也错过了自己的母亲。

　　而付正平则在陈巧云逝世后，抱着她的教案对迟来的笛南沉默不语。

　　没有人知道当时的付正平在想什么，只知道从笛南赶回淮州那天起，他便抱着陈巧云的教案垂头沉默着。直到葬礼结束、宾客散去，他才对跪在角落里失神的女儿淡淡道：“回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日子一如既往地过着，付正平只是辞了工作，家里少了一个爱人，又多出一个常年不在家的女儿。偶尔他会坐在床头，对着一本影集的前几页发呆。笛南曾从房门口窥探，那是母亲生前的留影。

　　他把曾经放不下的教案锁在书房的柜子里——那是陈巧云在家中最喜欢待的地方。有一天，笛南趁父亲出门买菜的空档，从床头柜的最里面翻出一把钥匙。解开书房柜子，她翻开母亲的教案，靠近中间的一页夹着他们一家三口近几年来唯一的合影。那是她十五岁生日的时候。

　　书页上，陈巧云似乎还在尝试着在住院时赶新课的大纲。也许是器官配对顺利，她几乎以为自己可以安然无恙地赶上春季学期。只是，她似乎渐渐没有了力气，娟秀的钢笔字从笔力劲道到字迹虚浮，一个个方块小字飘在横线上，像一缕消散的轻烟。

　　大纲戛然而止，只留下边页处淡淡的两字。

　　“南南。”

　　一滴泪从眼角滑落。笛南抹去泪花，似乎又听见了母亲在耳边唤她。

　　此刻，季初和锦汐正站在笛南面前，看着好友满脸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无奈，也有悔恨。她们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一人一边牵住她的手。

　　“笛南，”季初轻轻开口，“像锦汐说的，有什么话早点和付叔叔说开为好。也许只是你多想，也许不是。但无论哪种，都不该将对话一拖再拖。”

　　“就是，平时你不是可能唠了么。”锦汐摇着她的手臂，“再说了，就算付叔叔是真心怪你，你好歹也讨个机会说声‘对不起’吧。”

　　她微垂着头，渐长的短发已经快到脖颈，松松地掩住她的眸色。

　　翌日一早，美术馆众人按时上班打卡。有了昨日的教训，任妍已经将观展人次压缩到可控的饱和状态。锦汐在社交媒体上委婉地表达了希望大家文明观展的意愿。比起昨日，今天的观众们虽然也心怀好奇，但还是收敛许多。

　　不知是否有“林瑾弟弟”的光环加成，网络上对笛南展的策划赞不绝口。加上笛南本身的艺术造诣，在国内的艺术圈更是声名大噪。一时间，不少艺术相关的媒体都来寻讨采访，更有其他艺术馆前来洽谈合作。

　　除了笛南展以外，任妍请来的艺术类博主也在冬之的宣传上花了大功夫。试营业时邀请来观展的博主们纷纷趁着“爆料门”事件的热度，在开馆日当天上传了观展Vlog，既为自己增加了流量，又提高了美术馆的曝光度——实打实的双赢买卖。

　　“馆长，这是今日早场的观展人数。”任妍拿着报表进来，“按照这个趋势，我们原先预估的八个月到一年的收支平衡，大约能在六个月左右完成。”

　　“谢谢你，任妍。”季初对她一笑，接过报表，仔细审阅上面的数字。

　　“另外，今早本馆公共邮箱里收到一封邀请函，”任妍继续道，“安和艺术馆的新年展预展将邀请馆长出席。您是否赴约？”

　　“新年展？”她问，“什么时候？都有谁去？”



　　“按照以往的经验，帝都艺术届的各大名流都会参与，时间安排在一月初。”任妍微笑道，“您认识的人里，曾经受邀的有沈琼梅教授、杨宇承教授、还有瑶州艺术馆的安弘生馆长。”

　　“知道了，如果时间合适的话我就赴约。”季初点点头，“不着急的话，晚点再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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